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豹袭
东方民族把为亲友复仇视作人生头一等的大事，连古时的法律都会为复仇者容情。
死去的雷公与李虎巍非亲非故，战场形势也不容许他离队独行，但李虎巍苦不听劝，铁了心想离开队伍，发誓要让白眼贼付出代价。雷公的死并未让他掉泪，可心头却在淌血，血已成河。
三爷左右劝不住，实在拉不回这头犟牛，只好把皮球踢给林玄，意思是让最高指挥官下决断吧。
“真有自信解决那个家伙？在丛林里你没有优势，也许是个比照片上的日本兵神还狠的角色。”自从离开密枝那，林玄还是头一次显露出对他的关心。
李虎巍没吱声，自顾自检查武器弹药。他备好了一支维护极佳的勃朗宁手枪，那是从徐白手里讨来的，问钻天椒要来几颗英国造的手榴弹，将拐杖外型的狙击步枪挎在身后。一切预备定当之后，他才回答了林玄的问题：“打仗和打猎相通，越怕事就越来事。”
林玄呆呆发愣了片刻，最后才说：“保护好自己，别太勉强了，我不想失去你。”说罢，她抽出军刺找了一棵碗口粗的树，左右几刀大致刻出了图桉：“我会一路留下记号，跟着走，别掉队。”
这寥寥数“笔”却让李虎巍心中顿时响起一片惊雷，半晌说不出话来，那记号虽然画得极潦草，但能看出是一只鸟儿。
三爷领着人已经走出百十来米，这片林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娃的模样，她右耳后侧有一块很特别的图桉，是左右两只相互对称的云雀。”三爷昨晚的话特别多，但偏偏李虎巍就记住了这一句，他的心跳开始急速爬升，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努力扼杀心中那股可怕的念头，不可能，她怎么会是那个“绫”？
“只是平时随手爱画的图桉罢了，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林玄的神情一如往常。
不行，这事儿一定得弄清楚！李虎巍也是豁出去了，跨上一步紧搂住林玄。她没有反抗，顺从的任由他胡来。
李虎巍绕开她嘴唇，轻轻抿了一下耳垂，接着顺势掠开右耳侧的软发……
一切都归复了平静，林玄的耳根周围光洁如玉，就像初生婴儿鸡蛋白似的肌肤。
“如果此刻有一支步枪瞄准了我们，枪手毫不费劲就能做到一石二鸟。”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
李虎巍松开胳膊，满脸羞红，那是无端猜疑之后生出的无比愧疚。
“对不起。”
“主动的是你，害羞的也是你，真不知道整天在动些什么歪脑筋”，她替他紧了紧枪带，把随身望远镜递了过去，“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我要保护你，我发誓！不让任何敌人伤到你半分！”他再次抱紧了她，两对嘴唇终于贴合在一起。
待激情的浪潮涌过，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官威：“别把命丢了，二等兵。”
当那些英制托尼盔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李虎巍这才开始行动。他本就天不怕地不怕，加之雷公留下的遗物垂在胸前，无形中平添了大海般滔滔不绝的勇气。
洪水过境，雨林中沼泽遍布，给狙击手实施伪装提供了便利。他顾不得脏，学老母猪在泥淖中翻来滚去，沾了无数泥浆腐叶。
伪装完毕，他开始尾随林玄和三爷的队伍，保持两公里左右的距离。半小时后，李虎巍遇见了第一处记号。那些高参入云的巨木树冠是丛林特种兵的天堂，凭籍这些天然优势，他们善于发动各种立体式打击。
论攀爬功夫，白眼贼胜他百倍不止，出于扬长避短，李虎巍故意选择低矮植被区域行动，他通常需要在毒蛇出没的草丛中蹲守好几个小时。然而，白眼贼果然很贼，手法娴熟的同他捉着迷藏，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入夜之后，李虎巍需要寻找合适的藏身点，那些被蚀空了的树洞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赶走了栖息在其中的毒蛇蜈蚣，再用树叶小心掩藏好自己。这些树叶都用张知行留给他的特殊药水处理过，毒虫们闻见这个味儿都得退避三舍。
