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萧铎微微一惊,他不认识吕公绰,却也知道,能穿紫色朝服的,至少得是三品以上。汴梁城里三品以上的官员不算少,但能跑来旁听一场案件的却少之又少,无外乎刑部尚书、侍郎,以及开封府的大当家。
此案虽然让萧铎等人心痛无比,可还远够不上让刑部的一二把手出场,所以在座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萧铎连忙作揖道:“可是吕公当面?”
吕公绰摆摆手道:“当不得你们辽人称呼一声吕公,萧郎君还未回答老夫的问题。”
萧铎是干嘛来的,在场的可能除了周侗,人人都心里门清,丫的就一走私贩子!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儿,但吕公绰大庭广众之下问出来了,你还能说“对,我就是一走私贩子”?你这是不把大宋当回事儿呢,还是把大辽也不当回事儿呢?
要知道,这些人走私的钱又没有一个铜板会进大辽的国库,反而是在薅耶律家的羊毛。耶律宗真或许不知道,又或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要不要这么光明正大,真当契丹八部共主是吃素的?
不过这也难不倒萧铎,他不卑不亢回道:“回吕公的话,在下本是辽商,在雄州榷场做些商贾之事,因与此番出使大宋的使节有旧,又仰慕汴梁风物多年,故而前来拜访故人。”
吕公绰点点头,就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又闭上眼神游天外去了。
少时,府门再开,张班头带着几个百姓进了大堂,府门外的喧嚣之声也随即传入,郑则平皱眉问道:“府门外为何喧哗?”
张班头拱手道:“郑推官,约莫有数百汴梁百姓聚在府门外,说要为这位刘珞小郎君喊冤。”
郑则平刚想说把人轰走关了府门,那边苍老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既有冤屈,那就让百姓进来伸冤…”
郑则平很想直接把惊堂木摔到老头子怀里,给你,你来审!
张班头低眉顺眼的看了眼郑推官,见他面无表情的一言不发,晓得这时候自己多说一个字就要触霉头,转身屁颠屁颠的放人进来。
转眼间,百十汴梁城的男女老少就挤满了大堂外,一个个倒也规矩,并不大声喧哗,只是伸着脑袋往大堂里看,这般模样,与其说是来伸冤的,倒不如说是来看热闹的。
府门外还有数百人也想往里挤,衙役们赶紧上前拦住。
郑则平只看见一个个人头在堂外忽扇忽扇的,叫人直眼晕,一拍惊堂木,喝道:“堂外之人肃静,未得传唤不得上前!”
又问张班头:“证人可曾带到?”
张班头指着堂内的六人道:“小人问了不少百姓,挑了这七个较为本分的带来,请郑推官问话。”
郑则平打量着这六人,一个老汉,一个老妪,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苦力打扮,一个着儒士长衫,一个穿着围裙的妇人,还有一个十岁模样的孩童,男女老幼俱全。
郑则平先问那老汉道:“老丈莫慌,本官问话,如实讲来就好。那日晚上你可在州桥夜市?”
老汉拱拱手道:“回官人的话,当时小人在州桥夜市。”
郑则平道:“当时你在州桥夜市做什么?”
老汉答道:“小人每日吃完晚饭都要去州桥那边溜达溜达,消消食。”
郑则平又问道:“那你可曾看见有人用滚汤泼洒伤人?”
老汉摇头道:“小人未曾看见。不过小人却看见有几个辽人在追打一个少年,后来还用棒子打!”
刘珞闻言悄悄拉了拉周侗的衣袖,
让他靠前站。
郑则平瞥了一眼辽人那边,继续发问:“后来如何了?”
“后来,后来小人就听到有人喊什么羊汤,都躲着些,别烫着了,人群就乱了,小人年纪大了,身子骨弱,不敢往人多处去,就往旁边躲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听说那几个打人的辽人被羊汤给烫着了,嗬!报应啊!”老汉本来还想对着那边的辽人忒一口来着,猛地想起这是在开封府大堂上,赶紧憋住了。
旁边一个声音悠悠道:“也就是说,老汉你看见了辽人打人,却未见有人用羊汤泼人,是也不是?”
刘珞看着吕公绰,不禁想问候一声,辩方律师你好!
老汉见是个威严的老者发问,官儿明显比上头那位大得多,躬身道:“回官人的话,是!”
