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舞龙灯 划彩船
元霄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元。这是姜夔描写元霄节的一首诗。
??正月十五元霄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这一天过完，也就意味着春节过完了，大家该出门的出门，该上学的上学，田里的农活也该忙了。
?这一天，湾子里显得格外热闹。?
??划采莲船的、舞狮子的、舞龙灯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大家都集中在了这一天凑个热闹，到处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这天的早餐是米团子，江汉平原的一种特有的元霄美食，与其它地方吃汤元不同，庄湾人过元霄，早餐必须吃团子，米团子是米粉子做成的，里面包有馅料，一般是藕加瘦肉、海带加肉、白糖、红糖四种馅料。
??刘子墨一家人围坐厨房里的桌子上，享用着一年一度才有的美食米团子。（刘子墨家大过年的为什么要在厨房里用餐呢？原来，庄湾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吃团年饭只能蹲灶门，也就是说刘芙只能在厨房里用餐。刘芙为什么不回岳阳呀？庄湾又有一个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正月初十六还必须接回家吃鲜团子，刘芙怀着孕，经不起来回折腾，所以只能在娘家先住下来，等到正月十六吃完鲜团子再回去。）
???刘子墨的团子还没吃完，只听到正屋前面传来一阵短促的鞭炮声，紧接着传来了“嘡嘡，咚咚咚，锵咚锵”锣鼓家艺的响声，一听就是舞龙灯的队伍来了。
??刘忠对刘子墨说：“墨儿，你快去找根竹竿来，你姆妈去找块红布，让玩龙灯地取个红，这要出去做生意打（了），要讨个好彩头。”
???竹竿和红布很快就找来了，刘忠把两个封筒用红布绑在了竹竿上，把竹竿插在了禾场中央。
???这只舞龙队由十五人组成，刘红舞龙珠，刘仁掌龙头，刘智掌龙尾，这只舞龙队里面大部分人都是刘忠的亲族。
??一通锣鼓过后，刘红耍着龙珠将大龙引进了堂屋。黄龙在堂屋里朝着神堂三点头，围着方桌转了一圈，合着锣鼓家艺的节拍游走到了禾场。
???“咚咚锵，咚咚锵，嘡嘡以嘡嘡咚咚咚咚”，随着一阵急促的勾锣子声起，刘红忽左忽右地舞着龙珠，龙头也随着龙珠舞动起来，这条黄龙越舞越快，宛如真龙一样在云间游走。
???又是一阵急鼓惊锣，刘红口中念念有词：“黄龙绕绕下天庭，特到贵府贺新年。黄龙堂前一声请，一家老小听分明。一祝老者添福寿，寿比南山老寿星。祝您身体天天好，愿您儿孙个个能。再祝主东好财运，左抓金来右抓银，一年四季行好运，东西南北遇贵人。三祝学生接班人，眉清目秀几聪明。能文能武样样精，光宗耀祖显门庭。自从今日庆过后，荣华富贵满堂春。”
???合着锣鼓的节拍，巨龙圈了起来。
??舞龙队的人放下杆，围在竹竿下，在鼓声中，开始叠起了罗汉（搭人梯）。
???刘仁胆子大一些，取红的重任就交给了他。
??第一层四个人，扎着马步勾着腰，第二层三个人踩在下面那些人的肩上，在空中搭了个架子，第三层两个人，头顶着头，双手搭在对方肩上，弓着身子，刘仁往上爬的时候，最下层的两个小伙子腿部开始发抖了，刘仁爬到第三层，人梯突然散了架，这些人从小跟着别师父练过武，身手都十分敏捷，还好无人受伤。主人家悬红非取不可，否则，这只舞龙队就会名声扫地，从此再也不能跑江湖了。
??刘子墨见状，他连忙站了出来对刘红说：“爷爷，我来帮冷那（您）们救一下场，这个红，我来取。”
??刘红说：“墨儿，你在开玩笑吧？这么高，把老大地咔龙卵子搞伤打，我可赔不起。再说，哪有自家挂红自家取的道理？那不是坏了江湖规矩吗？”
??刘子墨一脸自信地说：“冷那放一百个心，这么点高度落下来也冇得多大问题，舞龙队本来哈（全）是自己屋地人，好玩哈的事，哪有那么多江湖规矩啊？”
??刘红拗他不过，点了点头说：“你搞地试哈看看！要是不行就不要硬撑，锣鼓家艺打起来，最下面嘎（放）六个人。”
???随着一通鼓声，第一层的架子又扎了起来，第二层增至四人，第三层两人，刘子墨身手灵活，猱身上爬，很快就爬到了顶层，他一伸手取到了红，摆了个金猴献桃的造型，顺势滑到第二层，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引来了一阵惊呼。
