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死人的味道
“哥几个挖到啥值钱的宝贝了?”歪博带碴子味的话音从老远就传了过来。日军全线撤退,嵋猴子他们也顺势追下山坡,只可惜敌人腿太快,没能扩大战果。
“假洋鬼子被活埋啦,就剩半个脸还能透口气儿……”
“别磨叽啦,麻熘的给他挖出来!”
被抹平的日军工事里只剩了半截工兵铲,好歹派上了用场。众人挥铲挖土,一点点让于帅从焦土中重见天日。在死神用爆炸抹平一切之前,于帅躲进一条水沟捡回性命。
假如身在爆炸现场,如何最大限度提升存活概率?当年在英国,军事教官曾这样问他?
于帅的回答是“逃”,逃的越远越安全。教官叼着雪茄笑了:“炸药的能量释放速度比子弹更快,你能逃得过子弹吗?最安全的方式自然是找掩体,如果没有掩体,那就躲进地势最低的位置。”
在引燃汽油之前,于帅发现了那条能救命的水沟。此时,他最想感谢那个一天也离不开雪茄的大胡子英军教官。
刚“出土”的于帅已经没了人模样,出发前精心打理的军装碎成了烂布条,浑身上下七八处伤烧烫伤,但神志还算清醒。
“我尼玛……老子看起来是不是像没烤熟的野猪?”于帅第一句完整的话就把大伙逗乐了。
“鬼子吃了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不宜久留”,三爷环视四周,接着道,“看看有没还能用的东西,统统带走。歪博,于少尉就托付给你了。”
歪博一听就拉下马脸,板起面孔说道:“咋又轮到我呐?刚才小广东就死在背上,我这人吧……阴气重,假洋鬼子挂了可别怨我。”
于帅张嘴骂道:“奶奶的,你个东北碴子烧成灰烂成泥,老子都不会死!”
“嘿嘿,我逗着玩儿的。你于小哥凭一己之力端了鬼子的炮兵阵地,我张某人佩服!”歪博学读书人作了个揖,装模作样起来,“于长官,于连长,是咱们的孤胆英雄,赵子龙般的人物,大家说对不对啊?”
歪博学人作揖无疑张飞绣花,分外别扭。但他对于帅的这顿夸赞也不算溢美之词,敢开着敌人的卡车单刀赴会,确实胆量不一般。
手脚暂时成了残废,于帅的大脑和嘴巴仍旧处于兴奋状态:“放这么大的炮仗都活过来了,命比石头硬,你个东北老克不死老子。”他很享受被奉作英雄的感觉,一脸得意趴在歪博背上,又转过头来对林玄提醒道:“林长官,这里能开进卡车,应该离公路不远了,咱得绕着走,可别踩进鬼子窝。”
林玄不由与三爷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炸得太狠,泥土都瞧不出色儿了,哪里还有什么胎印。”米光用宝刀翻插着寻找痕迹却一无所获。
“我记着呢,鬼子从那边过来的”,李虎巍手指着东北方向,他特别留意过日军卡车轮胎印的走向。低矮的藤蔓荆棘被轧出一条人工“筑成”的新路,不知通往何方。
刚得以喘息,深入敌后的队伍再度活动起来,带着药品和电台朝西北方向运动,那是赵殊阳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方向。伤员先行出发,钻天椒和麻袋负责打扫战场。原本以为这片焦土上啥都不会留下,麻袋这厮却在土里踩到一件硬物,挖出之后发现是一具尚属完整的迫击炮,还有两颗未被殉爆的炮弹。
麻袋一见就乐开了怀,说要给队伍添点重火力。钻天椒朝他泼了凉水,说这玩意儿被蹦坏了,装填的时候会卡壳,容易炸膛。
麻袋觉得钻天椒完全出于眼红妒忌,狐狸吃不着葡萄,不以为然道:“哼!我才不信呢,拿给徐白师傅看看。”
钻天椒嘴上也不示弱:“你个土包子没见过世面,捡垃圾当个宝”。
另一边,歪博背着半死不活的于帅,一脚深一脚浅,吭哧着粗气。他纵然力能拔山,有气吞万里如虎的劲道,在这蒸笼般的地狱丛林也快累散架了。何况人越无力就越显得沉重,身材还算精健的于帅此刻体重与臃肿的胖子差别也不大了。
“电台,当心电台,别在树上磕残喽”,于帅伏在东北老背上,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部花心思抢来的电台。
李虎巍将背带紧了紧,没好气道:“稳着呢,只晓得你的宝贝,也不问我累不累。”
于帅毫不怜惜,直言不讳:“你哪有电台重要。”
“老天不长眼,咋不炸碎了你个没良心的,”对于之前的那份伤心难过,李虎巍很是后悔。
歪博一扯脖子骂道:“我特么才累呢,跟背个死尸似的。”
于帅只是笑笑,用露在纱布外的那只眼睛朝李虎巍眨了眨:“接着斗嘴呗,可别让我睡着。万一真睡着了醒不过来,就见不着美丽的林长官了。”其实,从知道自己破相那刻起,他就不再奢望与林玄之间发生些什么了,此时此境,只能逞些口舌之快。
“死到临头还色胆包天,小鬼子咋没把你下面那玩意儿崩了?”歪博又在骂骂咧咧,还用余光瞟了一眼李虎巍,希望后者加入他的“骂阵”。
但李虎巍没接茬,而是转了话题:“假洋鬼子,你父亲是做大官的哟?我听林长官说起过。”
于帅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新建立的话题,应付了一声“嗯”。
“那你伤成这副样子,他们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李虎巍自然而然会想到这些,失去生父和养父的他,成了没人疼的孩子,每回遭人欺负,父爱就成了心底最敏感的东西。
于帅赶紧叮嘱说:“我说哥几个,受伤的消息可千万不能传回去,否则家中二老肯定茶饭不进。尤其是家母,多半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逼我赶紧退役或是转成文职啥的。”
“我觉得吧,于少尉转文职也挺好,有大把的时间泡咱们林长官”,歪博这句说得特别响亮,似乎是为了故意让队伍前列的林玄听到。
“尼玛驴嘴里吐不出象牙!”于帅咬牙骂道。
“狗咬吕洞宾,我他娘的是给你做媒呐!”
