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把罪名扣在她头上
他这一声“父皇”叫得情真意切,政和帝当年也曾因子嗣单薄苦恼过,感同身受,语气微软,“放心,太子妃这次也算是吃到教训了,朕再敲打敲打,她日后定然不敢了”。
“她有什么不敢的?”萧明时情绪更加激动,“父皇当时明明答应我,给我纳一个才貌家世都不输阿鱼的太子妃!
最后却让我娶了王妙儿那个貌丑心毒家世不显的——”
政和帝勃然变色,厉声打断他,“你闭嘴!你是昏了头了!这样的话也敢说!太子妃出身朕之母族,也是家世不显?”
萧明时这才意识到失言了,忙跪了下去。
政和帝却兀自怒气不消,“太子妃代表的是你的体面,是我大萧储君的体面!
她就算犯了错,自有宫规宫法!需要你一国储君亲自动手?
你的教养呢?
你这么多年学的东西都喂了狗?
给朕滚回东宫思过!
没朕的命令不许出东宫半步!”
萧明时见政和帝动了真怒,不敢多说,喏喏应着退了下去。
政和帝却是越想越怒,他的好儿子,嫌弃他的生母身份卑微!
嫌弃他给他挑的太子妃不够资格!
他竟是不知道他平日对他有这么多的不满!
这么多年来,无论九方贵妃怎么闹,他都没松口立她为后,就是怕他东宫地位不稳!
结果他的好儿子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来人,请洛太傅!”
洛太傅很快到了,政和帝问了几句萧明时的学业,状似随意问道,“依卿看,太子资质如何?”
洛太傅俯身行礼,“太子殿下自是龙章凤姿——”
政和帝打断他,“朕不需要你说这些废话!”
洛太傅默了默,开口,“皇上见谅,老臣一生只收了三个半徒弟,叛贼霍玠,苏尚书,太子殿下。
还有老臣受太皇太后之命偶尔指点,却并未拜入老臣门下的霍大姑娘,只能算是个半个徒弟,并不知他人资质如何,无法为皇上解惑”。
政和帝默了默,问道,“太子比之苏尚书如何?”
洛太傅诧异抬头,又反应过来,忙低下头去。
政和帝只觉那一眼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是气糊涂了,竟然问出那样的话来!
洛太傅一抱拳,“老臣一生见过才俊子弟无数,无一人可出苏尚书其右,便是霍玠与霍大姑娘,虽说与苏尚书天分相若,心性也有不如”。
至于太子,连与羡予作比都不配!
洛太傅无一字提及萧明时,政和帝却听出他言下之意,久久沉默,半晌颓然摆手示意他退下。
洛太傅出了南书房,过了隆宗门,迎面和年鱼碰上。
年鱼避到路边,俯身行礼。
这个京城能让甘心俯身行礼的不多,洛太傅是其中之一。
洛太傅慈和点头,“掌印这一向清减不少,咳嗽还未好?”
年鱼在他面前甚是乖巧,老实答道,“风寒一起,总要有些时日,劳太傅挂怀”。
他本以为洛太傅问这一声已是极限,不想洛太傅竟又问道,“年掌印知不知道苏尚书在不在宫中?”
年鱼目光微凝,谨慎答道,“今日无大朝,苏尚书应当是在尚书台”。
洛太傅就叹了一声,“如今老夫却是懒待去那里了,掌印在宫中行走方便,不知能否帮老夫传个话给苏尚书,他师母常念叨他,让他得空来家中一趟”。
年鱼躬身应是,洛太傅就悠悠一叹,“羡予人才品行皆是极好的,可惜——”
他说着恍然一笑,朝年鱼一拱手,“那就麻烦掌印了,告辞”。
年鱼垂头行礼,等他的背影远去,才又继续往御书房走。
皇上将所有人打发走,和太子密谈许久,又宣了许久未进宫的洛太傅进宫,他趁着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想看看能不能探到皇上和他们说了什么。
不想,洛太傅竟和他说了那一番话,苏羡予?
洛太傅可惜的是什么?事情又有什么玄机?
