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林如海
林如海新任巡盐御史,近月来颇忙于公务,时常至夜方回。
今日难得早早处理完一应公事,趁着天还未见黑,正好回家陪同妻女共进晚膳。
林如海方在府外落轿,便有一旁的小厮掀帘子迎接,着人往府里通禀。
彼时李瑜等人皆在前院正厅内叙话,听过银环的传话,都起身往屋门口迎接。
李瑜站在贾敏和黛玉身旁,见从前院假山后转过一个四十岁上下身着官服的清瘦中年。
待走近看,见其五官清俊,棱角分明,身长体瘦,潇洒风流。
面容白皙,眉眼有神,唇红齿白,长须美髯。
身穿棕黄色补白鹇圆领官袍,头顶乌纱帽,腰束金带,外罩一件灰色裘衣。
李瑜暗叹,不愧是探花之资,果然俊逸非凡,气质儒雅。
这巡盐御史,乃属都察院。前明制下,有十三道监察御史,官正七品,巡按州县,考察官吏。巡盐御史即管盐课。
今刘汉因袭,乃提为从五品。林如海受咸临帝钦点,为两淮巡盐御史,驻扬州,巡视两淮盐课。
所谓天下之赋,盐利居半,虽则只是从五品的官吏,却因此地盐事之重,非帝王信臣不可任,故而官小位高,权势颇盛。
李瑜也曾见过不少朝内要员,似林如海这般气质超然的,倒是少有。
林如海行至正厅前,一眼也看见了自家妻女身边站着的少年英杰。
衣着虽华美,却正衬气质非常,身材匀称,难掩眉间神武。
林如海暗暗惊奇,自为官多年,少见这样的少年英豪。
贾敏携着黛玉上去见礼,黛玉飞扑进林如海怀中,口称“爹爹”撒娇,娇俏可爱。
林如海面含慈笑,搂过女儿,乃问贾敏道:“我忙于公务,却不知家中来了客人。不知这位公子是?”
贾敏笑着引过李瑜,道:“这是神京城内我娘家居住的公子,唤作李瑜,我以往同你说过的。”
林如海恍然,以往妻子贾敏说过其娘家的亲戚,单说有一个长得最好最听话可人的,是故高陵侯李謇将军之遗子,袭一等子爵的公子李瑜,因历父丧,母又垂危,乃托孤贾母抚养,成长至今。
林如海正想间,李瑜上前行礼,拱手敬道:“在下李瑜,见过林大人。”
林如海笑道:“李公子多礼了。你虽未入仕,却是国朝一品子爵,更兼我等也算是亲戚,不必如此见外,你也称我姑父就是。”
李瑜笑着应下,道:“李瑜见过姑父。”
林如海也笑着点点头示意回礼,贾敏在一旁说道:“外面风大,你们进内说话吧。”
于是林如海领头,牵着黛玉,招呼李瑜进屋内就坐。
至屋内,林如海解了外面穿的轻裘,同贾敏一道坐于上首主位。
雪雁牵着黛玉在一旁坐了,李瑜居黛玉对面。
贾敏先招呼金锁去奉茶,又命银环吩咐后厨备饭,准备丰盛些。
这边林如海开口问李瑜道:“贤侄如今应当十一二岁了,不知拜了哪家先生,可有取字?”
李瑜抬首看向林如海,轻声说道:“回姑父,小侄头两月方过了十二岁的生儿。
以往在家中读书习武,因皇恩浩荡,补了我进宫中陪侍太子殿下习文练武,因此不曾拜过老师。
另则陛下殊遇,体贴下臣,亲为小侄取字曰‘伯璋’。”
林如海以往不曾听说过这些,不想这个八竿子远的亲戚侄儿竟然有这样的隆恩浩荡,
难免心中惊讶。说道:
“看来贤侄是颖悟绝伦、慧智高深的奇才了。当今陛下乃圣明之君,轻易不荣宠臣下的。如此厚遇,真是前所未见。”
李瑜谦逊道:“小侄才疏智浅,陛下青眼,有意栽培,倒是惶恐,生怕误了君恩,因此时时谨记,不敢懒惰。”
林如海笑着抬手朝李瑜摆了摆道:“伯璋可是谦虚了,《诗》云:‘如珪如璋,令闻令望’,陛下对你的期冀不小,你能时常勤勉,谨记教诲,倒是难得。”
说罢又问:“伯璋不在京中致学,如何来扬州了?”
李瑜道:“因苏老太傅在扬州荣养,陛下目盼思念,日夜记挂,乃遣我携信南下,以表抚慰。另要看看小侄能否入老太傅的法眼,拜入苏门,求学于大家。”
林如海暗想道:“此子当真是颇受陛下喜爱,看来有意培养,今后好用于军中了。”
乃又问道:“伯璋可往苏老太傅那里去了?”
李瑜回道:“因今午才至扬州,待歇过脚后已晚,未免搅扰老太傅清休,故而尚未登门拜访。
又因以往在荣府之中,老太太尝嘱咐我南下之时拜见姑父姑母,带话问候,因此便冒昧过府来拜见。”
这会儿有金锁端了茶进门,在一众主人身边奉好。
贾敏见两人说得兴起,也不搭话,在一旁静听。
林如海接着问李瑜道:“伯璋此次南下,可有别人陪同?”
