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告天状
华大姑奶奶想到这,细细的眉几乎蹙成了一道锁,酒酒的亲事怎么就这般艰难?
霍延之在一旁听了也是眉头一拧,“一年半载?你们工部是造郡主府还是修天宫?”
那工部官员惶恐抱拳,“王爷恕罪,工期确实如此,下官等不敢延误”。
霍延之不客气道,“本王不恕罪,去叫你们尚书来见本王!他要是不会造房子,有的是人会!”
那官员不敢违逆,忙谴了人去请。
华平乐扯扯霍延之的袖子,她特意遣人看过了,工部的人并未刻意延误。
政和帝向来好面子,轻易不会在明面上留下话柄。
霍延之气哼哼道,“不要拉我,我今天一定要抽那个老头子一顿。
都三十一天了,这个凉亭还没建好,我鞭子都带了”。
华平乐,“……”
这厮果然是天天都来!
华大姑奶奶咳了咳,“工部尚书年纪大了,怕是受不了王爷一顿鞭子”。
霍延之,“他要是受得了,我抽他做什么?”
华大姑奶奶,“……”
无言以对。
霍延之取下挂在腰间的长鞭,兴致勃勃抖了抖,“酒酒,这几天我闲着没事,琢磨出了一套用鞭子的巧劲手法。
鞭子抽出去,不沾到人身上,也不会叫人留下伤痕,却能叫对方疼入骨髓。
力道到了,借鞭子之力震碎对方的内脏也是可能的。
今天用来对付工部那个老头子倒是正好,你要不要学?正好我们可以一起打他!”
工部官员,“……”
华平乐,“……”
阿弩哈地一拍手,激动叫道,“王爷王爷,我也要学!到时候你让我也抽工部尚书一鞭子好不好?
那我就能成为京城第一个抽到尚书大人的丫鬟了!以后看哪个丫鬟还敢瞧不起我!”
华平乐,“……”
阿弩应该去给霍延之做丫鬟!
二愣子手下的二愣子丫鬟!
绝配!
华平乐拽着霍延之就走,“今天我在,我要是不管,祖母肯定骂我,下次我不在时,你再来打他!”
霍延之看了看她扯着自己手腕的手,在甩开她和打工部尚书一顿中犹豫了一会,到底没舍得甩开她,顺从被她拖走了。
华大姑奶奶朝那工部官员歉意一笑,告辞不提。
霍延之被华平乐扯着往外走,一边小声絮叨,“酒酒,你不要听苏羡予的,他就是嫉妒我能和你成亲,才编造了那一堆借口。
先推迟我们的婚期,再暗中使坏,酒酒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这样的话,霍延之已经念叨过好多次了,华平乐每次都敷衍过去。
她不是没想到过苏羡予骗她的可能性,可不知道怎的,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在这件事上,苏羡予没有骗她!
霍延之成亲就国这件事,他们一定要徐徐图之,否则危险难测!
这一次也不例外,听了敷衍哄道,“我才十七岁,一年后也才十八,不急”。
“我急!”
霍延之的声音因为急切绷得很紧,听起来铿锵有力得近乎肃穆,华平乐不由侧目。
霍延之见她看过来俊脸绷得更紧,“你都不想见我,我天天都想见你!成亲了,我就能天天见你了!”
华平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捏了捏他的指尖,“好了,不就几天没见吗?明天我们去跑马好不好?天一亮就去!”
霍延之立即得寸进尺,“那你晚上去王府吃饭,我要吃螃蟹!”
“好好好,都依你行了吧?小祖宗!”
霍延之却又不高兴了,“我不是你祖宗,上次说好了,你以后要叫我的字的,你一次都没叫过!”
现在的华二姑娘按辈分可不是要叫你一声皇太叔祖,绝对能算是老祖宗了,叫一声小祖宗都略嫌辈分不够。
华平乐勉强肃着脸,这番话说出来,这小祖宗定然又要不高兴了。
算了,还是捡他喜欢听的说,省得没完没了的。
“嗯嗯,我记得的,下次不会了”。
霍延之这才勉强嗯了一声,华平乐转身朝华大姑奶奶挥挥手,喊道,“长姐,我晚上去王爷那吃螃蟹,你先回去啊!”
