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栋梁多歧枝,贵人常修葺
两人见这张琅业已离去,又略坐一刻,沈自征方上前将院门落锁。
复又坐与竹下,各归原位。
沈自征熟练的取回几个茶杯,置于盆中,倒上热水,从新将几个茶杯烫洗一边。
又从新分配,斟上茶水。一边做着这些动作,一边抬头对贾琼说道:
“师弟,这事当会影响于你,其实无需为我等出头,且你现在无功名在身,终归有些。。。”
看着关心自己的沈自征,贾琼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师兄,此事无甚大碍。这张琅明显不知我具体身份,他做这些事情还需去慢慢核对查验,这些都需要时间。
只要待伯父归来,些许事情与他一说,想必伯父自会解决。
我做的无非就是一缓兵之计,若真有什么事情,我们再离开这东昌府即可。”
闻言,沈自征也是点点头,端起滚烫的茶水,略微吹了几下,方才抿了抿。
搁下茶杯,又面对着贾琼,说道:
“确是如此,待父亲归来,事情自然可以解决。”
见沈自征心中仿佛有心事一般,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符合其之前心性。
贾琼遂拿着茶杯仿佛荡着杯中热水,凝眉沉思,良久才看着沈自征说道:
“师兄,有句话师弟问的可能不合适,但还是想问一下,请师兄莫怪。”
听贾琼如此言说,沈自征看了眼贾琼,心中有所感觉,但还是对着贾琼说道:
“师弟这是什么话,但说无妨。”
想了想,贾琼便说道:
“师兄与沈姐姐应当方到东昌府不过两月左右,为何就出现这样的事情啊。”
略作思考,沈自征还是对贾琼说道:
“如方才张琅所说,我父这东昌府府尹却是其叔父所举。
而这张家确是这东昌府一毒瘤,常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然我父为官清廉,自是看不过去,欲寻法惩治这张家。
我父认为,这张凤翔既知他为人,必然不能愧对与他。
本只是为了小惩一番,未曾想最近微服私访之后,却发现这张家何止横行乡里这般简单。
所犯罪行简直罄竹难书,手上累累血债,强买他人田地,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又把控官府,罗织构陷等等。
我父这年把秘密查证,且整理府衙。
欲按国法惩处之,又为其所知,想拉我父下水,我父又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们便想着与我家结亲,欲将族中嫡女许配与我,为我父所拒。便将想法打到家姐身上。
那日我们到了东昌府,就为其所知,这连日来,也有过几次骚扰,索性我们居住与府衙内,安全方面倒也无虞。”
听到沈自征的详细解释,贾琼心中大概也有了一个数。
这张凤翔举荐了沈珫,只是沈珫为人正直,眼中揉不得沙子,势要拔了这颗为祸东昌府的毒瘤来报答张凤翔的知遇之恩。
想到这里随即说道:“既叔父有此考虑,必有详细对策。
吾等只需安好的住在府衙内,不为叔父累赘,那叔父惩处他们必然小菜一碟。
再根据师兄你方才所言,叔父现在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沈自征听着贾琼所言,眼皮微抬,比之前稍高几分,瞳中精光闪烁,嘴角也是微微上扬,心中几分自得,自是为自己父亲骄傲。
“嘿嘿,那是自然。我父这些年为官,岂能是浪得虚名。
可惜我尚年弱,不能助父亲一臂之力。若是可以,我真想亲自处决了这张琅。”
“黄口小儿,焉敢大放厥词。”
一阵威严的声音传入,贾琼与沈自征耳中。
两人连忙转身回望,却见沈珫身着便衣,一套青白色的儒士长衫,头发绾起,带着一儒士方帽。
龙行虎步的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沈宜修则迈着碎步紧随其后。
见父亲突然提前归来,沈自征颇感诧异,往日里天不黑,是不会看到其父归家,有时连饭食都未必来得及吃。
念及此处,遂开口问道:“父亲,今日缘何如此早归。”
沈珫淡漠的看了眼沈自征,轻哼一声,随即看向贾琼。
贾琼见沈珫看向自己,连忙抱拳躬身行礼,起身后方说道:“沈叔父安好,侄儿这边多有打扰了。”
听着贾琼的问好,沈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遍,方才说道:
“琼哥儿,来之前缘何不让你师父提前给我来封信。最近这路上可不安全,而且这东昌府也非善地。
你若今日未到,我明日也会将宜修与自征送走。
正巧你今日来了,那么便一起走吧。”
贾琼听着沈珫的话,也是脑袋有些发蒙,什么情况,刚刚到就赶人,连自家子女一起踢走,这东昌府真的这般凶险?
