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君恩难测
王腊一行人收拾好李无蝉的尸身,正欲启程,一支冷箭从后方袭来,正中张且酩后心,呜呼一声,就此殒命。
承德十年冬,陈国内乱无暇兼顾国外,和亲一事就此作罢。
王腊回国后并没有如谢松照等人所料被贬,反而一直被委以重任。
望江南。
“探子回报说,陈国那小皇帝竟公然在文和殿上埋下刀斧手,要取顾长堪性命!”顾明朝念起白拾呈上的消息,笑得前仰后合,谢松照敲了下他额头,伸手拿过自己看。
顾明朝抓着他袖子道:“怎么,不好笑吗?这小皇帝莫不是脑子有问题?顾长堪是军旅之人,他手上能有打得过顾长堪的?”
谢松照嗔道:“让你看,你就看人家的笑话。”
顾明朝嬉笑着给他灌好汤婆子,塞到他手里,道:“目下无事清闲,也得怡情不是。”
谢松照揣着汤婆子,感觉浑身都舒畅了,“可惜太后多年培植的实力保下来了小皇帝。”
顾明朝耸肩道:“可惜小皇帝并不领情,只想自己掌权,太后就算把他身边的人都杀了也没有用,他已经有这个心了。”
谢松照喟叹道:“今年可以过一个安生年了。”
承德十年,这是变化翻天覆地的一年,皇帝彻底被架空,谢氏退出朝堂,谭氏东山再起,边疆的将军们相互掣肘,太子后宫争奇斗艳,谭氏占尽上风。
除夕年宴,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唯无谢家子。
但这一年雍昭侯府的除夕过得平静而愉悦。
窗下对酌,唱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彻夜畅谈,和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宣平伯府。
温南栖带着妻妾从长公主府回来时都已醉意萦绕,口中却仍是闲不下来,拉着君平的手道:“等你身子养好了,咱们一家人,就去踏秋河畔隐居,平日里我就和阿苔一道去栽花种树,晚间咱们,咱们就像今日这般,一起吃饭,斗酒……”
君平看了眼低着头的沈无苔,轻声道:“伯爷,夜深了,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温南栖点头道:“好,你若是觉着无聊,便唤阿苔去知秋阁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她,你教教她,教她诗书……”
沈无苔面色通红,低声道:“夫人,妾,妾,妾并无此意,伯爷他,他今夜喝高兴了。”
君平微微笑道:“能有什么打紧的,你要是来,我肯定是欢喜的,只是我这身子啊……还没好全呢。”
沈无苔连忙道:“夫人不嫌弃妾,妾已经欢喜至极,哪里还敢奢望其他,惟愿夫人早日……”
说着君平吹了点子穿堂风,又咳起来,明镜替她拢了拢大氅,道:“二夫人,夫人身子虐有不适,伯爷就劳烦二夫人。”
沈无苔颔首,静静看着君平单薄的身子消失在视线,才回身扶着温南栖回尘瑟阁。
君平站在廊下看着沈无苔在雪里走远,轻声道:“瞧见了吗?温南栖喜欢的就是这种看似离经叛道,实则是规矩最忠实信徒的人。”
明镜不说话,长霜讽刺道:“说到底就是花心罢了。还要给他找个借口总结,麻烦不麻烦。”
君平低笑道:“是,你看得透彻……”
明镜看着慢慢天的细雪道:“夫人,瑞雪兆丰年,这是个好年。”
长霜道:“要做什么就直说吧,还绕弯子说什么风花雪月。憋屈了这么久,你们真的沉得住气。”
君平道:“长霜啊……按计划行事,真假都该楚王该拿出来遛遛了。”
东宫,香絮阁。
雪压弯了梅枝,倏尔砸到窗棂上,映出了如胶似漆的少年夫妻。
香絮阁里的炭火烧得旺,谭听涓穿了件薄薄的纱衣,游走在帘子间,妩媚动人,太子抱着她,偏头吻在她的脖颈上,轻声道:“涓儿……”
什么叫温香软玉,是股掌之间的欲仙欲死,是眉目间的薄汗连连,攀在肩膀上将落未落的玉手。
殿内醉生梦死,殿外阎罗索命。
红萼最看着兵甲将香絮阁围住,只当是保护太子,但看着万慎抄着手在一旁站着,突然她福至心灵,脑门一热,走到万慎身边,道:“公公,这除夕夜是个好日子,为何众位将军都甲胄齐备?”
万慎道:“保护殿下。”
红萼点点头,道:“诸位都辛苦,我去叫厨房做点吃的。”
万慎道:“姑娘不必忙活,我要问姑娘借个东西,请姑娘万勿推辞。”
红萼笑道:“公公您说,只要我有,一定双手奉上。”
万慎道:“自然是姑娘有我才会来借。我要借的事姑娘一条命。请姑娘成全。”
红萼怒斥道:“大胆阉贼!我是看在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狗,才肯与你说话,你居然敢口出狂言,我要禀告娘娘,先取你狗命!”