辩方律师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郑则平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吐出来,对老汉道:“本官知道了,你且站在一旁。”
同样的话,他又问了一遍其他几人。
老妪是在州桥夜市卖干花的,辽人调戏的小娘子当时就在她附近。周侗和辽人争执互殴起来以后,老妪怕波及到自己,就赶紧走了,并不知道后来的事儿。不过她证明了辽人调戏和强抢民女一事,而且还当堂认出了刘珞身旁的周侗。
中年苦力是从码头下了工过来吃饭的,当时就在黄老汉的汤饼摊子上吃着,所以对刘珞的印象很深,甚至还说了刘珞给黄老汉的生意出主意的事儿。后来听到人群里喊杀人了,好多人去围观,他上了一天工又累又饿就懒得去看热闹,后来就见黄老汉端着一锅羊汤随刘珞走了,再然后他吃完汤饼就径直回家了。
身着儒士长衫的人回答时自称下官,原来竟是一位太学博士。他说当时和友人在附近的一座酒楼饮酒,因为在二楼高处,所以看到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听到这儿的时候刘珞血都凉了,想起了中学语文不知哪个文言文里的那句“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可听完博士的整场描述,刘珞又变成了一脸的目瞪狗呆,仁兄,你确定是那晚在州桥的酒楼,而不是在昨天的州桥食铺?这特喵的不是把我昨日说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吗?
剩下的那个妇人和孩子是一对母子,带小孩子来的原因原来不是什么童言无忌,单纯的就是把当娘的带来了,没人看孩子而已...
那妇人的说法和老妪相仿,就是把辽人如何凶残,小娘子如何无助,周侗如何英勇,话本似的细细描述了一番。说完还对刘珞和周侗使了个眼色,那眼中的几分狡黠让刘珞坚信,这位也是新版本的观众之一...
六人..哦不,是五人作证完毕,辽人的脸都黑成锅底了。
这特娘的算怎么回事儿,行凶的人没人看到,自家人倒成了强抢民女不成愤而杀人的禽兽?好吧虽然事实上确实是,可难不成是他们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忏悔,自己跳到汤锅里去的?!
萧铎怒道:“某不服!宋人难道就是这么审案的,你们这是偏袒自己人!”
郑则平啪的拍了一记惊堂木道,喝道:“放肆!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
萧钦拉住了萧铎的肩膀,上前抱拳道:“郑推官,在下以为,这几个证人,有些...有些片面之词了。”
“堂外还有百十个百姓,府门外还有数百百姓,萧郎君不妨自己去找几个人带来问话?”辩方律师又不紧不慢的出声了。
这老家伙一张嘴就是阴阳怪气,辽人哪还看不出来这摆明了就是拉偏架,糟老头子坏得很!
乌力斯脾气最是暴烈,几步上前指着吕公绰骂道:“老贼,今日...”
不等他发狠,萧钦萧铎两个一人捂嘴一人抱腰赶紧把他给弄了回去,萧铎赔笑道:“北地粗鲁之人,还望吕公海涵!”
吕公绰睁开眼,直盯盯看着他道:“老贼...老而不死是为贼,他这是咒老夫早死?亦或是…想弄死老夫?”
萧铎慌忙一躬到地,头也不抬的道:“岂敢!在下这就命他立即返回北国,此生不得回汴梁!”
吕公绰冷哼一声道:“此案已然明了,你们辽人子弟在汴梁城胡作非为不说,竟发展到公然杀人的地步,简直让人发指!如今子弟受了伤,又来诬告我大宋子民,真当本府是老糊涂了不成!”
他不再自称老夫而是本府,就是以从三品大员,权知开封府的身份在说话了。
从辩方律师变成了主审法官,这官司还怎么打?
“萧铎,本府判你等赔偿一百贯钱与那日受辱的小娘子,即刻交予开封府,待开封府寻到小娘子后再行转交。另外,你和这个萧什么,还有那个粗汉,带着你们的子弟立刻离开汴梁城!”
听完判词,堂外顿时一阵欢呼,百姓手舞足蹈的高呼着“府尊英明”“辽狗滚出汴梁城”之类的话语,恍如过节。
少顷,府门外也传来一阵阵欢呼之声,直入云霄。
萧铎脸色难看道:“吕公,此案在下着实不服,吕公的判决在下也不能接受!”
郑则平心里早就窝着火,也不知是对辽人的,还是对府尊大人的,大声喝道:“大胆!来人,于我将辽人叉出去!”
萧铎抱拳道:“不劳郑推官,在下会将此事告知我朝使臣,到时便是告到南朝皇帝御前,也要还在下一个公道!”
郑则平正要再说,就听堂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萧铎,萧郎君,不忙走,某正好有事要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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