李瑜道:“原本带了一个家仆,因偶生了些事情,乃遣他回京去办了。”
林如海放下茶盏,奇道:“伯璋今日方至,有何急事便要立刻遣人立刻回京去办的?”
李瑜苦笑两声,说道:“却是有些大事,只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贾敏见他犯了难,也好奇他遇见什么事,乃轻声道:“瑜哥儿有事只管说来,虽不知能否助你,你姑父好歹帮你拿个主意。”
林如海也点头道:“伯璋请说,若有难事,集思广益,兴许能帮你想想法子。”
李瑜暗自揣度过,似林如海这样能做这两淮巡盐御史的,定然是帝王信臣,同义忠亲王余孽绝无瓜葛。
如今自己初临扬州,暂无依凭,若能借林如海之手,也算有个不小的助力,兴许能给自己提供些线索。
想罢,李瑜正色说道:“实不相瞒,小侄在来扬的客舟上,曾于昨日夜里遇一伙贼子暗杀。”
贾敏听了,捂嘴惊呼,林如海虽则惊讶,却还镇定,乃问道:
“见伯璋情形,似是无恙。只是伯璋可知那伙贼人的来头,为何要暗杀于你?”
李瑜环顾四周,迟迟不语。
林如海见了,心里明悟,道:“雪雁,你带小姐先去偏厅坐下,金锁银环,你等去后厨看看,饭菜几时备好。”
待屋内其余人走了,林如海方开口道:“伯璋请说。”
李瑜压低声音,开口轻声道:“小侄擒住了那三个贼子,料想是先义忠亲王之余孽……”
于是便将所见所闻,如何猜想的同林如海说了。
贾敏听得他话语平平,其中却惊险无比,乃叹道:
“不想瑜哥儿此行,竟遇了这样的险。光是听来,便觉着害怕。所幸菩萨保佑,你又是有能为的,往后也要小心才是。”
林如海听得李瑜的话,不想竟牵扯到义忠亲王故事,也紧锁了眉头,沉吟不语。
李瑜问道:“姑父常居于扬州,不知可有什么线索?”
林如海沉思了一会,说道:“若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倒无其他。只是我听衙署的同僚们提起,近来淮扬一带,白莲教的活动较以往频繁了些。”
李瑜听了,低头喃喃道:“白莲教……”
林如海接着说道:“不错,正是白莲教,想必伯璋听说过的。”
李瑜点点头,道:“小侄知晓一二,这白莲教起于唐宋,渊源于佛教净土宗,乃是民间宗教结社。
宋时有茅子元所创,初以阿弥陀佛为奉,崇佛持戒,以期往生极乐。
至蒙元时则有教徒群起,因势反元起义,屡禁不绝。
前明严禁,仍时有白莲教徒起义暴动,只是均被镇压。
前明既亡,时外虏南下,许多白莲教徒奋力抗贼,只是仍有些无端作乱,投敌为祸的。
及至我朝新立,民间仍是教派林林,由藓疥之疾,渐成附骨之疽,国朝上下,时有祸事。”
林如海叹道:“终究是隐入民间的结社,难以彻底根除。兴武年间白莲教为祸最重,波及荆楚两广、两淮齐鲁,所幸弹压住了。
如今咸临年尚未有过大的暴动,哪知如今竟然也蠢蠢欲动了。”
李瑜低声问道:“依照姑父来看,这义忠亲王余孽同白莲教之间,是否有什么瓜葛?”
林如海想了想,道:“既你说了那义忠亲王余孽曾窜至扬州避祸,想必也有这样的可能。
伯璋放心,如今你在扬州城中,只要小心谨慎,想必那些余孽奈何你不得。不知伯璋打算在何处落脚?”
李瑜心中所想,总觉着义忠亲王府应当同白莲教有联系,只是现在也没什么头绪,只得再徐徐探查。
又林如海问他在哪里居住,乃答道:“如今尚在城中一客栈歇脚。只是毕竟要长住些日子,待明日在城中寻个小院租下,也好作临时住处。”
贾敏听了,笑道:“如今有亲戚在城里,哪里还麻烦地去外面租住。不若就在我们府上住了,也还方便些。”
林如海听贾敏这样说了,又正欣赏这个后辈子侄,也说道:“正是此理,我们这府上虽不算大,却也还算宽敞。
前院东边正有三间连屋,自成一院。本就是拿来招待亲戚朋友的,平日里也不曾用过,正可作伯璋的住处。”
李瑜推辞道:“小侄甫至扬州,哪里好麻烦姑父姑母的?我如今为贼人觊觎,若住于府上,恐怕引来不利。况且姑父平日常在衙署办公,我一个外男,于此长住,总归是不好的。”
贾敏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我既已说过,老太太将你当亲孙子,你便与我的儿无异,即使住在此处,旁人也说不得什么的。
另则我们这里的街坊住了许多官宦,街巷时常有吏卒巡查环视,颇安定的。
便听姑母的,在此安心住下,晚些使两个人去客栈里将你的行李取回来。”
林如海也在一旁劝说,李瑜见他夫妻二人颇是热情,贾敏已从外面叫了小厮要去取行李了,于是只好应下。
方说罢住宿之事,金锁进来传话,说饭菜已备好,请移步偏厅用饭。
于是林如海同贾敏起身,当前引路,领着李瑜往偏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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