万慎微微笑道:“红萼姑娘,你会有机会跟娘娘哭诉的,不过是在阴曹地府了。”
侍卫的刀已有大半出窍,一阵风吹来了细雪,扑进眼睛里,带起了点点泪花。
她终于从欢喜变得面色苍白,舌头打结,带着哭腔道:“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我是谭良媛的人,你杀了我,娘娘不会饶了你……”
万慎挥挥手道:“都是过眼云烟,装什么神仙。”
红萼一颗心越来越冷,转身要去拍门,却被门前的侍卫架住,万慎麻利地往她嘴里塞了坨帕子,道:“带下去,处理得干净些,别让谭娘娘伤心。”
侍卫沉默不语的架着红萼走远,红萼心里终于浮出谭夫人的一句话,君恩无常。
后半夜,太子穿着中衣,随手把大氅披上,道:“谭府现在如何了?”
下属上前禀报:“殿下,觥筹交错,死灰复燃。”
太子手上不停,道:“万慎,本宫前日你让你想个妥帖的法子,将香絮阁封了,可有着落了?”
万慎道:“殿下,奴婢着人将她解决了。现在是否……”
太子道:“你看着办。只一点不许外人进来,亦不许这里的人出去。”
望江南。
顾明朝刚刚将粥端上来,就听谢松照道:“又有人抬出来了周桑兮。昨日夜里,谭良媛身边婢子被贼子所害,太子为表对谭听涓的关心,深夜将香絮阁封了。还有,沈无苔有孕……了!”
顾明朝吃惊地舌头打结,“什么?沈无苔有孕了?她才嫁过去多久?大夫摸脉不是要一个月才能摸得出来?”
谢松照扶额道:“这是风波又起。”
顾明朝道:“这个周桑兮真的是阴魂不散啊,怎么,怎么会有人老是要把他抬出来?什么癖好。”
谢松照道:“先把谭氏的事情解决了吧。”
“侯爷!”白拾的声音穿过风雪,砸进正堂,“侯爷,谭冠误之妻入宫了。”
谢松照看了眼面前的粥,端起来稀里呼噜的吞了,道:“知道了,我马上进宫。”
顾明朝道:“我去谭府。”
正阳宫。
皇后坐在窗下,叹气道:“寒溪,我老了。说不上话了,太子是储君,我既然是他的母后,又怎么能去给他徒添烦扰?”
柳寒溪道:“娘娘,我只求听涓平安,大人的事,不要牵扯到这些小孩子。”
皇后道:“寒溪,咱们都是快四十的人了,他们又怎么还会是小孩子?不要去忧心他们,儿孙自有儿孙福。”
柳寒溪又磕头道:“娘娘!”
皇后打断她道:“寒溪,我已经穿过命令给太子了,他已经让甲兵围了香絮阁,听涓如何还会有事?”
柳寒溪看着面色快要融进雪色里的皇后,半晌无话,道:“娘娘,臣妇求您,罪不及幼女!”
皇后将茶推过来,道:“起来罢,吃了这盏茶再回去,也不枉费咱们多年的姐妹情谊。”
柳寒溪举杯偏头,一口饮尽,道:“臣妇,谢娘娘。”
谢松照在正阳宫门口看到了柳寒溪,她再不复往日神采,背影看着像是个日暮西山的老妪。
皇后看着他进来,微微笑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谢松照跪下磕头请安,道:“臣参见皇后娘娘。回娘娘的话,臣是为了谭冠误一事而来,臣以为谭冠误要行逆悖之事。”
皇后道:“本宫已经知晓。柳氏方才来过了。”
谢松照道:“是臣多虑了,臣来是为辞别娘娘。”
皇后微微坐起来,道:“你要归乡?”
谢松照道:“非也,不知娘娘可知道近来荆襄九郡又穿出关于周桑兮的事,说桂阳郡有废楚王周桑兮出现过,纵然不是真的,但臣也得向太子殿下请命,前往调查,以绝后患。”
皇后道:“此去危险吗?”
谢松照道:“非也,概因之前臣父骤然垂危,臣险些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故而现在临行前都要拜别诸亲。不愿令余生抱憾。”
皇后突然听到和谢衡有关的事,眼泪险些就滚下来了,半晌才道:“说来这么久了,本宫都没有召你过来,武宁公弥留之际,可留了话给本宫?”
谢松照一板一眼地道:“回娘娘,臣父说,他们都在等娘娘回家。让臣要多恤主忧,解百姓疾苦。”
皇后摸着手上的银钏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哥哥回家了,本宫还在外面漂泊。”
谢松照不再说话,只垂着头看膝盖,皇后感叹完了,终于想起来他,又道:“他当真葬在了西北?”
谢松照道:“回娘娘,臣父确实葬在了西北。”
皇后喃喃道:“他真狠心,留下嫂嫂一个人在这燕都荒凉的谢家祠里。”
谢松照依旧低头不语,皇后又道:“既如此,你便去向太子请命吧。”
谢松照叩首告退,而皇后却又沉浸到她似真似幻的梦境里去了,梦里青春年少,少年打马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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