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本心,见贾母
文华殿内,一早的课已讲完,各学士宾客及王公子弟行礼退去,李瑜正待回贾府,太子将他叫住留膳。
李瑜恐家中仆婢忧心,于是拱手推辞。太子摆手道:“无妨,同往日一样叫人去府上通个消息即可。”
接着唤来陈风,命他打发个小太监去荣府传信给李瑜管家郝能,只说留他家主人在太子宫中用饭,又命传膳。陈风诺诺领命去了。
盏茶功夫,已有两个小太监各提了一食盒来,取一张绣纹桌布铺在一张小几上,将各色小菜共六样一一取出,分列布在几上,将碗箸置在两旁,又取了两个小瓷瓮放在一边,是杏仁百合汤。
又有两个小太监捧了铜盆来盥手,拿帕子擦拭干净后方用膳,先喝汤,用了些菜后各打了两碗米饭来吃。
用罢午膳,那两个小太监又托了两盏茶来漱口,拿痰盂接过,又取水来洗手擦拭。将小几上的碗盘收进食盒,取了桌布收拾走了。于是两个人对坐着说话,片刻又有小太监奉了两盏四君子茶来。
彼时日头在云丛中躲闪,在深秋时节也不晒人,偶尔一缕清风扫过菱花窗,留下些簌簌声。
李瑜同太子在屋中闲聊一阵子,见太子已有些乏了,道:“殿下且回寝宫歇息,今日便不练箭了,臣下先行告退。”说着起身行礼。
太子本一夜未寝,如今同他说了阵子话,更是困乏,于是也起身应了,将李瑜送出文华殿,领着陈风择路回寝殿休息去了。
李瑜踏出文华殿,顺着大路昂首阔步往东出东华门,一路上有太监和各外朝衙署的官员行走来往,李瑜身无官职在身,倒也无一二相识之人。不一会步至宫门口,往马厩中依自己名姓的布条取了坐骑,牵过城门,翻身上马悠悠地去了。
因此时尚早,李瑜遂起了些游玩的心思,想着在城中四处走走。因麒麟服在身,于是从马鞍边束着的包裹中取了一件青色白云纹饰的披风。
这披风本是怜月怕他受冷装于包袱中的,于是将其穿了,将对襟的纽子扣了,倒也看不出内里的袍服,恰此时凉风习习,也有防风取暖之用。李瑜将绳一扯,勒马往东南边闹市去了。
东边紧挨着皇城的里坊,多是京内王公贵族、达官显贵宅邸所在,周遭亦无商市,府宅两侧廊下排屋小院为各家仆从居所,往日里只有各家仆从互相来往,旁的平头百姓并不来此。
往南些远离宫城的里坊,屋宅虽紧凑矮小,却也规整。市坊分隔,自家屋舍不事商业,只在官府规定的各坊专事商业,或制衣,或贩肉卖菜,或酒楼倡馆,或印书卖文,或古董行。
各业俱兴,各为营业,只边上无铺无门的或以地为屋,以摊作房的小商小贩,自有五城兵马司专事巡街查处的兵丁规整。
李瑜跨马缓行在各坊各市,眼见了那钟鸣鼎食的富贵景象,也见了百姓忙于生计的市井烟火,心中对此方世界更觉真实,全不像是一场幻梦。
因此心里生发出一点明悟,也不必管这是历史的重现,也不必管这是书中的奇谈,眼前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来往,一桩桩平常的事物经历,分明知道了如今正是此间此人的生活。于是心境顿开,灵台清明,勒马反身,往荣府去了。
过西街口,到荣府西角门,李瑜翻身下马,已有小厮将马儿牵走,便径直回了西院中。
踱进院内,正见怜月同一个丫鬟在屋外说话。怜月瞧见李瑜回了,撇开边上说话的人,
径直过来迎接。
给李瑜取下披风,嘴里念着:“晌午宫里来了个公公说太子爷留着大爷吃饭,寻思着要多待晚点呢。怎么今儿回的还早了些?”
李瑜边往屋里走边说道:“太子今日乏困,午后便歇息去了,因此回来得早。鸳鸯怎的来了?”