???刘子墨把取下来的红交给了刘红，笑着说：“爷爷，怎么样？我没少一根头发吧！”
??刘红说：“你牛b，我记得别师父来教场（授徒）的时候，你好像没有练过武啊！你这身功夫是跟腊个（谁）学的呀？”
??刘子墨说：“我学的是程咬金的三板斧，偷学的，只会点皮毛。”
??刘红说：“不对，怎（这么）高地位置，你敢翻空心筋斗下来，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刘子墨说：“我是瞎蒙的，不说了，冷那们还要赶别家。”
??刘红说：“那取的这个红，算不算你的一份呢？”
??刘子墨摆了摆手说：“举手之劳的事，冷那不要放在心上，继续跑下一家吧！”
???舞龙灯的刚走，舞狮子的又来了，舞狮队的规模小得多，只有四个人，一个敲锣的兼管事，一个舞绣球的，另两个舞狮，舞狮子的都是有功夫在身的高手，他们身手敏捷，舞绣球的先打一套拳，舞狮的两个人随着绣球的晃动跳踯腾跃，翻滚腾挪，瞬移秒扑。
???随着勾锣声响起，管事的开口了：“金狮下界喜连连，特向冷那们拜个年。一拜老者福无量，儿孙满堂身体健。二拜中者志气大，敢想敢干敢向前。三拜少者易长成，勤学好问有才能。再拜当家划算好，发家致富创新天。上上下下都拜上，满门喜气乐无边。”
??舞绣球的从堂屋东首转到中堂，望着神堂三点头，狮子摇头晃脑，摆动着尾巴紧随其后，转到门口，一阵翻滚献蹄，腾跃而起叼起方桌上的茶，三点头后，翻滚出门，赶下一家去了。
??舞狮子的才走不久，划彩龙船（彩莲船）的又来了，划采莲船的也只有四个人，一个采莲女（背着轿子似的采莲船），一个梢公（拿着根短竹竿，在前面掌舵，与采莲女对唱），一个摆梢婆子（丑角，拿着个破芭扇，乌尾的），还有一个打锣、拉胡琴的兼管事。
???采莲女唱：“采莲船哪，哟歪哟！”梢公唱：“两头尖哪，呀嗬嗨！”采莲女：“妹坐中间，呀儿哟！”梢公：“帅哥牵哪，划着。”合：“哟歪哟，呀嗬嗨！”梢公：“帅哥牵哪，划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像是在进行情歌对唱。
??那个采莲女化着旦角的彩妆，穿着戏子的服饰，据说是观音的扮相。梢公也化过妆，还戴着一副长须美髯。摆梢婆子的妆化得挺搞笑，非得点上几颗黑色的大痣，脸上白一块黑一块，显得十分滑稽。
刘子墨递了一盒茶给管事的，采莲船又在禾场上转了一个圈，赶下一家去了。
??传统的元霄节灯会拉开了序幕，湾中有几户人家挂起了红灯笼，刘子墨家买了一个走马灯，灯笼外面画的是唐僧骑着白龙马、沙僧挑着担子、猪八戒腆着肚子扛着九齿钉耙、孙悟空以手遮额扛着金箍棒，点燃中间的蜡烛，走马灯慢慢地转动了起来，随着走马灯的转动，灯光映射在地上出现了活动的人影，像是在播放动画片。
???庄湾的小孩们人手一盏小红灯笼提在手上，只等天黑再点燃。
??随着鞭炮声的炸响，人们进入到了团年模式。
??可怜的孕妇刘芙只能呆在灶门口，上不了桌子。
??刘子墨家的这顿团年饭极其丰盛，有红烧野鸭、清炖斑鸠汤、野鸡炖粉条、油炸小杂鱼、蒸腊肉、蒸腊排骨、蒸腊鳡鱼、蒸腊野鸡、蒸茼蒿、绿豆丸子汤、蛋糕汤、肉坨子汤、干煎腊财鱼、腊蹄膀煨藕、榨菜肉丝，一个炒豆饼，两碟炕糍粑。
??菜上齐后，先以三个团子供在神台上祭祖，刘忠净手洗脸，请香燃红烛，焚纸化钱，虔诚叩拜，祭祀先祖。祭祀完毕，放鞭开吃。
???刘子墨不忍心把大姐一个人留在厨房里，向刘忠抗议道：“大大，冷那们数（你们）也太不人道打（了），啷（怎么）能够把大姐一个人丢到后头呢？这是腊个（哪个）定的规矩呀？”
??刘忠说：“你不能够怪我们狠心，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可不敢破坏，怪只能怪芙儿不听话，嫁地拢鬼远（嫁得那么远），这来一趟都不容易？”
??刘子墨说：“规矩是人定的，就不能改一下吗？冷那不让大姐来坐，我去陪她，你们吃。”
???刘忠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还反打天打，这团年me，东地西地，跟我老实咔，到折西坐倒，团打年随你kri搞么家kri，还一咔怕举都冇得打哟！（你还反了天，这是在团年，扯淡，给我老实点，到这里坐好，团了年之后，随便你怎么搞都行，怎么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了？）”
??刘丽说：“冷那发打邪吧？搞地怎黑死怕人，搞耸家呀？冷那一个人到折西吃，墨儿、蓉儿，走，我们都到灶门口kri陪姐姐kri。（您神经病犯了吧？搞得那么吓人干嘛？您一个人在这里吃，墨儿、蓉儿，走，我们都到厨房里去陪姐姐。）”