想到这里还未说什么,就只见沈自征急冲冲的向前一步,喊道:“父亲,你。。。”
随后就被沈珫伸手打断,又见沈珫说道:
“无需多言,为父心意已决,本也在考虑去和地界安全方便。
此前想着一是让你们去苏州老家,寻你伯父;二去你张伯老家;三去神京你张伯家,然此三地,俱有些风险。
现今既然琼哥儿也在,那么你们姐弟俱一起随其奔赴金陵吧。
存周也乃我之好友,况且如你年前所说,这贾珠侄儿也是看中你们两师兄弟的,借住一段时间当是无妨。”
沈珫看了三人一眼,随即来到茶桌旁,落座与主位,洗了两个茶杯,给沈宜修与自己分别斟了杯茶水,方对着贾琼与沈家姐弟说道:
“你们俱坐下吧,我交代些事情于你们。”
呷了半杯茶水之后,又看了几人一眼,思虑一会方对着贾琼说道:
“琼哥儿,我听说你父早亡,大概是你几岁时的事情。”
听到这个问题,贾琼眉头皱了皱,这叔父话题太跳跃了,两个话题转换幅度这么大的嘛。
不过也未及多想,便对着沈珫说道:“禀叔父,约四年多前,侄儿三岁时,我父过世。”
贾琼这回答,让沈珫眉头也是一皱,过了一会仿佛想起了什么,随即释然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随即又对贾琼说道:
“你既然称呼我为叔父,那我便唤你贤侄吧。
贤侄啊,我也听过你那首竹石,心中颇为认可,更是非常赞同。
然前些时日我听自征说了些你最近的事情,觉得你有些走上了歧路。既然今日有幸相遇,叔父便与你唠叨两句。”
见沈珫如此说,贾琼连忙起身,侍立一旁,准备聆听教训。
沈珫看贾琼如此作为,便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贾琼继续坐回原位,随后又说道:
“你乃宁荣二府旁支,父亲又早亡,想必是因无人教导,方走了些歧路。
你蒙学那一年所作所为反而最好,之后你与贾珠进入那锦香院便是歧路,而后与众文臣子弟于天然居文斗更是着相。
或是你少年心性发作,亦或是你心机不够着了他人道。”
看着贾琼几次想张嘴,然最后又忍了下去,仿佛一眼将贾琼看透,笑了笑,随后又接着说道:
“或许你为了所谓的名气吧,然这些都是虚名而已,只有你实际拥有的才是你的。
你须知,你无任何根基与底蕴。
若是得了名气,伤了别人面子,你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一只蚂蚁罢了。
即使有贾家护着,也只是大一些的蚂蚁,想要对你如何的话,易如反掌。
只是他们可能顾忌贾家,到时候多花些打点而已,而你却成了他人的马前卒,自己日后即使有些成就,也是有限,一切都受制于人。”
许是话说的有些多了,沈珫端起茶杯抿了几口,润了润喉咙,方又接着说道:
“如我方才所言,只要你在明年取得了功名,那么便是全天下最年轻的秀才,也是从古至今最年轻的秀才。
这时名气自然纷至沓来,若是下下科得中举人,那风光将耀眼天下,无人不知,榜下被人捉婿都是必然的。”
看着若有所思的贾琼,沈珫心中也有几分开心,能听懂并听进去是最好的。
起先贾琼心中或许不以为然,然听沈珫一言道出自己的想法,心中也是有几分惊慌。
也暗想这沈珫不亏官宦十多年,察言观色,辨别人心的本事是真的高。
而且其所说的也确实在理,这些少年间名气终归是虚的,考上秀才举人才是自己的。
自己一年顶别人几年的努力,心态还是有些飘了,着相了。
与之前定下的目标偏离太多了,想来应该是对荣府的帮助产生了依赖。
想到这里,贾琼复又起身,对着沈珫来了一个大礼,一躬到底。
自己确实需要这么一个能真心教导自己,还能偶尔提点自己的。
前世虽然也有些阅历基础,然心性还是有些不过关,当局者迷啊。
只是李守忠为何后来不再教导自己呢,第一次见面时还说过自己心性。
遂对着沈珫说道:“侄儿,谢叔父指点。”