因走至屋外,看见方才同怜月说话的那丫鬟正是鸳鸯,着藕荷色袄,墨绿缎子背心,水绿色裙子,俏俏地站在那里,如春柳扶风。
鸳鸯本同怜月说笑着,见她朝院外招呼,因而也转头看,正见李瑜金冠青袍阔步走过来,瞧着他剑眉桃眼、行动英朗,不由想起昨日贾母的打笑,人还未至,脸上却染了桃红,心下羞了三分,略低了低螓首,蹙了蹙峨眉。
正羞时,听见李瑜问她话,因此答道:“回瑜大爷,因晌午时宫里的公公来找郝伯送信,门子便报上去,有婆子说与老太太听了,因此知道大爷今日出府,又怕大爷身子尚未康健,因此叫我来院里探探。”
李瑜听了,清声道:“既如此,倒要烦劳你回去向老太太细禀,就说我身子无碍,多谢老太太费心挂念,待我晚些时候再去向他老人家请安拜见。”
鸳鸯听了,娇声回道:“本就是替主子们做事的,说什么烦不烦的,既然听大爷说了,想必确实身子是无碍的……鸳鸯这里倒愿大爷往后总是身子康健,无灾无祸。我这就回去禀告老太太,也叫她老人家早些宽心。”语罢,朝李瑜福了身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红了脸转身退出院子去了。
李瑜见鸳鸯走了,领着怜月进了屋子,至里间换下麒麟袍,另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袍,襟上、袖口和衣摆绣着银色水纹,腰环了一条水蓝色锦带,带子上系了一条五彩祥云绦,坠了枚玉佩在上面。
外罩了水蓝色对襟大袖衫,又将紫金冠取下,把头发梳至脑后用锦带束了,任由其散落垂下。脱下靴子,又换了一双墨黑的单色靴子穿上。于是穿戴齐整,先在屋内喝了盏茶歇脚,往贾母屋里去了。
出了院子,往北过绮霰斋,绕过照壁,进垂花门过穿堂,又行过正厅,到了贾母院中。因问婆子贾母现在何处,回说在后院,于是便往后院去。
行至门前,便听屋内传来一阵清脆爽快的笑声,走进门去,便见贾母靠在厅正中靠墙的软榻上,手扶小几,脸含笑意。
厅中站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正自捧腹笑着,头戴金丝翠玉簪,绾了一支飞鸾挂珠钗,上穿着飞花流云大红袄,罩了翠纹织锦石青褂,下罩一条玉青如意月裙,颈上挂一条百花珍珠圈,裙系两条翡翠玉点坠。丹凤眼轻眯,柳叶眉微扬,朱唇半启,语笑嫣然。正是王熙凤在同贾母打诨讨她欢喜。
厅下坐了三个姊妹,一个肌肤微丰,身量不足,目澈如水,娇靥凝脂,温柔安静。一个面容稚嫩,身形微长,面如净月。一个身材尚小,沉默不语。三人佩饰一般,袄裙无二,样式如一,唯有颜色不同。正是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
屋内众人见李瑜来了,一时静了下来。李瑜走上前给贾母请安,正要开口,却见王熙凤先向李瑜躬身福了一礼,口中念道:“给爵爷请安了。”直惹得屋内又是笑声迭起。
李瑜看了一眼凤姐,二八少妇,体态风流,眉目传情,容貌标致,果然神仙妃子。
听了她的打笑,李瑜笑回道:“凤嫂子惯会取笑人,何必又拿我打趣。”
贾母笑着瞥了凤姐一眼,道:“你这浑猴儿又闹什么笑话来的,倒不像个嫂子的样子。”
转头上下打量李瑜几眼,先招呼他就挨着坐下,又问道:“可是身子好了?莫拿着谎话来堵老婆子我,这两日闹的我夜里睡不好,吃东西也尝不出个滋味来,真真急煞了我!”
李瑜回道:“老太太英明,自然听得出我话真不真,哪里敢拿假话骗你,我确是无碍了。昨个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罢了。”
贾母拍了拍李瑜的手,放在腿上握住,道:“又来哄我,昨儿个的事我都听他们说了。你素日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性子沉稳,行事妥当,我本是放一千个一万个心的,只是往后莫要去孤身赴险逞什么能耐,只管叫下头小子们去做。”
李瑜听了,也不多话,只连声称是,唯唯应下。三春又起身与李瑜见了礼,李瑜应了,又问她们近日如何,互相说了几句话。此时正有一个婆子进来道:“老太太,宝二爷过来了。”于是众人皆放眼朝门口看去,正见一六七岁的少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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