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衙内不常见
杀猪的日子,日复一日。这些日子里,饭管饱、肉管够,早睡早起,忙碌充实,原本就高大的身材更加魁梧了。身体的本钱很重要,哪怕是傻点呆点,市面上的青皮无赖们也没有招惹杨炯的。
中秋节前一日,杨炯接了一单大生意。衡州知府秦诗欢五十大寿,秦家决定大操大办,准备摆三天的流水席面。这是一个老传统。一府的父母官,总得有对应的气派和礼节,不然官威从何而来?这个消息早已传遍全府。这些日子,骑马的、坐轿的,一**涌向府城。就连城里的乞丐,都在盛传一桌有哪些个菜色。一个个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仿佛是他定下的菜谱,说到兴奋处,一拍破碗,口水搭拉得老长。
杨炯被家仆带到厨房见了管家。管家白白胖胖的,端着脸,背着手,正在巡视着厨房。见杨炯来,眯着眼瞟了一眼,扬起下巴问道,“听人说,你杀猪很是利索?”
杨炯把随身带的杀猪刀轻放在地,然后垂首向管家作了揖,“回大人话,小人专门杀猪,顺手、利索、不偷懒。”这种生意很难得,尽量说好话陪小心,争取拿下这一单。不单单为了银钱,杀猪也是有瘾的。偶尔自省,杨炯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的天性。
“哟呵,人都说你是个呆子,我看,也不是很呆嘛!好了,就你了,一天二十头,给你两个烧水打下手的,把肉按时送到厨房。工钱等寿宴办完一起结算。”听到“大人”二字后,管家笑了。不过,对这等小屠夫,管家也没空啰嗦,定来章程来便转身走了。
指定给杨炯打下手的是两个厨娘。一个是中年妇人,大胸大腚、粗胳膊粗腿的,很是顾盼自雄、威武雄壮。另一个是个小丫头,身段还没长开,瓜子脸,瘦条条的,总体感受,长相平淡,身体平坦。杨炯稍微打量了下,便对中年妇人说,“大姐,你对府上的事熟悉,还得劳烦你安排指使下来,一个烧水的,一个淋猪毛。烧水不要断,我杀得过来。”
等那个小丫头提着一桶沸水过来的时候,发现厨房院子里摆着一地的死猪,一只紧挨着一只,好像突然间遭了瘟就死了似的。满地的血水,更是鲜红得让人心里发毛。一个高大壮实的后生,半蹲着在屋檐下的栏杆上磨着刀,脸上、身上都满是血水,不过神情却是很专注,磨几下就试试刀,接着继续磨。小翠不由咋舌,这么一会儿,二十头猪,一壶水的功夫就杀完了?
自打开了店铺以来,杨炯杀猪的技艺更加精湛。仗着天生的蛮力,加上长期的实践积累,杨炯都懒得用绳索把猪固定,直接拽起猪耳朵,趁着猪挣扎嚎叫,一刀下去就是一个通透。二十头猪,真心没费什么功夫。不过,杨炯的脸上、身上溅染上血水,这个总归免不了。
杀猪倒是容易,难在去毛分肉。好在有小翠的帮忙,砍剁的声音没有停过。从中午时分到傍晚,算是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如小山般的肉堆,还有其他猪头等杂碎,给人强烈的视觉震撼。杨炯暗道,壕!
不仅后厨在忙,整个秦府也是忙个鸡飞狗跳。外出送请柬的,前来送礼的,挂喜庆装饰的,整治庭院的……忙碌的景象,仿佛象征着这个家庭的红火兴旺。虽然不是什么高门贵族,世代显宦,但牧守一府,特别是在这块衡山之南的湘江一带,秦知府算得上是非常显赫了。然而此刻,端坐在书房的衙内秦家大公子却是面有郁色,与阖府的喜庆氛围不太相融。
大比之年,老爷子竟然不让自己前往京师赶考!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一举成名天下知么?老子知府,儿子竟然是个在家吃闲饭的举人,这不让世人笑话么?
虽然自小就读书明理,也知道忠孝之道,可是秦光磊就是难以压制不能赶考的怨念。昨天晚上,父亲把他叫到书房,先说了会闲话,然后考较了一会学问,最后才对他说,“为父年事已高,且你弟弟宦游在外,不想再为你担心,此次大比你就不要去了,安心在家读书吧!”
父亲一贯的权威让秦光磊当时本能地诺诺称是,等反应过来,父亲已是离开了书房。
不解与怨念翻江倒海般,搅得秦光磊一宿无眠,今早起床至今,水米未沾,一直枯坐着。想去找父亲问个究竟,又有些不敢。父亲在家一贯都是一言九鼎,而且很多决定,在事后都证明是非常有道理、有眼光的。难道父亲还有别的考量?
