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空城计 七 还是五千
听完彭莹石那个不伦不类的故事，莫降忍不住笑道：“彭莹石，你这个转投光明之神门下的妖僧，早已背离了你的信仰——因此，你的佛祖，怕是早已将你逐出佛门了，是故，不要再做美梦了，佛祖他老人家，是不会把你这个佛门叛徒，接回西方极乐世界的！”彭莹石闻言，惨淡的一笑说道：“像我这种人，哪里有可能被佛祖接引到西天灵山呢？对于我来说，堕入地狱，才是我唯一的归宿啊！”闻听此言，莫降微微一愣，眉宇间爬上一丝寒意，他开口说道：“听彭兄的意思，你宁愿堕入地狱，也不愿把药方叫出来喽？”“莫兄方才说了，贫僧是个妖僧。”彭莹石也笑了，只是笑容之中满是邪恶，在他的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出家人该有的慈悲，“既然是个要堕入地狱的妖僧，那么下地狱之前，总要带上些无辜之人冤死的灵魂！”“彭莹石，既然你明知自己是要下地狱的，为何不在临死前少做些孽呢？”“反正都是要下地狱的——那么，再多做些孽又何妨呢？反正地狱中的鬼吏，也不会因为我临死前突然的良心发现，放我一马……”“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莫降冷笑着问，“彭兄何必如此执迷不悟？”“佛还曰，他不如地狱谁入地狱？”彭莹石同样是面带冷笑的回应，“可贫僧却从未见过，有哪个佛爷站出来，替别人下地狱的，贫僧倒是时常看到，各路神佛笑着收了世人的孝敬，而后转身就把那些人踹进了地狱里去！”“看来，彭兄真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喽？”莫降的语气，像是在做最后通牒。“我既然选择留下来，心中便早已做下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定——如果贫僧的死，真能换来光明神教的涅槃重生，贫僧死而无憾！”自始至终，莫降和彭莹石两个人，似乎都在说着和药方一事无关的废话，但就是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废话”，却让溶洞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凝重到让人无法顺畅的呼吸……“好！很好！”莫降抿着嘴唇点点头，结束了他和彭莹石之间的唇枪舌战，转而对山一公等人说道：“前辈，如果你信得过晚辈的话，就请带着小芽儿他们离开这里——接下来的一幕，我不想你们看到。”“莫降！”“阿丑哥哥……”山一公、金芽儿同时开口，却被莫降抬手打断，“你们放心，不拿到药方，我不会让这个妖僧死的！”山一公听罢，也只能点点头答应莫降——他知道，他没有办法从这个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无赖架势的妖僧口中把药方弄出来，与其如此，倒不如把这件事情交给莫降，哪怕，他会用自己并不能赞同的那种方式……金芽儿虽然还不想走，但也被山一公强行拉走了……此时，罗巨龙却忽然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猎人那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而以他现在的意志力，并不足以面对那恐怖的一幕，但因为师父在这里，因为关系到族人性命的药房还没有下落，因为大黄的仇还没有报……似乎，他有着继续留下来的理由……莫降看了罗九龙一眼，似是看穿了他那颗摇摆不定的心，于是，淡淡的说道：“阿龙，你也出去……”恍然无措的罗九龙，终于获得了解脱，他对莫降施了一礼，最后看了彭莹石一眼，而后转身离开——在经过那些壮硕的汉子的时候，瞪了他们一眼，用自己认为最凶悍的眼神告诉他们——“别留在这里碍事！”那些原本护卫着嬷嬷的壮硕汉子，其实也有些想留在这里的打算，但是他们本能的直觉又告诉他们，接下来的事，绝不是他们这些无名无姓的小人物该掺和的，否则，也就是自寻死路了——被罗九龙用眼神威胁过之后，几人对视一眼，统一做出了聪明的决定：抬着嬷嬷的尸体，离开这个不属于他们的舞台……“好了！”莫降搓了搓手说道：“现在，我已经给彭兄准备好了刑场，只是不知道，彭兄对这个人生旅途的终点，可算满意？”莫降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波澜不惊，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话语之中，透着若隐若现的寒气——严格来说，莫降的模样，算不上可怕，但在莫降身边的彭莹石却分明感觉到一阵寒彻刺骨的寒意，就仿佛，佛祖真的兑现了许给他的诺言，派遣地狱的主宰，前来人世，取他的性命了！“早在几年之前，你们光明教廷的圣女刘芒就对我说过——在我的心底，藏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莫降自说自话般絮叨着，语气无比的平淡，“我跟很多人说起过这件事，然而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句话，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妮子，对他人性格不负责任的猜想罢了。可事实上呢……”说到这里，莫降悠然转身，盯着彭莹石的眼睛：“刘芒说的是对的——在我的心里，确实藏着一个恶魔！不，你无须摆出这种你早就知道的表情！”