华大姑奶奶点头,又是好笑又是担忧,那时候天天嚷着死也不嫁给霍延之,现在却又黏糊成这样。
这时候,要是能赶着情热时嫁过去,三年抱俩绝对妥妥儿地。
只可惜也不知道要蹉跎到什么时候,祖母定是要担心了……
……
……
华平乐深知霍延之的秉性,第二天天亮起床后,未做早课,连早饭也没吃,梳洗妥当后就出了门。
果然,霍延之已经牵着马和金毛毛在侧门等着了,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没来得及用朝食。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找了个早茶铺子和他一起用了朝食,这才往城外而去。
这时候正是百姓进出城的高峰期,两人并未亮出身份,随着百姓一起排队,等了将近一刻钟才总算出了城门。
甫一出城门,金毛毛忽地朝一个方向狂叫了起来,霍延之安抚住它,低声开口,“有血腥味”。
华平乐凛然,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离城门大约十几丈处有一驾牛车,上面摆着一副黑色的木棺。
一个五十左右的妇人坐在牛车上棺材旁,右手搭在棺木上,身边立着个老态龙钟的老仆。
那妇人红衣红鞋,头戴红花,脸上虽已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却气质清雅容貌不俗。
一看就是出身良好,清雅有识之人,却不知道怎么会只带着个老仆独自押送一副棺木进京。
“看她的手”。
华平乐牵着马走近了些,却见那妇人搭在棺木上的右手手腕正不停流着血,灌入到棺材中。
她却似恍然不觉,苍白又麻木地坐在牛车上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她这样的太太亲自押送棺木已是古怪至极,却又受了伤,受伤还不包扎,反倒让血流进棺材里,更是怪上加怪。
“棺材里有没有人?”
“看车轮陷入地面的深度”。
华平乐凝目去看,恍然,如果牛车上只有那妇人和一副棺木,车轮定然不可能陷得那么深,棺木里有人!
而且一定是有重量的人,而不是一副枯骨!
既然棺木中有人,那妇人怎么会穿得这般艳丽?
就算是迁坟移骨,不需要浑身缟素,也应该穿得素淡些才是。
她觉得奇怪,就不急着走,站在那看。
华平乐站了一会,忽见那妇人举起左手,拿着手中握着的眉刀狠狠往右手手腕一划,已经不再流血的右手手腕又汩汩流起血来。
随着她这一动作,她左臂的衣袖滑至手肘处,露出半截伤口累累的小臂。
有路人偶然扫见,惊呼出声。
这一下排队等候进城的人目光都看了过来,有那不急着进城的走近去看,这么一看更是大呼小叫地喊了起来。
这么一来,那牛车外顿时便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
那妇人和那老仆却恍然不觉,一个继续盯着天空发呆,一个则佝偻着腰恭敬立在一旁。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每伤口不再流血时,那妇人便拿着眉刀狠狠给自己一刀,看热闹的也越聚越多。
有那好奇的上前询问,也有好心的上前劝阻,那妇人和老仆却好似哑了聋了,没有半点反应,惹得人们更加好奇。
除非真有急事的,大多都和华平乐一样留下来看热闹,非得要看出个结果来不可。
大约半个时辰后,九方凤骑马赶到,在看过那妇人又给了自己一刀后问道,“王爷,你能不能看清她已经有多少道伤口了?”
“七十九”。
霍延之回答得自然又干脆,华平乐不由转眼看向他,七十九?
他是随口说了个数字,还是真的看清楚了?
九方凤沉吟,“七十九——”
看九方凤这意思竟是一点都没怀疑数字的准确性,华平乐讶然,霍延之还真的看清楚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霍延之勉强绷紧止不住要往上翘的嘴角,“她已经抬袖四次了,若不是她有时候没将整条小臂露出来,我第一次就能看清楚”。
华平乐,“……”
人家是生了个狗鼻子,他这是长了双狗眼睛?
“七十九,如果我没猜错,她也会在右臂上割出八十一道伤口,直到浑身鲜血流尽,灌满整口棺材——”
华平乐脱口而出,“告天状!”
九方凤欣赏点头,“华二姑娘果然博闻强识,是告天状”。
自古以来,衙门八字开,告状最难。
若是状告之人位高权重,又或是没留下证据,更是难上加难!
那受冤屈之人没有办法,便只能去告御状。
话本中常唱告御状的折子,但现实生活中,又有几个能有那个胆子和能耐跪到宫门之外,状告成功的?
