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初闻伯爵大名
“T-26!”徐白对这种苏制轻型坦克再熟悉不过,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像是瞬间遇到心仪已久的老情人。
“徐中尉,你要做什么?”林玄想喝住他,但她立即发现这是徒劳的。
徐白边跑边回头:“坦克里也许还有能用的东西……来人搭把手!”
“我来!”赵殊阳自告奋勇,T-26的战斗舱布局紧凑,像他那样的竹竿身材很容易闪转腾挪。
兵痞当中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军队的坦克,叽叽喳喳围作一圈,尽管这只是一辆被日军击毁的废车。
T-26的侧面装甲有分布不均匀的五六个弹洞,徐白猜测可能是日军九七式20毫米反坦克枪抵近射击造成的。这种反坦武器日军造得并不多,原因很简单:没有用武之地。
在中国大陆战场,**仅有的坦克部队量小质劣,新四军、八路军的战斗序列里则根本没有坦克的影子;而在太平洋战场上,这种反坦克枪对美军的谢尔曼坦克穿甲深度不够;倒是在印缅战场上对付刚刚有些规模的200师还能奏效。
徐白手脚麻利的爬上车顶,如数家珍地介绍:“这车其实不赖,老毛子的坦克速度快,火力又勐,就是战斗系统做的不好,车长还要兼炮长,观察不方便,容易被反坦克武器从侧面打穿。”
李虎巍好奇问道:“坦克,铁王八,不是很厉害的嘛?”
“这是轻型坦克”,徐白边掀开舱盖边解释,“它的侧面装甲也就16毫米,扛不住穿甲弹的。”
“坦克……好是挺好,可炮管子太小啦。”李虎巍试着用手比划计算坦克炮的口径和管长,那是一门45毫米口径46倍径的短身管炮,在大家伙横行的1942年只能算是小水管。
“你开枪时不是有后座嘛,炮也一样啊,炮管子每打一炮要向后制退的,管子越粗制退越深,炮塔也得相应变大,明白不?”徐白一番用力后掀开了顶盖,随着坦克舱重见天日,一股尸体霉变发臭的刺鼻味道也冲天而出。
“唉,三个弟兄都交代在里面了,没一个甭种!”坦克兵们死战捐躯让徐白鼻子有些发酸,“不能让他们跟着钢铁一起腐烂,得入土为安。”
眼镜兵们表示同意,兵痞们虽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人没反对。
徐白脱了上衣蒙住口鼻,第一个跳进坦克,将牺牲坦克兵遗体一具具推出舱盖。
兵痞们纷纷开始替坦克手挖坟,刚才在白骨堆里有人拾到几把还算结实的苏制短柄工兵铲,正好派上用场。
“让我检查一下发电机……唉,被穿甲弹崩坏了!”徐白把身子埋在战斗舱里捣鼓,“哟,运气还不算太坏,工具箱基本完好,赵殊阳你小子赶紧的,车载机枪也许还能用,帮忙拆下来……主炮也没打坏,可惜拆不走哇。”徐白的声音透过装甲侧面的破孔传了出来,听着有些失真。
所有人都能想象出徐白此时的表情,就像意外发现一堆宝贝却无法运走的贪财鬼。
赵殊阳精于地理地质和木土工程,接触过履带式工程车,顺带对坦克也生出好奇。他顶着大脑袋,第一次钻进坦克肚子里,机油味混着腐尸味险些将整个胃都呕了出来。
烈日当空,炫目的阳光顺着顶盖和弹洞刺进了幽暗的坦克舱。徐白撬开工具箱,接着开始拆卸那挺沉重的7.62毫米DT机枪。
三爷盯了眼怀表,他们已为了这台报废坦克浪费了半个小时,便敲了敲车身,询问还有多久完事。
“十分钟,最多十分钟,丁上尉你也该来看看,车里还有大把的机枪弹,足足一整箱,大概一千五百多发呢。”徐白越说越兴奋,喊出好几个破音。