……
……
洛太傅走后,政和帝想了想,命摆驾东宫,又召年鱼随侍在侧。
短短十天,王妙儿就瘦脱了相,颧骨高高耸起,配上焦黄的面色和惨白的唇,直如刚从地狱爬上来的女鬼。
她之前一直羡慕霍瑛羸弱苍白,身段风流,自有一股楚楚可怜之态,正是广受世人追捧的病弱美。
而她就算吃得再少,也总是体态丰腴,面色红润。
霍瑛安慰她,各人有各人的美,春兰秋菊岂可相比?就算她勉强将自己饿瘦了,也未必就好看的。
果然,她如今倒是彻底瘦下来了,却只让人想到一句瘦骨嶙峋,宛如饿鬼!
王妙儿猛地摔了镜子,她与萧明时一起长大,对他的秉性再清楚不过,他就是嫌弃她不如霍瑛貌美!
自霍瑛十岁进京,他就总追着她跑!
不管人家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只知贪图美色的庸碌之徒!
霍瑛没把他放在心上,她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她只没想到他竟然薄情至此,心狠至此,厌她至此!
竟是查都不查,就把罪名扣在她头上,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不,那不是他的孩子,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
王妙儿咬牙切齿,直恨不得生吞了萧明时!
可萧明时不在。
十天了,他别说来看她,在门外问一声都不曾!
“娘娘,皇上来瞧您了”。
王妙儿一愣,双眼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来,皇上!
皇上没有忘记她,也没有怪她,皇上来看她了!
“娘娘,奴婢为娘娘梳妆”。
王妙儿猛地打开斑竹的手,梳妆?梳什么妆?
她这时候越凄惨,皇上才会越怜惜她!
她一直知道她能坐稳这太子妃之位,靠得不是萧明时那个平庸无用又狠辣薄情的男人,靠得是太后,是皇上!
王妙儿换上了件半旧的白色袄子,外罩棕色褙子,简单挽了个攥儿,一应首饰皆无,见了政和帝便上前哭倒在地,“父皇,是儿媳没用,没能保住嫡皇孙,父皇!”
政和帝见她这个模样,心头微软,示意年鱼给她诊脉。
年鱼仔细诊了脉,摇头,“太子妃若是好生保养,或许不会伤及寿命,只——”
只再想孕育子嗣,绝无可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众人都听懂了。
王妙儿本就通红的双眼更是一片血红,大声悲泣起来。
年鱼向来不吝于在政和帝面前卖乖,开口劝道,“娘娘,这小月子和产妇坐月子也差不离的,万不可如此大哭,要伤眼睛的”。
她现在哪还管得了伤不伤眼睛!
王妙儿恨得浑身都在抖,却慢慢止住了悲泣,皇上不会有耐心一直听她哭的。
“父皇,还请父皇给儿媳做主!文侧妃那儿的那组磨喝乐真的与儿媳无关!”
政和帝却只道,“此事既已过去,就不用再提了,你好生养着,朕已责令太子与文侧妃闭门思过,你放心,你是太子妃,这东宫,谁也越不过你去”。
他不信她!
王妙儿大急,“父皇,真的不是儿媳——”
政和帝打断她,“不论是不是都好,东宫子嗣艰难,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就折了三个,你身为太子妃怎么也逃不了责任。
这段时间就好好在东宫静养,不要四处走动,好好想一想什么叫正妃风范”。
他这是和萧明时一样,直接把罪名扣在了她头上!
王妙儿大急,膝行上前,“父皇您信儿媳,儿媳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
政和帝皱起眉头,那样的罪名,她不敢承认正常,可他已经摆明了要护着她,她竟还这般作态,那就是要欺瞒于他!
政和帝想起当年他要为萧明时迎娶王妙儿时,洛太傅说的“心思诡巧,不堪正妃”八字,面色冷了下去。
不论其他,洛太傅看人是极准的,若太子迎娶的是霍瑛,绝不至于三个胎儿全部没能保下来。
只要看当初同样出身霍氏的太皇太后能将半生荒唐的先孝鼎帝规劝为中兴之主便可见一斑!
政和帝想到这,勉强压抑的怒火中混杂上了几分失望,更是怒气高涨,丢下一句让年鱼好生规劝,拂袖而去。
当年,是他坚持要为萧明时纳王妙儿的。
他只没想到当初看着还算聪明有手段的她一朝得势,竟成了这般贪婪愚蠢还自以为是的模样!
