第2章 江先生
江仁轩,是原主在润州时招揽的门客。那时候李振还没穿越来,原主有一阵子喜欢和江湖上的各路人士结交,府中养了一大帮游侠、杂艺、文人墨客、不第秀才。江仁轩也是两次科考落榜,靠在街上卖字画为生,正好遇到了(以前的)何成。何成见他谈吐不俗,自有一番见解,便把他养在府中,供他接着考,今年回京也把他一并带过来了,安置在客舍之中。
何成径直从园中走到客舍,左右把他迎进寒衣堂。一进去,房内烛火幽微,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坐在桌边。见何成进门来,只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也不起身,直勾勾地盯着他。
何成叫旁人下去,关了门,坐下道:“回京之时,事多仓促,这一阵子俗务缠身,迎来送往,很久没来拜访您了。敝舍简陋,衣食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江先生见谅。”
江仁轩闻言,起身恭敬作揖,垂眸道:“二公子大恩,江某永世不忘。”
何成也不谦让,受了这一拜,待他坐下,问道:“听说您已经另有高就?”
江仁轩坦然道:“有京城的朋友相助,先去弋阳郡主府做画师,等秋后吏部铨选之时,可保举我入东宫,做太子府侍读学士。”
原来是另找了一条大腿。
人各有志,何成也无意多说,遂道:“先生高迁,府中自不会阻拦,那便恭喜先生,大志得伸。”
江仁轩点头称谢。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阵。何成见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正待要起身离开,江仁轩忽然抬头盯着何成,淡淡道:“二公子,临别之时,可否听江某说几句话。”
何成见他神色庄重,也敛身正色道:“愿闻其详。”
江仁轩望了望烛火,转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二公子,您觉得,这将军府能保一世富贵吗?”
何成讶然,也直白地回答道:“自然,不能。”
江仁轩起身,在房中边踱步边说道:“既然不能,那二公子又有何打算呢?”
何成不想和他多废话,只道:“多多结交好友,未雨绸缪,顺其自然而已。”
江仁轩闻言,轻蔑笑道:“每日声色犬马,纵酒玩乐,就是您所谓的,未雨绸缪吗?恕江某直言,您虽然一向喜欢以英雄豪杰自诩,但从平日的谈吐来看,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顿了顿,转过身,又道:“江某知道,二公子必是认为我趋炎附势,靠逢迎权贵谋取仕途,可我出身本就寒微,非如此不能有进身之阶。倒是二公子您,坐拥贵胄家世,却耽于享乐,不思进取,凡是有志向的人,都会渐渐远离您。”
有志向的人,指的是自己吗?
何成闻言,笑道:“多谢江先生教诲,何某谨记不忘。”
江仁轩大剌剌坐下,耸眉道:“二公子若是不愿意听,尽可当个笑话就是,只是江某受您大恩,这该劝的,还是要劝。”
何成又笑了,坦然道:“何某并非是觉得您说的不对,只是笑江先生的选择,不够明智罢了。”
江仁轩急道:“江某哪里不够明智,还请二公子赐教!”
何成淡淡解释道:“我只是很疑惑,像江先生这样自诩有志之人,为何会跳上弋阳郡主府这样一艘漏水的船。”
江仁轩冷静下来,反驳道:“江某自然知道,弋阳郡主的出身,与前太子李赫关系匪浅,为当今陛下所猜疑。可她与当朝太子,少时共过患难,情同亲生姐弟,这也是朝中所公认的,陛下也没有过多干预。况且,在二公子眼中,怕是没有几艘船不漏水吧。”
何成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哦?那您所谓的漏水是何意啊?”
“众所周知,仁宗以来,科举难度剧增,吏部铨选成了士子们的另一条路。弋阳郡主仗着和东宫的亲近关系,多次保举士子入朝。历来往她府中做入幕之宾的寒门士子,多如过江之鲫。这些人,各个都发达了吗?”
“哼!那又如何,难道二公子以为,江某不能为郡主赏识,只能饱食终日,碌碌一生吗?”
“我倒是不怀疑,你能得郡主保举。可就算你得了举荐,进了东宫,又能如何?你是宗室举荐,肯定要避嫌,又出身寒微,必然进不了最核心的詹事府,只能去人多眼杂的东宫外院。宫庭如海,九重深邃,其中的勾心斗角,波诡云谲,远比外朝危险。更何况——”
何成站起来,舒展了全身,又接着说道:“更何况,中庭监现在也从东宫挑人,其中的争夺比以前还要激烈许多倍。既然如此,何不安心科举,踏踏实实走正途入仕?”
江仁轩着实吃惊,没想到眼前这位看似只会玩乐的青年,对朝局竟有如此透彻的理解,一开口就点破了他的要害。
是啊,虽说郡主举荐,十拿九稳,但宗室往太子身边塞人,怎么可能不需要主动避嫌呢?走了这条路,就相当于自认去东宫外院,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熬。
可他等不起了,下次科举还要等到明年,两次落榜,早已摧毁了他的信心。他已经二十八岁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他必须抓住。
熬吧,熬也比现在好!
江仁轩收敛了心神,冷冷道:“二公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江某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倒是二公子您,怕是年纪一到,便要效仿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诗人骚客,远走江湖了。”
何成看他如此不依不饶,心里也有了几分火气,再加上今日席间又喝了不少酒,怒火一激,脱口便道:“江先生如此自信,何某就与你打个赌如何?”
江仁轩道:“好啊,以何为赌注,请二公子明言。”
何成用手指在桌上写个三字,说道:“三年之后,我与先生在朝堂上相见,到时候,先生必然还会要求助于我,就如两年前在街边那时一样。”
江仁轩听他提到自己当年求助于他时的窘迫之事,心中又羞又恼,当即应下道:“好!只怕那时,朝堂之上站列的众人之中,没有二公子的名字。”
“不管我在不在朝堂,只要您并不需要求助于我,我自会去您家,以手掩面,大喊三声‘何成狗眼不识英才’,向先生赔罪,如何?”
“好!”江仁轩心下也有了底,自己虽然只能在东宫人海中熬,但至少也是太子府中的官吏,别说何成十有八九入不了仕,就算他进了朝廷,自己又何必会再去巴结他?
两人话不投机,打了赌,立下字据。何成起身告辞,江仁轩冷冷道一声“慢走不送”,便各自散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enxueya.cc。文学鸭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enxue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