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南方 第五十章 算数
第二卷南方 第五十章 算数
阎应元闻言点头,道:“现在镇军还拿不出这么许多,只能支给一半。 大帅说,等大局一稳定,就可以食实俸了。 ”
陈明遇闻言倒是苦笑一下。 现在战云密布,虽然大家都知道曾帅的兵很强,不过,究竟是如何的强法,对待朝廷调动的这几十万大军是否有一战之力,这却是谁也不知道。
老实说,现在在镇军各部司效力的吏员,每人心里都揣测不安,不给曾帅效力,脑袋要落地。
给曾帅效力,将来脑袋可能要落地。
这就好比是在两个鸡蛋上跳舞,平衡感稍差,哪一步走的重了或轻了,都是鸡飞蛋打的结果。
大局稳定下来……天知道这大局怎么个稳定法!
如果不是曾帅无敌虎将的名声和天雄军百战百姓实力超群的名声撑着,不少人在表面效忠之后,会选择立刻逃走吧。
陈明遇有满肚皮的话想问,不过,当着阎应元和许多闲杂人等,却是无法问出口来。 他几次张口,嘴唇动了几下,却又终于闭口不言。
阎应元似乎也有所感,一边带着几十个从吏在薛琣等人的引导下向着军部内行走,一边向着陈明遇轻声道:“/无/错/ m.若有时间,当到吾兄家中拜会,当面聆听兄之高见。 ”
陈明遇大喜过望,他哪里有什么“高见”,倒是他想与阎应元好好抵足而谈。 打听一下镇军上层情形,看看大帅把普天下士绅都得罪了之后,在建奴和朝廷都要大兵压境的时候,到底会有什么对策。
有着与陈明遇相同疑惑地,当然也不在少数。 众人之中与阎应元相熟的,都是挤眉弄眼,暗中打定主意。 到了晚间,一定要想办法到阎司丞下处。 打听一下消息。
阎应元带来了四五十人,都是军管司总司中的吏员。 这些人倒是都军管司中的中坚份子,从这个部门一开设就在其中,江南各地,读书人实在是太多了。 由童生到秀才就很困难,中了秀才之后很多屡试不中,成绩不好又不能成为廪膳生。 领不到每天一升的大米,也没有官发的鱼肉肥鸡和食盐,混不下去了,便只能成为各地官府中的吏员,或者做讼师,抱打诉讼,赚些笔墨银子。 不然,也能做做塾师。 教教没有进学地小童。 至于沦落到代写书信,拆字算命的,也不在少数。
天雄军决定成立文职部门之初,就在镇江和苏州等几府之地张榜招募,事先声明,做过吏员或是师爷地优先。 这样一来。 就在各部、司中汇集了不少当时在八股文上不是那么优秀,却有着丰富的行政经验……当然,捞钱的手段也不少。
对这些人,不能一下子就放到地方。 虽然有军法,不过招募这些人是要拿来用的,派下去十个,斩了九个,倒也真算是白费功夫。
有这种顾虑,于是只能把这些吏员留在司里,还好。 这样也有好处。 曾志国打算恢复秦制之后,就选了不少老夫子。 与这些吏员汇集在一起,每天研究秦法与明律之异同,对太过残苛和不符合时代特点的秦律进行删改,预备在适合的时间,正式推出施行。
当时的考古学其实是盗墓学,秦简汉简出土也很多,一个稍微有点田地地土财主家里,总得收些战国的青铜,秦当汉瓦之类的东西。 这些古物上文字信息原本就不少,再加上有不少秦简汉简,秦汉之际的民法其实相差不多,研究起来倒也并不太过费力。
最近在各地设亭,其中的考量与具体的实施办法,便是秦汉之际一种普通的维挂社会治安与信息畅通的办法。
大明原本也有驿站,其实与秦汉地亭有着不少相同的功能。 不过,驿站设到如今,法驰废驰,已经成了官员勒索骚扰地方,以公肥私的无用部门,每年耗费国家臣资,雇佣了无数驿夫,结果一件正事不做,徒耗公帑。