王妙儿见政和帝要走,又是恐惧又是愤怒,踉跄想追,想扑过去要抱住他的腿喊冤,却被宫人死死拉住。
她惨声喊了起来,“父皇父皇,您听儿媳说,真的不是儿媳,真的不是,儿媳绝不敢欺瞒父皇!”
让年鱼规劝她?
这宫中谁不知道,年鱼因为九方贵妃的原因,视东宫和她为死敌!
皇上竟然让年鱼留下规劝她!
皇上这是厌弃了她,就因为她害死了文侧妃肚子里的孩子?
她真的没有啊!
皇上不信她!
他怎么能不信她!
政和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随即就是太监尖利的赞声,“皇上起驾——”
斑竹想扶王妙儿起身,她却瘫在那儿不肯起来,嘶声哭喊着。
年鱼耐心又饶有兴致地等着王妙儿的哭声渐渐低了,啧了一声,“宫中无后,皇上来看太子妃,原是该带上贵妃娘娘的”。
他这是看了她的笑话不够,还惋惜没带着九方贵妃一起看!
王妙儿止住抽噎,抬头怨毒盯向年鱼。
年鱼笑得花枝乱颤,“太子妃,您盯着本座干什么?您的孩子可不是本座一巴掌打没的,皇上也不是本座妖言蛊惑走的。本座就是看个热闹,太子妃可别恨错了人”。
王妙儿不为所动,依旧怨毒盯着他,他们,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年鱼见她这般,笑得更欢了,“太子妃,皇上有令,要本座好好规劝规劝太子妃,那本座就好好跟太子妃摆摆事实,讲讲道理。
太子殿下可是拿到了证据,承恩侯世子,太子妃你嫡亲的兄长可恰恰是在一个半月前买了一组一模一样的四相簪花磨喝乐,现在却说不清去向了”。
王妙儿下意识反驳,“他那样混不吝的性子,被有心人哄着买了那个东西,又被人摸了去,没什么稀奇的”。
年鱼轻嗤,“退一步说,就算太子妃你的娘家兄长是着了别人的道,那组磨喝乐到底是谁换的?
这东宫中有能力又有心的,除了娘娘你还有谁?
娘娘你和文侧妃同时有孕,她人害了文侧妃的孩子有什么用?
难道还能指望自己日后的孩子能占嫡又或是占长吗?
以本座看,如果这有第三人要动手,害娘娘你倒是更有可能!
或者,太子妃还要说是文侧妃自己动的手,就是为陷害你?”
王妙儿只觉乱麻似的脑子被年鱼的话一刀劈开,灵光乍现,厉声喊了起来,“就是那个贱人自己下的手!是她自己!她就是要害本宫!”
“啧,娘娘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好好的皇长孙,文侧妃不要,就为陷害娘娘你?
不要说文侧妃以后不一定就能怀上第二个,就算能,她不要第一个,要第二个,是因为第二个能变成嫡长皇孙不成?
再说,别说文侧妃,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会亲自弄死娘娘肚子里的嫡皇孙?
文侧妃处心竭虑害娘娘,到底为什么?难道还能是因为吃娘娘的醋不成?”
文侧妃比王妙儿得宠,有什么飞醋可吃?
文侧妃出身皇商,就算王妙儿死了,废了,文侧妃也不会有机会扶为正妃,孩子才是她终生之靠,何况还是皇长孙?
她除非真是失心疯了,才会拿孩子的命去害王妙儿。
王妙儿不知道文侧妃肚子里从来就不曾有什么皇长孙,哑口无言。
年鱼洋腔怪调一叹,“娘娘,其他倒也罢了,王八姑娘拿的那个暗器的证据可还在那,娘娘要不发个誓,就说自己从未动手害过东宫子嗣?”
王妙儿呆了呆,忽地一头往前栽去。
斑竹忙扶住她,惊呼,“娘娘!快来人!娘娘晕倒了!”
年鱼冷笑,这个王妙儿,明明跟阿鱼称姐道妹,却在阿鱼死后,嫁给了阿鱼的原未婚夫,怎么也干净不了!
他原本就是打算着动摇东宫之位,以动摇国本,动摇政和帝的皇位,有什么比让王妙儿和萧明时窝里斗更好的?
阿鱼想必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紧接他之后补刀,她从小就是极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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