莫降微笑着摇摇手指，一副“你们都被我骗了”的得意表情，“我现在所的恶魔，并不是那个一直被我压制的灵魂，他所代表的，只不过是我内心黑暗的冰山一角罢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恶意，连他也是不懂的……”“很多人都知道，那个‘天选之子’的称号，很多人都把我当成他们心中的神明，把我当成能给他们带来幸福和光明的救世之主，但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是在思考如何拯救这个世界，如何拯救那些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们——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着如何毁灭这个肮脏的世界，如何让那些人们得到彻底的解脱。”莫降用很是随意的语气，道出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灰暗，只不过，他的表情并不狰狞，也算不上疯狂，从某个角度上说，他更像是在对彭莹石这个将死之人，倾诉心中的秘密。“而我也相信，我有毁灭世间一切的本领，也有作恶的资本——我始终明白，我若是做起恶来，怕是比你们还要邪恶，比你们还要无耻，比你们更能让人感到恐惧……”“莫降，你休要在这里故弄玄虚了！”听着莫降那荒诞不经的说辞，彭莹石很想笑，可当他看到那双纯黑如墨的眸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于是，只好摆出一副冰冷而严肃的表情说道：“我既然已有必死的决心，又怎么会被你这番胡言乱语吓到？！”“我并非是要吓你，我只是想让你在临死前得知某些真相——免得死的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做个冤死鬼。”莫降似乎并不生气，脸上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莫降，你莫非真的是想用死来吓唬贫僧？”彭莹石也摆出一副“你小看我了”的表情，颇为自傲的说道：“贫僧承认，贫僧的修为真的有限，直到现在仍是看不开那生死——是的，贫僧很怕死，但是，贫僧不惜死，贫僧能接受……”“你能接受？！”莫降忽然上前一步，左手抓住了彭莹石的衣领，“你能接受个屁！像你这样，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死亡的真正恐惧是什么！！”“你怎么知道贫僧没有经历过生死？”彭莹石反问，“难道你忘了么？有好几次，我都差点死在你的手上！”“你也说了，是差一点！”莫降的脸又往前凑了凑，笑容中也带上了几分邪性，“那我现在就让你明白！差一点到来的死亡和真正的死亡，区别是什么！！”看着莫降那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对方那白森森的牙齿，感受着迫近的杀机，彭莹石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惧——诚如他自己所说，他真的很怕死，所以当死亡真正迫近的时候，他还是会恐惧，会紧张……不过，这一次，死亡的威胁，却没有远离的趋势，相反，它像是一只扼住自己咽喉的有力的手掌，正在逐渐握紧……莫降提着彭莹石的衣领，把他推到了一根钟乳石柱上面，左右用力，死死的抵住了他的咽喉，同是慢慢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捏成手刀的形状，右手中指指尖，轻轻抵住了他的心脏部位……一股令人心骇的寒意，轻而易举的刺穿了被彭莹石那肥胖的身躯撑到极限的衣衫，穿透了他那厚厚的皮层，直达他的心脏！莫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右手慢慢用力，彭莹石顿时感觉到，胸前传来一股巨大的压力——更为可怕的是，那股强大到匪夷所思的力道，只作用在心脏那一点之上……彭莹石很胖，前胸厚厚的皮肤，很快被压下一个深坑，于此处流通的血液，顿时被阻塞，前胸顿时传来一阵憋闷之感，慢慢的，那股憋闷的感觉，变成了直达心底的剧痛……“是要刺穿自己的皮肤了吧？”彭莹石这样想着，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他想大口喘气，可咽喉被莫降死死的抵住，喉咙之中像是堵了一团棉絮，怎么也吸不进气来……胸前的剧痛还在加剧，从直达心底，变成痛彻骨髓——一股莫名的寒意，也伴着那痛楚，袭遍全身……“你在发抖。”尽管是在杀人，但莫降的语气依然平淡——就好像是一个在替别人看病的大夫，在陈述病人的病情，“你的身体已经出汗了，看来，你真的是很怕！”“莫降，快杀了我！”“放心，你今日终究是要死的。”莫降说，“我只是，想让大言不惭的你，对死亡的体会加深一些，我只是想，把你死亡的过程，延长一些！”“你这个恶魔！你这样做，同我们有什么区别？！”彭莹石强忍剧痛，咬着牙问。“从某种意义说，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我比你们，更加的邪恶！”这时，莫降的手指已经穿透了彭莹石的皮肤，鲜血顺着莫降的手掌边缘流出来，滴在彭莹石突出身体的肚子上，彭莹石剧痛难忍，只感觉一根烧红的铁签，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莫降！你尽管折磨我！我在此发誓，你永远也不要想从我口中得到那张药方！你的残忍，会害了那些无辜的瑶人，他们，全都因你而死！！”“放屁！”莫降冷声说道：“在他们体内中下毒蛊的，是你们光明教廷！他们若是死了，也是你们害死的！”“你真的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你方才答应过山一公……”“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我若是做起恶来，比你们还要恶！”