两人一上一下,你来我往,倒让队伍不再寂寞。说到林玄,李虎巍放眼朝队伍前端望去,发现她和三爷已经和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前刚拔枪相向的正副长官似乎冰释前嫌,不知在说些什么。
“丁上尉,我欠你一条命,若不是折返相救……”,林玄观察着四周地形,眼睛没瞧丁一,但语气还算真诚。
“咱俩谁也不欠谁的,都是一条船上的苦主”,三爷瞧了瞧天色,黄昏又近。从坠机迫降到现在已经超过24小时,所有人都没合过眼,又连着打了两场遭遇战,钢铁神经也得绷断了。
三爷提议让弟兄们歇一晚再走,林玄爽快地同意了。宿营点选在一条山溪边,张知行替于帅清理面部创伤,鬼老的断腿也被临时固定住,还削了一根稍粗的树枝充作拐棍。
“你个死鬼老,以后骑不得马喽”,嵋猴子又开始抽他的叶子烟,边吐雾边打趣李老贵。
徐白正帮着张知行打下手,听到这话便回过头道:“不一定的,从世界范围看,骑兵注定要没落的,骑兵未来的坐骑是坦克,咱们的鬼老哥可以转行当坦克兵。”
斜倚着树桩休息的鬼老并不领情,立即否认道:“当啥坦克兵,这鬼任务一完事儿我就回家刨地儿去,再娶个***婆娘,生一窝儿子。”
与世隔绝的溪畔不时传出放肆的大笑,后续赶来的钻天椒不满道:“龟儿子哟,不晓得噪声管制嘛,隔着二里地就听到你们咋呼。”
麻袋则直接扛着迫击炮找到徐白:“徐……徐长官,给看看还能用吗?”
徐白一见炮就两眼放光,很久没摸到炮管子了,不由手痒眼馋。
“炮箍松了,座板有点变形,瞄具破损,方向转轮也卡住了……还好,身管还算完好,得花时间整整。”
一听还有希望,麻袋马上蹿到歪博身边,兴奋道:“歪博哥,看看我的缴获,一门小炮咧。”
歪博有些兴味索然,展腰打了个哈欠:“你小子没听明白啊,这玩意儿不好使了,得修,明白不?马上就要开拔赶路,哪有时间修炮?”
麻袋悻悻然:“哼,到时真修好了你可别眼馋!”
林玄最关注的自然是于帅的伤情,反复确认后得知大多是皮外伤时,总算松了口气。
“我那部电台没事吧”,于帅半张脸缠着纱布,皮肤完好的地方恰巧是那张日军人皮蒙住的部位,替他挡住了瞬间高温。
“这铁家伙好沉,和你在一起就没好事”,李虎巍忿忿不平,现在他倒像个通信兵了。要是突然遇敌,肯定会被这玩意儿拖累死。通信兵大多短命,是敌方狙击手除指挥官外优先击杀的目标。
“啥铁家伙,那是铜做的,比铁要金贵,懂吗。”在专业领域,于帅很喜欢教训菜鸟。
山溪里不时游过不知名的鱼,钻天椒自小在长江边打过渔,削尖了树枝当鱼叉捕了几尾,说是给大伙加个餐。
米光向来以刀客自居,但旁人总当他是伙夫。他那柄龙纹刀,既剁人,又兼剁菜和鱼肉。临水有鱼,伙头军终于派上了大用场,随身带的盐巴在这里简直比黄金还贵。
“这溪水可清着咧,煮鱼喝汤给个神仙都不换”,米光赤着一双毛绒绒的大脚乐呵呵踏进溪水,名为打水,实为洗脚。
“穷光蛋,你赶紧给老子上来,别弄的汤里一股臭脚丫子味儿”,钻天椒嚷嚷着表示嫌弃。
“哎哎,饭还没沾嘴就骂厨子啊,什么德性?”鬼老替米光抱不平,他俩算是半个老乡,军人们来自四湖五海,以地域分类聚人是一种本能。
米光对钻天椒发的牢骚很不以为然,溪水还挺湍急,有点汗脚味儿也冲走了。他瞪了椒子一眼,弯腰滔了一水壶,意思是洒家先喝为敬。
一口下肚之后,米光先是皱了眉头,又自言自语道:“我说钻天椒,你这张嘴可真够毒的,水是有点不对味儿。”
“您那股汗脚味儿,别说溪水,洪水也冲不跑”。歪博也跟着来劲奚落老实人。
米光不停舔着舌头分辨味道:“不是脚丫子味,俺咋尝出一股……死人味来着?”
清冽的溪水隐隐透着腥臭,米光将目光移向上游方向,只见顺着溪流飘过三三两两的零碎物件,那是断裂的人体残肢,在水里泡得煞白发肿。甚至还有一具完整的人尸在水流中打转,脸部烂得面目不清,尸身套着弹孔累累的**军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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