咕咕一阵声响。秦光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饿得肚子造反了。竟然没人给自己送饭,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着。正想骂句天杀的奴才,突然反应过来,估计都是在忙着给老爷子大寿准备去了。
秦光磊只得自己去后厨找点吃的。一进后厨的院子,就被如山的肉堆震撼了一下,白亮亮的肥肉、红艳艳的精肉、码得整整齐齐的猪头,都是层层叠叠堆砌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修罗场啊!
“奴才(奴婢)见过大公子!”
一群下人的请安问好把秦光磊从走神状态拉出。
努力压住呕吐的**,秦光磊倨傲地点了点头。这时,一个光着膀子的雄壮后生凑了上来,朝他曲身作了个揖,朗声说道,“小人见过衙内!恭祝秦府累世显宦,公侯万代!”
秦光磊正有些迷惑,这时管家秦有福过来行礼并解释,“大公子,这是外面请的屠夫,就是前段时间府城里流传的那个子承母业——卖肉的呆子杨炯!”
靠,没个社会地位真心不行啊,连打脸都被打得这般直接、这般粗暴!杨炯心里吐着槽,面上却是傻傻嘿嘿的一笑,用的还是卖肉苦练的招牌式憨笑。
看着杨炯的傻笑,秦光磊突然心情大好,因为不能赶考带来的郁闷,竟然随着一扫而空。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呆子,被人当面嘲笑竟然毫无反应,一点表示的情绪也没有!若是我也是这样,根本就不会出来丢人现眼,也只有这种呆子才这般憨货!嗯,不过这几句话倒是说的好,入了本公子的法眼——公子嘛,一般有钱人家都有,但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一定是衙内。所谓公子常见,衙内不常见!不是当大官的,谁敢称衙内?简单一句问候,彰显的是本衙内的社会地位!心情一片大好之下,秦光磊决定提携一下这个憨货。
……
杨炯杀的六十多头猪被吃完了,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知府大寿也终于过去了。这场寿宴在府城又创造了不少话题,让城里的百姓作为谈资炒作了很长日子,诸如:收了好多好多的礼金、来了好多好多的达官贵人、吃掉了好多好多的猪,还有任安庆府教谕的秦家二公子秦光大携新婚不久的妻子请假回来祝寿,据说二媳妇才貌俱佳,而且其父乃户部侍郎,啧啧。不过,祝完寿第二天,秦家二公子就匆匆返回安庆,但留下了妻子。
杨炯也留下来了。三天的猪一杀完,管家秦有福找到杨炯,声称大公子有意提携,府上还缺个护院,问杨炯有没有兴趣,还问杨炯愿不愿意投靠为奴。待杨炯问清待遇,隐晦暗示自己出身暗娼之家,投靠为奴可能会影响秦家的声誉。然而管家却愈加觉得杨炯厚道、老实,竟然坚持招下杨炯做护院,还声称以后会罩着杨炯。不过,也没有让杨炯干家仆。毕竟,让娼妓之子投靠为家奴,容易引发非议和不必要的联想。
盛情相邀之下,杨炯才同意入秦府,成为了一名临时工性质的护院。秦府给的月薪是一两银子,放在这个年代,算得上是绝对的高薪了。给了人家当差,自然没法再自己杀猪卖肉了,于是杨炯关停了肉铺,撤下了才挂上去不久的招牌——一面锦旗,上面绣着一个肥头大耳、呆萌可掬的猪头,猪耳朵的位置上有一个“杨”字。这是杨炯请他娘杨西施做的。“下岗”的这段时间,杨西施整天在家闲着,难道有差事,便非常认真地对待儿子的请求和创意,先是写写画画搞设计,接着又整整花了三天才绣出来的,绝对算得上是大师作、良心作了。
考虑到这面锦旗所凝结的辛勤汗水和艺术价值,这回,杨炯没有把它像西施门口的灯笼一样烧掉。萌萌的猪头,总能多几分打动人心。
给杨西施留下十两银子,这是这段时间肉铺的利润、秦府给的工钱和赏钱,以及客串“独眼盗”的意外收获,另外再买了些米面菜蔬,把家里厨房堆得满满的。忙完之后,杨炯又跑到自己的铺子里,把那套杀猪刀具好好磨了一番,又细心涂上了桐油。杀猪匠虽然苦点、脏点,但自在、实惠,勉强也算得上一份好工作。杀猪刀就是屠夫的衣食父母,可是不能怠慢。教杨炯杀猪的老师傅好像说过一句,让杀猪刀生锈的屠夫,下辈子投胎还得做屠夫!对此,杨炯很认可,世事艰辛磨难,越是做不好,越是想逃避,反而越是逃避不了。
安顿好自己的杀猪刀,把店铺大门一锁,杨炯便抱着捣鼓了多年的石锁开始了秦府的护院生涯。进门的时候,却被门子拦了下来。一番训斥之下,杨炯才弄明白,得走后门!
于是,杨炯是走后门进的秦府,虽然是被动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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