??刘子墨忿而离席，走到厨房里去了，刘丽也跟着走了，刘蓉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刘忠不停地用拳头捶着桌子，咬牙切齿地大声骂着：“这两个狗日的，不孝子女，反打（了）天打（了），把老子说的话当屁在放，气死我了。”
??刘忠端着酒盅，越想越气，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把酒盅砸在了地上，他边砸边骂李秀：“喝，喝你姆妈的个b，都怪你，慈母多败儿。”
??李秀无端地受到辱骂，心中十分委屈。
刘忠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作任何辩解，只能忍气吞声。
李秀含着眼泪找了把条帚，收拾着砸碎的碗屑。
???刘忠见李秀不回话，更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李秀的鼻子说：“这几个娃儿不听话，就是被你容地怎个b样子打地。（这几个孩子不听话，就是被你纵容成这样了。）”
??刘蓉大声说：“不准欺负我姆妈（妈妈），我姆妈照打若么大的业（妈妈受了那么多苦），霞好可怜（不知有多可怜），养不教父之过，与我地姆妈无关（与我妈无关）。”
??刘忠大怒，他又转过头来，用手指着刘蓉说：“我看你是皮痒打，欠揍，你不是说养不教，父之过吗？那我就来教教你。”
??刘蓉大声喊道：“哥哥，哥哥，大大他要打我，快来救命啦！”
??刘子墨听到刘蓉的喊声，飞快地窜上前来。
??刘忠已来到刘蓉跟前，高扬着手臂，看样子真打算，扇刘蓉几耳光。
??刘子墨一把抓住刘忠的手腕，略一用力，刘忠就呲牙咧嘴地“唉呀，唉呀”直叫，蹲下了身子。
??刘忠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喊道：“快来人啦！这不孝子犯上打老头啊！”
???刘子墨放开他，厌恶地说道：“有理打得爷，有法治得邪，像冷那这种人就是个渣子，一家人都不喜欢冷那，晓不晓得是为耸家（什么）呀？”
???刘忠忽然站起身来，抓住桌沿，将一桌子菜全部掀翻在了地上，只听到噼哩叭啦一阵响，一顿大餐全部变成了垃圾。
??刘子墨怒不可遏，一把抓住刘忠的领口，两眼冒火地望着他说：“你到底想搞耸家呀？你把折屋地搞地稀汤泼水打，就好打。（你到底想干嘛？你把这个家要搞成什么样子啊？）”
??刘忠一脸满不在乎的癞皮狗样，仰着脸对刘子墨说：“娃儿，你有本事动我一指嘎壳，我包管你活不过今晚。（娃儿，你敢动我一下，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刘芙和刘丽听到前面的争吵声，慌忙走上前来。
??刘芙冲到刘子墨面前，拉着他的胳膊说：“墨儿，你不怕打雷吧！哪里儿子打老头地呀？快跟我放手。”
?刘子墨松开刘忠的领口，把刘芙拉到了一边说：“这个人白披了一张人皮，冷血无情，自私自利，心中无父无子无妻无女，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我怎么会在这种人面前脱生啦？”
??刘忠冲过来，就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刘子墨看都不看，随手一挡，刘忠又呲牙咧嘴地鬼汪鬼叫起来。
??刘子墨对刘芙说：“你看，我打了他没有？他打蓉儿，我挡了一下，他就把桌子掀了，你说这种人怎么素质这么低呀？”
??刘芙说：“这大过年的，你们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到底想干嘛呀？不想过日子了吗？”
???刘忠走出堂屋，绕到了池塘边，一个人站在那里长吁短叹。
??刘丽和李秀默默地收拾着残局。
???刘子墨清理了一下上灯的用品，一个人前往刘秀才的坟头祭祖去了。
??时间尚早，公墓地除了他，没有旁人。
??刘子墨心乱如麻，不知道该给祖宗说些什么，只是机械地祭扫，上灯上香，烧纸化钱，跪倒在祖宗坟前，半天不愿起来。???
??他不知道他这一跪，再跪就是两年之后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wenxueya.cc。文学鸭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wenxue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