崇祯早年废弃驿站,在驿站这一块的考虑上倒不能说是错误。 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件正确的事,结果导致了最为恶劣地后果罢了。
而在江南各地重新设亭,又有治安功用,又有驿站的功能,一举数得,这也是曾志国极为得意的一件新政举措。
江阴原本的军分部地址经历过兵灾,已经无法再用。 好在变乱之后,地方官府已经直接被取缔废置不用,原本的江阴县衙规模很大,一应配套设施俱全,薛琣也不必请示,直接便搬了进来。
当时官衙,不论盖的多大,大体的规制却是一般相同。 正门,大堂,二门,二堂,仪门,内堂,然后是内院门,内宅等等。
薛琣并无家属,大堂二堂使用起来也并不方便。 倒是内堂大小规制正是合适,于是便延请众人一起到内堂叙话。
到了堂内,三百石以下算是小吏,站立说话,三百石以上二三十人,俱有座位,不过堂中座椅不够,几个皂隶急忙端了椅子进来,各人方才依着品级高低坐定了。
薛琣坐了主位,阎应元当然上座,不一会又是皂隶们进来,提着茶壶给众人倒茶,茶碗倒是细瓷盖碗,茶叶却是粗劣不堪,一看就知道是最不值钱的粗劣货色。
薛琣也不理会,只是板着脸道:“下吏在军中久了,一向粗鲁,请阎大人和诸君不要嫌弃。 ”
他倒也真是言行如一,以他的身份,很可以弄几个丫头来做这些活计,现在使的皂隶是官中出钱,三百石吏每人配两个柴薪皂隶,一个马夫。 六百石到一千石。 每人四个柴薪皂隶和一个马夫,自然也是官中出钱,薛琣所使唤地,就是他自己配给地柴薪皂隶,这些原本明朝官员也有,不过众官哪使得惯这些粗手大脚的粗汉,当然是用使女。 便是茶叶也不必如此省钱。 不过,薛琣倒也确实是在军中久了。 一向饮这种茶,又解渴又实惠。
当下大口喝了自己碗中茶水,清清喉咙,准备问清楚阎应元带着大票人马赶到江阴来地用意。
他这里事情很多,如千头万绪,乱麻一般,委实没有闲心来支应上司。
正要说话。 却在阎应元下首第一人中看到一张脸,当真是再也熟悉不过,薛琣先是傻眼,然后浑身大震,忍不住就要站起身来。
那人却是一脸随和的笑意,看到薛琣要起来,便轻轻咳了一声。
薛琣会意,知道对方用意。 于是改颜相向,向着阎应元问道:“阎大人,此次带着司中诸位同仁前来江阴,不知道有何要事?”
他一个军汉出身的分守,虽然这几个月来勤读苦学,认识的汉字加起来也不超过三百。 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也当真是难为他了。
阎应元轻轻放下手中盖碗,向着薛琣笑道:“大帅说了,军管司主导四府之大变局,首先就得了解各地地情形,只凭公文来网,看几篇薛分守送去的呈文,具体如何,又怎么能通晓呢?所以这一次司中选了这些人手过来,只听只看。 不说不动。 薛分守这里具体如何行事。 咱们不会干涉,只是看完听完。 临行再扰一顿饭,就这么走人。 ”
他边说边笑,军管司其余众人也是微笑,看来这一次,军管司虽然来了大票人马,倒也确实是抱定了学习观摩地态度,并不是来干涉江阴分守司的工作。
“这样就好。 ”薛琣倒也不客气,只道:“有甚看不过眼的,诸位先记下,将来再和老薛说,切忌咱们做事的时候,多加指斥,这样不好处事。 ”
“这是自然。 ”阎应元其实内心并不喜欢薛琣这样的军汉,他虽然看起来如同赳赳武夫,初到江阴时,他曾经三箭却敌,把一伙海盗强人几箭吓跑。 不过,究竟来说,他毕竟是士绅文人出身,与薛琣这样纯粹的老粗不同。
只是这种情绪却不能带出来一点,答应一声之后,阎应元又笑道:“今日已经过午,听说薛分守经常忙到半夜,从现在开始,咱们就跟着,只听只看,如何?”
“好!”薛琣答应一声,立刻又提气开声,暴喝道:“陈敬亭,叫陈敬亭来!”