莫降的眼中，闪过一丝正您，“欺骗一个将死之人算的了什么？我今日所求，就是看到你那痛苦的表情，就是要看到你眼中的狂热逐渐褪去，最终被绝望的死灰色取代，我就是要看着，你的身体慢慢失去生机，最终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我今日所求，只为将你虐杀！”“你这个……疯子！”彭莹石真是想不到，天下人口中的“天选之子”，还会有如此暴虐残忍的一面，若知如此，他们何必设下这个空城？既然莫降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就算把全瑶寨的人都杀了，也是留不住他的啊……“疯子？”莫降冷笑着摇头，“我不是疯了——只是被你们这帮无耻的家伙激怒了，你们既然胆敢激怒我，就要承担我的怒火！！”“你……你杀我，只是为了发泄心中怒火？！”彭莹石忽然觉得，自己的死，也许并非如自己之前所想的那般有意义！“怎么？忽然觉得自己的死没有意义了？也是，你本想为所谓的大义而死，可谁知道，你的死亡，只不过是某个不可理喻的恶棍，一些心中私愤的结果罢了……”莫降像是看穿了彭莹石的心思，冷冷的说道：“想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牺牲？别他妈的做梦了！”彭莹石闻言，身子顿时垮了下来——自始至终，都是心中那扭曲的想法在支撑着他——“自己的死是值得的，因为自己的死，能换来光明神教的涅槃重生，能让莫降倍受打击，能让他陷入深深的负罪感之中，让他终生为那些瑶人的死而愧疚！”也正是因为坚信这一点，他才能对抗死亡带来的恐惧，可现在，将死的他却徒劳的发现，那些想法，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彭莹石的意志，彻底的崩塌了……“怎么样？死亡降临的感觉，是不是很特别？”莫降冷笑着问，“彭莹石，你不要以为，你摆出这副绝望的样子，我就会饶过你——因为不久之后，有很多瑶人也会如你今日这般一样，在绝望中死去！相对于他们，你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因为你在临死之前，至少知道自己因何而死。可是那些瑶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到死也不会明白，跟他们毫不相干的光明教廷，为什么要夺走他们的生命……”“圣女并非真心要杀那些人，只是想用他们当做筹码……”彭莹石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来，但是没有了意志支撑的他，言语也仿佛失去了控制，意识也模糊起来……“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要在他们身体里种下致命的毒蛊？”“有解药在的话，再致命的毒蛊也不可怕……”彭莹石只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也不知是因为灵魂已死，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让自己失去了抗争的**……“那么，解药是什么？”“解药是……”在混沌的不断侵蚀海峡，彭莹石彻底失去了意识，以至于他对自己那张嘴，完全失去了控制……也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彭莹石猛然醒来。他隐约感觉到莫降还在他的身前，下意识的一推。只是一推，就把莫降推开了。真到把莫降推开的时候，他才发现，莫降根本就没有使多大的力……莫降站在距离彭莹石一尺之外，笑吟吟的看着他。彭莹石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在心脏的位置，只有一道浅浅的口子，根本没有伤及筋骨。“精彩！精彩！”一个在彭莹石听来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猛地回头，却看到一个和莫降长相有九分相似的年轻人……那个人彭莹石认识，诸子之盟曾经的黑右车，赵胜！“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彭莹石不知道，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更不知他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他只是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我现在是自由之身，再不必听从任何人的命令，是故，想要去哪里去不得？”赵胜笑着反问。“不，不对……”彭莹石使劲甩着脑袋，他隐约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混沌如一团浆糊的脑袋，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混沌，浆糊！彭莹石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惊诧之余，忽然跳了起来，他指着莫降说道：“莫降，你，你，你们怎能如此的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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