仿佛看出了贾琼的疑惑,又笑着让贾琼坐下,说道:“你想必是疑惑你师父与贾家人为何不提醒于你吧。”
听沈珫如此说,贾琼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着头说道:
“宁荣主支为何如此做,侄儿自是明白,然却有些不明白恩师为何也不曾提点侄儿。还请叔父为侄儿解惑。”
沈珫诧异的看了看贾琼,心中也是暗暗想到,看来还是小瞧了这贾琼的天赋了。
随即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沈自征,两息过后,又看了看沈宜修,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的儿子已经足够妖孽了,未曾想这贾琼居然更是如此妖孽,若是宜修是个男子想必不会比这贾琼差。
想到这里,也知晓不太现实,便又对着贾琼说道:
“你对一些事情不曾知晓,所以不知才是正常,守忠当年欠了存周一个还不清的大人情。
不然他国子监祭酒又何必自小将女儿与勋贵结亲,他与我等可是看不上勋贵的,也就存周能让他与我等看上几分。
所以守忠不光为自己弟子考虑,还要替存周考虑。
他教导你学识自是无问题,然而他也要为存周的儿子培养一个得力助手,更何况这还是他的女婿。
所以对这些阴私勾斗之事,想是不会教导与你,人终归是有私心的。
学成文武艺,报效帝王家,更是为民做主。
可不是为了这些勋贵,也不是为了这些文臣党争。”
等着贾琼消化了一会,自己也品起了茶,又过了半晌才接着说道:
“所以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明日与自征宜修前往金陵。
继续托庇于两府,但无须外出理会那些俗事。
只需一心攻读,直至明年县试开始,一直到院试结束,争取取得功名,才是正理。
我见过之少年,如过江之鲫,但有你之成就的,又凤毛麟角,用一年就得别人数年之功。
我甚看好你,不忍你走入歧途,仍不自知,那时便只能惜呼哀哉。
对你现在而言,科举方是正途,其他皆乃歧路。
只有获得稳定根基之后,那些才是你能追求的。”
贾琼听着情真意切的教导,如醍醐灌顶,声声入耳。
心中也是十分感激,能说出这般道理与自己听的,比自己的恩师还恩重。
毕竟又不是自己的父亲,随即起身,大礼参拜。
复又起身后,才对着沈珫说道:
“谢叔父教导,叔父拳拳之心,侄儿铭感五内。”
与贾琼说毕后,沈珫又对着沈宜修说道:
“婉君,自征年岁尚小,还有些冲动。到了金陵你替为父多操心些,不可使其胡乱外出。”
话将将说完,沈自征双面凌然,立身而起,对着沈珫说道:
“父亲,缘何如此。且这张凤翔侍郎既然认可父亲的为人。
自是希望你如此做的,这张家如此不堪,父亲你必然手到擒来。
又何须让我与姐姐离开这里。”
听到儿子如此浅薄的话语,沈珫不由又是哼了一声,说道:
“黄口孺子,你懂些什么。这张凤翔虽然为人正直,但你以为这张凤翔,真会希望为父端了他的老家吗?
当初为父在神京身为刑部郎中,为何会外放到这东昌知府,虽然升了一品,然却被调出了中枢。不过也好,为父更可以为民做主了。
当初原因也有几点:
其一当初我作为刑部侍郎时,掌握了一些人的证据;
其二,我挡了别人的路而已,你真以为他如此高洁,那只是一种利益的调换而已。
只是他们想借助张家在此地的影响力,以此困住为父,可能要让他们失望了。
不过到最后,若是他们狗急跳墙,对你们不利,那会让为父投鼠忌器。
所以你们必须和琼贤侄离开东昌府。”
沈珫说完,又饮尽杯中茶水,不再理会三人,起身离开院落,往书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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