“都别出声!”嵋猴子突然杀猪般的喊了出来,“你们听!像是小鬼子的坦克引擎……”
嵋猴子的听觉没出错,那台来回巡逻的九五式坦克又飘回来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所有人就地隐蔽,利用芭蕉叶和灌木丛隐藏自己,将大地绿衣披在身上。可徐白和赵殊阳还困在废坦克里成了瓮中之鳖,更要命的是,那些坟刚挖了一半,两条工兵铲生生在插在土里,很像两根天线,似乎在故意提醒日军这里刚有中**人活动。
李虎巍从身后解下狙击步枪,飞机上那支英七七弹药用完后便丢了,7.7毫米口径子弹不方便补充。南部勇的爱枪自从落到他手里后还没有放过空枪。可是,在钢铁巨兽面前,神枪手并不能对付装甲背后的敌人。众人没有太多反抗的余地,只能祈祷敌人关键时刻麻痹大意。
卡卡作响的履带传动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他们甚至听到了钢铁碾到小石块的迸裂破碎声。
“小虎,你要做什么?”林玄意识到李虎巍正在操弄枪支,自打击毙南部之后,她对他称呼就从“小新兵”变成了“小虎”。
“打坦克”,李虎巍用极轻的声音回应,但马上引来一阵窃笑。
“又不是飞机壳子,那是坦克装甲,子弹撞上去跟个核桃差不多,明白吗?”歪博瞪着大眼珠教训道。他拳头捏得格格响,肯定又在想念他那具被抛下飞机的博斯步枪了。
“没我的命令,不准擅自冒险!”林玄死死盯着李虎巍,打算用目光锁住他的手脚。
日军的九五式轻型坦克在公路上可以飚到时速48公里,但此时仍保持着巡逻姿态,慢悠悠踱着步。那门94式37毫米坦克炮呈俯视角度垂下脑袋,和车身内的坦克兵同样没精打采。室外温度快接近四十摄氏度,坦克舱内的高温可想而知。
公路上并非只有这么一个孤身过客,一辆满载步兵的军车驶过路面,鬼子兵们唱着放肆的军歌,汽车兵还特意踩了刹车同坦克打了招呼。
与军车交错而过之后,坦克开始略略提速,大概是遇上了战友,让日军坦克手从闷热昏沉中振奋了些。
九五式接近了报废的T-26,日军坦克肯定不止一次路过这辆已经死亡多时的同类,并将这里作为巡逻的折返地标。坦克转向时发出的引擎噪音陡然爬升,却在车身转向至45度时突然停了下来。
“他娘的,这铁王八咋停下来了?”有人预感大事不妙。
日军坦克兵从观察窗中无意发现了插在路边的两支工兵铲,他们的第一反应是用7.7毫米九七式肩托机枪朝路边一阵扫射,子弹从歪博头顶擦过。
“我的个亲娘,瘟神赶紧走吧……”有人开始求爷爷告奶奶。
李虎巍发觉自己的手被林玄牢牢握住,这女人指力不是一般的大,捏得他手腕生疼。
警觉中的坦克炮开始昂起角度徐徐移动,慢慢对准了报废的T-26。也许是因为没有朝着“坦克尸体”补炮的先例,炮手只是瞄了一小会儿,并没有实质的开火举动,几秒钟后又将炮口转开了。
被死神敲打过脑门,徐白不知不觉浑身汗水淋透。赵殊阳的手一直悬空着,身体像是绷到极限的弹黄,直到危机解除才浑身一松劲。这一松不要紧,正好磕到那挺快要拆卸完毕的DT机枪,整挺机枪从基座上跌落,在金属车身内回荡起怪异刺耳的碰响声。在所有人心中集体骂娘的过程中,刚刚移开的日军坦克炮又将准星转了回来。
赵殊阳的脸吓成了一张白纸,面无人色,太阳穴两侧滋滋飙汗,他用尴尬羞愧的眼神瞧向徐白。
“他奶奶的,跟他们拼了!”绝境中的徐白顺势操起一发坦克炮弹填进炮膛,但这注定不是一场公平的坦克对决。僵死的T-26炮塔方位和射角已经卡死,在熄火状态下根本无从瞄准,除非对手主动撞上炮口。对于坦克战而言,这是一场死人与活人的较量。
