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得近此芳兰
酒至酣处,酒助人兴,众人说笑之间,更无多少顾忌,唯独孔宣总是低头饮酒,陈同不由问道:“孔先生文辞流畅奔放,当是我朝中佼佼者,说话更是口若悬河,妙趣横生,何以一直俯首不语,莫非心怀別事?还是今日不胜酒力?”
孔宣依然低着头,却淡淡地说道:“臣不敢抬头,臣恐步刘公幹后尘,得罪太子,故不敢抬头正视,臣如此坐如磨石,更非臣所能堪,臣坐至此刻,胜如坐了一百年。”
孔宣话音刚落,大殿中便有很多人放声大笑,宝儿觉得孔宣言语虽然诙谐,但那什么刘公幹一说,对于不是很熟悉历史典故的她来说,便把两个眼睛滴溜溜的望着陈同。
“爱妃难道不知道刘公幹之事?”陈同好不容易止着笑,看着宝儿询问的目光。
“妾身孤陋寡闻,不知孔大人之言所指何事,还望殿下指教。”
陈同环顾所有人,见除了那些学识渊博之人面带笑意外,几乎都在望着自己,于是解释道:
“在东汉末年,建安时期有几个颇具文学才能的人,史称建安七子,大家应该知道吧。”
见众人不断点头,陈同接着说道:“有一天,魏文帝召集七人共同饮酒,酒至酣处,魏文帝便让他最钟爱的甑妃出来与众人相见,众文士都俯首不敢抬头正视,唯独其中有一人名叫刘桢,字公幹,因早就闻甑妃之美,想一睹芳容,加之酒已尽兴,俗话说酒壮英雄胆,刘桢虽是文人,却突然来了胆量,唯独他敢抬头平视,魏文帝因而罚他磨石。”
宝儿一听,便抿嘴笑个不停,陈同不是曹丕,他乐于把自己拥有的东西与手下人分享,因为他从来没有担心过有什么人能把宝儿从自己身边抢走。
“孔大人尽可平视,我绝不加罪,不仅如此,倘若能得孔大人绝美文词,以美我之爱妃,我还别有奖赏。”
其实孔宣刚才乃故意做作,他赔侍太子饮宴不知已有多少次,自从太子和宝儿相识,有哪一次大家不是相互取笑作乐,而且,以前陈同抱着宝儿和大家一起玩耍,就是现在,宝儿有了身孕,她半个身子还腻歪在陈同怀里呢。
孔宣故意装憨,把自己比作刘桢,不敢抬头,把陈同比作曹丕,把宝儿比作甑妃,而甑妃之美,在曹子建的《洛神赋》中,只要读过之人,有谁不晓?
在陈同居东宫之时,孔宣就侍奉在太子宫,对陈同的脾气和习性、爱好、甚至喜怒哀乐,比对自己还了解得更清楚,孔宣是个读书人,但却少了读书人固有的气质和清高,他知道要能够长保富贵,必须讨得主子的欢心。
现在太子已经表态,孔宣觉得火候已到,于是说道:“既然太子恕臣无罪,臣便遵太子之意,斗胆平视。”
孔宣于是抬起头,将身板一挺,衣服正襟危坐的模样,却把头缓缓转向宝儿,宝儿也深懂人意,居然从陈同怀里抬起俏脸,笑盈盈地望过去。
孔宣视线慢慢移动到宝儿身上,突然两个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小,张着嘴,一副从未见过宝儿惊为天人的惊愕模样。
孔宣见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自己身上,于是愣愣地自言自语道:“此乃天仙矣!臣学识浅薄,语言无味,辞藻匮乏,臣搜尽枯肠,绞尽脑汁,仍找不出恰当的词汇形容美人之容色,在座众人,我想只有殿下方能有此文采。”
孔宣言语方罢,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哪里有什么尊卑秩序和君臣之礼。
江总可不想孔宣专美,见太子如此高兴,也正是自己讨好之时,他虽贵为太子师傅,更想在将来太子登基的那一天,能够手握重权。
于是江总不待其他人反应,便缓缓站了起来:“太子,老夫适逢今日盛宴,心中兴奋难平,见宝姑娘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偶得拙句。”
陈同一听,将身子微微前倾,说道:“江大人学贯古今,乃当朝大儒,宝儿能得江大人佳句谬赞,我也非常高兴,江大人不妨道来。”