他这么打雷一样的招呼,一群从镇江过来地司员都是面上变色,不知道这薛分守发了什么痰气,江阴本地的吏员却都是若无其事,各人站起身来,乱纷纷告辞,表示自己手头尚且有不少工作要作,先行告退。
阎应元也不在意,只是吩咐了下去,司中带下来的各人,分别跟随着功曹、主薄、粮曹、户曹一并前去,正好对方忙于公务之时,可以就近观摩。
他与剩下的人,却是要跟着薛琣,看看他如何处置江阴政务,收取赋税。
薛琣叫唤的,正是他任务的江阴兵曹。 原本文武分家,兵曹这样的职务在文职这边,是管理军人籍贯,上报汇总至军籍司,军人有犯法、立功等奖惩情况,也由兵曹登。 而同时,还会设江阴尉,做为纯粹的武职,兵曹地职务,就由江阴尉自己任命征辟。 不过,现在是军管,江阴已经不存在文官武职的分别,一应军政事物,全部由军管司来过问执行,所以兵曹也设在司里,由各地的分守自己征辟任命。
被薛琣叫做陈敬亭的正是江阴军部的兵曹,军籍军功军需,一切都在他手中,同时还需训练一个三百人队的军管司下属地驻守部队,用来在各亭求盗维持不了治安的时候,出动驻防军帮助弹压。
这样的一个要职,薛琣很谨慎的在当初一起防守军部的江阴北门无赖少年中选了一个识字的而且很聪明的人来担当……
陈敬亭,听说以前的小名叫二狗。 江阴本地人,家贫,从小被托关系送进了铺子里当学徒,学苏州码子来算账,如果他好好干下去,熬到现在这个岁数,大约也能找家铺子当掌柜了。
大明地知县一年的年俸是四十五两银子。 一个马夫地年俸也有四十两银子,一个街头小贩一年也能赚二十两银子。 而一个象样地上规模的店铺,掌柜地年薪少说也得五六十两,还得有年终奖金之类的红赏封。
可惜,陈敬亭好吃懒做,几年不到就被撵了出来,学徒没有毕业自然做不成掌柜,况且当时一个城市能有多大。 他一被赶出来,全城地人都知道他品性不佳,不能使用。
当时的人最重名声,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
这一下,没处吃饭,只能在北门附近厮混,北门外河道纵横,除了水路还有旱道。 来往客商行人甚多,随便敲敲竹杠,也能混口饭吃。
不过,在军管司到达江阴后,陈敬亭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次天雄军的动作非同小可,恐怕想如以前那样混日子已经是没有可能了。 于是毅然投效。 在顾杲煽动乱民攻打军部的时候,陈敬亭也是无赖****中表现最为出色的一个。 他以多年的打斗经验和舍得一身剐的泼皮风范赢得了薛琣的信任,兵曹一职先是让他试做,短短时间,便是做地有声有色,于是薛琣大是满意,现在江阴的事情,十之八九倒是离不了此人了。
叫了半天,陈兵曹却是不见踪影,薛琣倒也不恼。 只是问明了陈敬亭在何处。 然后便向着阎应元道:“请,下午几件事。 都与兵曹有关,还请大人随我一起到兵曹所在。 ”
“好。 ”
阎应元倒也没有多话,他知道兵曹多半就在军部附近,负有保卫的责任,不可能离的太远。 于是应声而起,招唤其余吏员一起随行。
待招呼到刚刚让薛琣大吃一惊的小吏时,阎应元放低声音,轻声道:“大帅,一起过去看看?”
“嗯,薛琣这个老粗,真是没有个当官的样子,我倒要看看他做事如何。 ”
大敌当前,曾志国却是没有呆在天雄军的大营中,而是换装易服,跟着军管司的人跑到江阴来了。
他倒是也有苦衷。 朝廷地反应一传出来,各地骚然,虽然派出镇兵四处弹压,同时也锻炼镇兵中的新兵,而与此同时,他交待下去的几件大事也非得着力加紧进行。 时间不等人,只要翻过年去一开春,想必就是风云际会,到时候朝廷的几路大军要杀过来,建奴也不会一直闲呆着看嫌热闹,时间太紧迫,不能不加紧进行。
他把事情交待下去,人却不能亲自视察,这让曾志国很不放心。 兹事要紧,甚至是比较镇军大营的日常训练更加要紧的多。 而为了稳定人心,他又不得不做出一直在镇江坐镇全局地姿态,这一次出来,也只能化装易服了。
薛琣认出曾志国来,除了一开始的吃惊外,倒是也没有特别的负担。 他是淮扬镇出身的老兵,跟在曾志国身边最早的一批老人,当年大帅亲自抓训练时,薛琣的屁股也没少挨打,而且,被罚掏厕所之类的勤务也没少做,这些自然略过不提,不过,提起当年时,薛琣却是眉飞色舞,提起与大帅一个大锅里捞饭吃的过往,更是唾沫横飞,着实得意。
有这么一层关系,他对现在的曾志国仍然不是如何害怕。 大帅的脾气大伙都摸地清楚,只要依着他老人家地令,好生办好差使,就断然没有无故加罪的道理。 便是有小小不恭敬,大帅也绝不会放在心上地。
于是薛琣仍然大摇大摆的带头行走,果然也不出阎应元所料,兵曹所在,便是在军部所在左侧百步之内。