日军坦克上的车载机枪拼命咆孝,层层弹雨泼向动力、转向、瞄准系统早已全毁的死坦克。炮手忙着调整射击角度,子弹一时半会儿穿不透T-26的装甲,强大的冲击力却把徐白和赵殊阳震得无法立足。掩体背后的人们同样无能为力,只消露头,那门口径不大的坦克炮足以一发报销所有人。
耳边响起了子弹上膛声,林玄一晃神的功夫,手指被巨大的力量挣脱,一条影子飞身蹿向日军坦克。“小虎……”她牙咬得格格响,两手拨开草丛,目光跟着李虎巍的影子移动。
日军坦克手在观察窗前很是迷惑,就在窗口正前方,一名衣衫破烂的中国兵举着一支九七式狙击步枪朝自己瞄准。一个中国人,正用日本造的枪,企图击穿一辆日本坦克。尽管九五式装甲轻薄,被英国人的军事杂志讥讽为“雌性坦克”,但那至少也是机械化部队,并非血肉之躯可以相提并论的。
就在日军坦克手感到不可思议之际,枪口火光一闪,观察窗瞬间炸裂,子弹从驾驶员右眼贯入,后脑钻出,脑袋上的M1932式夏季战车盔随同纷飞的脑浆一起被打飞。人类的头骨没能阻止这颗高能子弹的余力,贯穿弹头又接力命中了正在抵肩射击的机枪手左肩,咆孝中的机枪被掐了嗓子。
一门心思对着T-26瞄准的车长兼炮手意识到己方正受到敌军步兵火力攻击,立即调转炮口对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就是一炮,巨响过后,他从硝烟里见到那名打碎观察窗的中国士兵正试图穿过公路逃窜。
车长气得哇哇大叫,命令机枪手射倒那名中国兵,但李虎巍的走位很机灵,呈S型迂回,让机枪和坦克炮都难以瞄准。发疯的日军坦克又是一发出膛,九四式37毫米穿甲爆破弹命中了李虎巍身后一株上了年纪的棕榈树,TNT炸药把根部以上部分瞬间碾作木屑,气浪将之吹了个跟斗,强烈的求生**催促李虎巍在炮口下连滚带爬。
车长不断调整着炮塔角度,但公路并不平坦,缅东地区本就丘陵起伏,敌兵正好位于公路坡度下方,进入射击死角。
“巴嘎!”车长盛怒之下一把推开正在呼呼流着脑浆子的驾驶员,挂上高速前行档,亲自踩着油门追了上去。
履带刚碾出没十米远,整台车身突然剧烈一震,日军车长在毙命前见到了阳光,那是从车身侧装甲的弹洞中照进来的。
苏联老毛子的炮弹装药量充足,瞬间将九五式整座炮塔掀飞,乘员们断裂的手脚从爆炸余焰中扬扬洒洒,雪片般散落在滚烫的公路路面上,成了地道的南亚烤肉。坦克炮塔以下部分却仍在工作,无头尸似的继续向前踉跄了一段,直到偏出路基撞上了一株碗口粗的巨树才歇脚熄火。
侥幸得手的徐白在后怕中瘫坐舱内,若没有李虎巍冒着危险诱敌,日军坦克是不可能主动送到他炮口面前的。
“王八盖子掀掉喽!”钻天椒忘情的第一个喊了出来。
“干得漂亮!”三爷狠狠挥拳,把胸中闷气一口吐出。
众人狂呼着雀跃着如草蜢般纷纷跳出藏身点,刺目骄阳下,那个不太起眼的新兵和他背后的步枪模湖成了一片剪影。
“下回再敢擅自行动,肯定打断你的腿!”林玄嘴上教训得硬气,可眼神背后的关心与挂念却很难藏得住。
其他人都围着冒烟的战利品欢呼,只有李虎巍在挨林玄的训,彷佛这场小规模战斗的胜利与他俩无关。
“等你下令,老白和赵殊阳早被炸成碴了”。以李虎巍极为有限的情商,当然觉察不到林玄真正的心思。
“你是不是从没把我当过长官?”林玄将手按在枪套上,这是她的一种本能,每当打算发怒时,手会自动摸向那支枪,“你要是死了,我们只有坐以待毙。”
“我不信,除了长官和张医生不能死,我们这些炮灰随时可以牺牲掉的”,李虎巍自认对林玄有三分惧,三分厌,还有三分任何男人都免不了的对异性的幻想。