江总更不犹疑,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只听他清了清喉咙,便朗声吟诵道:
“借问谁家子,步履何珊珊。容华堪绝代,素手若琅仟,发长可七尺,奇光更灿灿,天生敏慧质,进止见都娴,眄睐采溢目,照映倍寻间,何须珠玉饰,丽容出天然。人谁有奇遇,得近此芳兰。”
江总吟罢,众人皆交口称赞,孔宣也附和道:“江大人此诗一出,曹子建的《美女篇》恐怕就不能专美了”
陈同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拍手大笑道:“好诗!好诗!江大人不愧是我江南大才,宝儿确实两眼特别有神,古人云:‘八尺为寻,倍寻为常’,谓为其光可映照一丈六尺远,也不为过。”
主子已经率先发表感言,当然下面的人可不能沉默,诗作虽是别人的,但大可借此表达自己对美人的赞誉。
沈客卿接陈同的话说道:“我欣赏江大人诗中‘何须珠玉饰,丽容出天然’。这两句不仅一语道破了宝姑娘天生丽质,而且把贵人的名讳也巧妙地嵌了进去,尤其是让人读起来一点也不感到牵强附会,江大人这一着真是太高了,在下由衷地佩服,自古美人,那些出落得珠光宝气的,往往让人感到一种俗气,可像宝姑娘这样,摒除了铅华脂粉,不扫娥眉,不施朱粉,而光芒四射,才是真正的美人。”
孔宣原本是要自己出风头的,但却不想被江总抢了先手,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刚才听江总这诗,把自己心中所想暗自衡量了一番,觉得自己想出来的确实不如这诗,便打消了念头,转而称颂起江总的诗。
“我却最欣赏最后两句‘人谁有奇遇,得近此芳兰’。似贵人这等天仙绝色,谁能有此艳福呢?当然非我主莫属!舍我主而外,还能有谁呢?”
这一片赞美之词,直听得陈同脸上微笑不断,不停地用手捋下颚不长的短须。
宝儿却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虽然脸上洋溢着笑意,但她心内却在想:这些话都是恭维之言,如果是一个正直之人,肯定不会有这么多谄媚之词,这些人有在朝廷身居要职的,有太子身边时刻不离的红人,他们难道这真是再为太子着想吗?难道真是再考虑南国的江山社稷吗?这些人将来是否值得委以重任?
当然宝儿也只是在内心思索着这些,她不会轻易发表的意见,也不会轻易把心中所思示之于众,她知道太子的喜爱,如果当众说出自己的想法,岂不有驳太子的脸面。
甚至下去以后,自己最多也只能隐隐暗示太子,自己身为一个女人,是无法左右男人的,何况这个男人还是当今太子,他的想法早已在他脑中根深蒂固,是根本无法凭自己得到宠爱就能改变的事实。
宝儿深知太子妃那样聪慧的人因何遭到冷落,她可不想步太子妃的后尘,那是得不偿失的不明智之举。
“太子,夜已深,妾身身子不便,耐不住久坐,可否容妾身先行告退。”宝儿既然心有所思,便不想再继续呆下去,何况她的确已经感到有些疲倦了。
陈同爱怜地看着宝儿,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当然认为宝儿完全是因为有孕在身而想休息,便说道:“既然如此,我看今天的聚会就到此结束,改日再和大家欢聚。”
主子有令,众人便纷纷起身告辞。
这次陈同没有向往常那样亲自送宝儿回去,只是一再提醒玉桃等人一定要仔细照顾,不得有任何差池。
因为陈同还有一个重要任务,他身后那个女扮男装的袁玲在宴会上就几乎没有说过话,一直在静静的等待。
陈同当然不会让袁玲的等待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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