于是便有了告天状一说。
告天状,就是向天告状,需得至亲之人倾尽家财和鲜血打通告天状之路,用一颗真心献祭上天,以期上天得知冤情,从而惩罚作恶之人。
因着告天状比告御状更加惨烈,还需要有异宝保得那献祭之人不因失血过多而晕倒,无法在最后向上天陈情,后来便渐渐失传。
华平乐也是偶然在一本杂书中看到,才会得知。
跟着九方凤一起来的当归好奇问道,“告天状?什么是告天状?”
九方凤便细细将缘由说了,又道,“告天状者在最后会将所有家财放在棺材周围,祭祀上天,之后便散发给围观之人。
只那银钱拿着也是有讲究的,第一不可违逆告天状者的意愿哄抢,否则定遭恶鬼吞噬。
第二,你拿了钱后便需将告天状者的冤屈记在心里,焚香拜神告知神灵”。
阿弩嘿了一声,“这个简单,一支香能值多少钱?待会我也去领钱!”
华平乐迟疑看向那妇人,“要不,我们去问问她有什么冤屈,如果能帮她解决了,她也不必枉送了性命?”
九方凤摇头,“告天状一旦开始了就不可停下,而且,二姑娘你看那妇人,口中肯定含着什么灵草吊着命,否则早就晕死过去了。
现在勉强吊着一口气,那灵草一取出来就得死,已经救不了了”。
华平乐点头不语,过了一刻钟左右,那妇人又割了自己一刀。
因着越到后来,血液便越难流出,那妇人挥刀自残的间隔时间也越短。
这一刀后,那老仆就高声说了告天状之事,并要求所有人排好队伍,一一领去银子。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阿弩跃跃欲试地看向华平乐。
华平乐点头,她就一溜烟地跑去了人群中央。
当归忙朝九方凤讨好一笑,见九方凤点了头,忙不迭地追着阿弩去了。
时下民众多敬神怕鬼,虽然有钱拿,个个都想往前挤。
但听了老仆保证说人人都有,城门外的卫兵又虎视眈眈,人群还算规矩。
虽然花了点时间才排好了队,却没有造成太大的冲突。
待众人排好队,那老仆从棺材下方摸出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他们明显准备充分,里面装的竟全是一个个熔成冥币模样的银锞子,瞧着大约有一两来重。
人群顿时沸腾了,一两银子!
他们一年半载的也攒不了一两银子。
回去后一定帮这位夫人多烧几炷香,叫她早日沉冤得雪!
一大包银子很快散完,那老仆又取出了一包。
华平乐粗粗数了一下,至少有一千人,而那老仆手中还剩了不少。
能拿出这么一笔银子,那妇人应当如她所猜测的,出身颇佳。
拿过银子的人按着老仆的要求,围着那辆牛车一圈圈站好,形成一堵堵人墙将那牛车牢牢守在中央。
老仆又开始给众人分发线香,待众人都燃起香后,那妇人挥刀在自己双手手心各割出长长的一道伤口,双手合十跪于地上,嘶声喊道,“苍天厚土,各路神灵,请听小妇人冤屈!
小妇人乃杜门元氏,棺材内乃吾子杜若。
小妇人自先夫杜介白亡故后,倾尽全力抚养独子杜若长大。
子杜若长大后肖似其先父,孝顺勤学,于今年春得中二甲,求了外放,于寿阳县为一县之长。
吾子于任上勤政爱民,不敢有分毫懈怠,其后又得当朝洛太傅青眼,许诺将孙女下嫁。
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小定过后,吾子竟突然病重乃至不起。
算命先生有言,乃是洛姑娘命格贵重,吾子难以消受才至病重。
吾子重信,言明非死不肯悔亲。
那算命先生却又拿出锦衣卫令牌胁迫小妇人,说吾子不是重病,而是中毒,乃是挡了贵人的路,才招来祸事。
小妇人心生惧意,隐瞒吾子退了亲事。
不想小妇人刚退亲事,皇帝就一纸诏书,令洛姑娘入宫为后!
小妇人不敢声张,不想皇帝得了洛姑娘,却仍不肯放过吾子,令吾子横死!
小妇人势单力薄,无能,也不敢向皇帝讨回人命,只求厚土为证,苍天有眼,不令我儿无辜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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