“你衣袋里那张相片……”林玄的语气和话题突然变了,娓娓述来,像是个讲故事的老者,“你一定注意到,除了侥幸被你狙杀的南部勇,合影的还有另外七个人。”
“我知道,他们是在德……德国受训的什么‘兵神’,张医生同我讲过”。他说得满不在乎。
“关于这七个人,上峰并非一无所知。这伙人当中有六个是日本人,剩下的那位,是他们的德国教官,苏德战场上的头号死神。苏联人用卢布和英雄勋章来悬赏他的脑袋,再加上成箱的伏特加,但所有敢于尝试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这当中不乏苏军的功勋狙击手。”林玄掌握的情报量,不是普通军人可以比拟的。
李虎巍对于“苏联”的概念很模湖,只知道他们是“**”的老大。“那……他应该离我们很远吧。”
林玄放低了声音,生怕这样的恐怖消息影响队伍士气,“六翼伯爵是犹太人,在德军中并不得志,又是德日双重国籍,传说身上还有着四分之一日本血统,哪天加入日军也并不意外。”
“六翼……什么爵?”李虎巍瞪大了眼,咀嚼这个他无从理解的古怪绰号,“你是说……他是个东洋鬼子和西洋鬼子生出的杂种?”
这话一出口就把神情严肃的林玄逗乐了,长官架子也笑散了:“小虎,你生来就不知道害怕吗?”
人心肉长的,来到世上谁没怕过?他曾经害怕过一次,但从爹爹遇袭那次之后就不会再怕了。
“那个六什么爵的,他要是敢来这儿给鬼子为虎作伥,就等着吃枪子吧。”李虎巍紧了紧枪带,人生又有了明确的目标,也许他的衣袋里马上会多出一相片来。
“所以,你更不能挥霍自己的生命,懂吗?”林玄突然伸出手攥紧了他的胳膊,像是老鹰捉小鸡。
充斥恶臭和硝烟味的T-26战斗舱里,死里逃生的赵殊阳还没完全缓过来。“徐大哥……我真是没用还添乱,差点害死你”,赵殊阳嗓子眼里带着哭腔,像是做了一件无可饶恕的亏心事,隔行如隔山,他决定以后再也不碰坦克。
徐白先是长出一口气,然后长辈疼爱小辈似的摸了摸赵殊阳的脑袋,半笑半骂了一句:“你小子算是员福将……”
坦克炮塔顶盖被再度掀开,探进钻天椒那张蜡黄的脸:“你俩个龟儿子滴真是神喽!”
徐白摆摆手,一脸得意的说:“得感谢老毛子的炮真耐操,电磁击发失灵了,还可以靠手动击发。”
事后,徐白一直坚称,除了老毛子的炮坚固耐用,加之李虎巍兄弟有效的诱敌羊动之外,一定是那三位**坦克战士的英灵也在护佑他。
从T-26上拆下的车载机枪让米光从刀客转行成了重机枪手,他是个老实汉,连机枪带弹药箱想一个人扛,结果没走两步就摔了,只得将帆布弹带斜挎在肩。这么一来,没人再叫他“穷光蛋”了,浑身像是披金带银,简直是个土财主。
于帅关心的自然还是电池。事情总有否极泰来的一刻,徐白绝望中打出的一炮奇迹般的没有伤及坦克发动机,那台产自日本三菱公司的柴油发动机居然还能正常工作,不得不佩服小日本的工业能力。这么一来,为坦克电气设备供电的发电机就成了无价之宝。在徐白的妙手之下,电台的红色指示灯终于又亮了,尽管收到的仍是无意义的噪声。
“找一块高地,越高越好,让咱们的电波传出去,也许就能被200师的通信兵接收到”,电台一恢复工作,于帅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强化魔法,那些皮肉伤也算不得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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