这么多达官贵人出来,街面上的原寥寥无已的几个行人立刻抱头鼠窜,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看来,余波未平啊。 ”曾志国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也是感慨。 自古以来,荒唐残暴野蛮贪婪而导至不得人心的帝王或是藩镇不胜枚举,而自己却是一心想挽回华夏数百年之气运。 不过,现在在百姓的心里,怕是也就是黄巢、朱温之流吧。
或者说,与八大王张献忠之流一般相同,将来如果大事不成,描写自己如何残酷杀人,**yin掠无恶不作地野史笔记。 怕是能摞到一人多高吧。
想起此事,他倒是想到张献忠。 现在。 张献忠被云贵方向攻打四川的明军打走,然后一路攻杀到成都,除了少数地方,全川之境被他占领。 不过,张献忠得意的日子也不会长久。
顺治三年,也就是一六四七年,豪格率大军平定四川。 跟随豪格的有贝勒尼堪,何洛会、大将鳌拜等八旗贵胃和猛将,张献忠领十余万主力前往抗敌,在观察地形时,降将刘进忠告诉豪格,此乃八大王也。
于是不知道是豪格还是鳌拜,总之是某个贵胃大将引弓射箭,一箭过去。 也合该张献忠倒霉,纵横了十几年,十几省明军,无数大明的名臣勇将也耐何不得的八大王脖子中箭,血流不止,在吩咐几个义子撤兵之后。 奄然而逝。
在他领兵出成都之前,以特科名议欺骗川中士子应考,结果待三四千士子到贡院考试时,大兵齐出,杀了个血流成河。
除了杀读书人,张献忠还把自己的家人全部杀光,连最小地刚刚会爬的幼子也不能幸免。
张献忠道:“吾亦英雄也,终不能将妻子给人为奴,受人**。 ”
他这种心态,曾志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想来倒也是尴尬。 他在江南杀士绅。 张献忠在成都杀士绅,等明年八大王屠蜀地事情传出来。 自己想不与此人并列排名,怕也是难了。
四川当时人口最荒诞的记录是六万万人,清人说是被张献忠杀光,而后世则说是清兵屠川,事情究竟如何,曾志国现在没有亲眼看到,也没有派人去打听,尚属未知。 不过,四川全省过千万人这是没有疑问的,在康熙年间,四川几乎成为无人区,不得不从湖广填四川,此亦史实。
“罢了,何惧人言。 ”
虽然想到自己将会与屠川的张献忠齐头并进,曾志国心里委实不大舒服,不过,他也只能暗暗开解自己,不必多想此无益之事了。
反正现在江南各处表现平静,而百姓士绅对他的态度不问可知,“屠伯”的名声早就传遍大江南北,这种事,也真的不必放在心上了。
胡思乱想之际,人却跟着薛琣等人已经进了兵曹院子。
兵曹中人打扮却是与军司其余人等不同。 阎应元与薛琣到下至一百石地吏员,都穿交领黑袍,戴忠静冠,佩剑。 一百石以下,为役,也就是以前官府中的皂隶一类人物,穿灰或青袍。
兵曹这里,则是穿着两色。 黄色袍服,黑履,白袜,佩剑,则是兵曹文吏。 而穿红袍,佩腰刀,则是武夫。
现任的江阴兵曹何敬亭穿着一身红胖袄,原本就是大明官兵所着,倒也省钱省事。
兵曹是四百石的吏员,在汉朝,已经超过知县等级的大吏了。 在秦汉之际,有的边远小郡的太守,俸禄最低的也才六百石而已。
不过,眼前地何兵曹却是一点身为大吏的模样都没有。 他的眼前自然是江阴镇兵,几个穿着黄袍的文吏正捧腹而笑,便是看到薛琣等人进来,也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再看何守敬,却是把自己的衣袍下摆给绑了起来,手中正拿着一支竹竿,重重地敲在一个穿着红袄的士兵头上。
“猪,你真是猪!”何敬亭的竹竿打的又重又急,嘴里也是不停的骂着。
那个被打的士兵满脸的哀怨,却只是抱着头,不敢吭声。
薛琣看着不像话,于是上前一步,把竹竿一挡,拿在自己手中,青着脸向何敬亭问道:“何兵曹,你这是在做什么。 ”
何敬亭恨恨道:“我来演示给你看。 ”说着,便向那士兵问道:“阿黄,你左手几个手指?”
那兵道:“五个。 ”
“那末右手呢?”
“也是五个。 ”
“那么,五个和八个,是多少个?”
那兵的脸上先是露出茫然之色,然后偷偷用手指数了一下,喜道:“十三。 ”
“很好,那么,五十和八十,是多少?”
这一下,那个兵却无论如何也数不出来了,呆了半天,又垂头丧气的道:“大人,小人实在是算不出来啊,再打,也还是算不出来。 ”
这一下,便是曾志国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薛琣也是忍不住笑意,急忙转过头去。
何敬亭又是愤怒,又是好笑,只是仰脸向天,道:“老子当年学算数,已经算笨。 可是娘个比,这些家伙比猪还笨,教了多少天,就知道他们每个月能领一两五钱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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