白眼贼也没闲着，在树冠顶上搭了临时憩息点，事有凑巧，这棵树与李虎巍栖身的恰好是同一棵。他自以为一切安排得细致周全，但漫长的黑夜无法消化胸中的愤满。失田“相赠”的劣制日式枪械迟早会害死他。无论是当国防军还是做佣兵，白眼贼从没受过般窝囊气。
负责同他“生意往来”的日军狙击手失田光一，拿着很特别的速射武器，肩上没扛军衔，真是搞不懂这个奇怪国家的军队体制。
白眼贼不是傻子，自然清楚日本人不自量力向美国人开战的下场，这些小矮子最好能在战败投降之前把报酬付清。
又是个难熬的夜，他听到了悉悉碎碎的脚踩腐叶声。用他仅剩的一只耳朵判断，多半是日缅治安军搜索队在夜间行动。在日本人和缅甸人通过之后，又过了足有十分多钟，一串孤独的脚步出现了。他猜是一定那个用速射步枪的狙击手失田，这家伙也是一匹独狼，有着专属于自己的狩猎场。
躲在树洞里的李虎巍大气不敢出，不但屏住了呼吸，恨不得把每个汗毛孔都封闭起来。日本兵和缅奸们距离他的藏身点最近时不过半米，只要一个咳嗽就足以引来杀身之祸，他甚至能嗅到搜索队士兵们身体散发的汗味。
谢天谢地，这些鬼子缅奸们粗枝大叶，对这片可疑的丛林没有太多兴趣，低头匆匆而过。李虎巍抹了一把额头细密的汗珠，想到这帮家伙正是冲着林玄和三爷他们去的，弄不好会在几公里外爆发一场黑暗中的遭遇战，得把这伙瘟神引开。
他的计划很简单，在如此深沉的夜里开上一枪，不仅能干扰追兵，也好提醒同伴。拂掉了一层覆在头顶的落叶，打算从树洞里破“壳”而出。然而就在此时，他与潜伏在头顶的白眼贼一样，听到了失田光一的独狼脚步。
该死，怎么还有一个掉队的家伙！李虎巍把刺刀刀刃贴在胸前，做好了近身格斗的准备。
失田光一借助惨澹月光发现了那处足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的树洞，他本打算绕过去，但周围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引起了他的怀疑。这股味道分明不属于这片丛林，很像是化学实验室里散发出来的。难不成是驱虫药水？
他神经高度敏感，大脑飞转，眼下最安全保险的做法就是往树洞里丢上一枚手榴弹，但爆炸声必然会惊动附近可能潜伏的敌人，毕竟树洞里至多就是一个警戒哨兵。
树顶上的白眼狼也在纳闷，“黑心的生意人失田”盘桓在树底下不知搞些什么名堂。但他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因为左半边耳朵听到了九七式手榴弹磕碰硬物的声响。
那记手榴弹撞击鞋跟的响声让李虎巍顿时汗毛倒竖，哇的怪叫一声跳出树洞，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黑洞洞的步枪管。他反应够快，刚用刺刀挑偏那支枪，子弹已经出膛了，他只感觉耳廓一烫，只差半寸，脑袋就会如西瓜般被打烂。对方居然只用一枚“诈弹”就引他出洞，直觉告诉他眼前这名日本兵绝不简单。
失田一枪射空，知道是遇上高手了，近身条件下步枪还不如一支烧火棍，他也拔出军刺摆好格斗架势。李虎巍向老兵打听过日本军人使用冷兵器的套路，但眼前这家伙身形手法好生奇怪，和印象中的鬼子不太一样。
失田右手反手持刀，晃了几下虚步，左手护住躯干，像是一头凶残灵动的山猫。李虎巍则是右手正手握持，步法沉稳，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后发之势。失田有臂长优势，能轻松挥出大尺度的死亡半弧。
黑夜之中两人短兵相接，失田的刀法简单实用，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用两三招便在他脸上刮出一条口子来。李虎巍不想再吃血亏，腰间还有应急用的手枪，他频频后退想要拉开距离以便拔枪。
指尖刚碰到手枪握把，却见头顶位置突然蹿下一条黑影，他从未见过如此迅勐的攻击速度，黑影手中没有武器，可军靴尖上探出一支发亮的利刃。李虎巍拔出手枪却无瑕瞄准，只好仰脖一闪，刃尖擦着喉结掠过，丝丝凉风让人不寒而栗。未及站稳，那黑影又返身飞起一腿，他出于本能地伸手一挡，手枪却被踢飞了
黑影加入战局，使刺刀的日本人也一下来了精神，与树上黑影一左一右夹攻。双手对四拳，李虎巍不敢逞强，虚晃一招之后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可两个敌人着魔似的相傍左右，任他在地形复杂的林子里如何绕圈打弯，就是不离不弃。
然而天不绝人，就在走投无路之时，一声搅局似的低吼钻进耳朵，林中出现了豹子！这种森林动物擅长在夜间捕食，从云南到缅甸甚至印度都比较常见，李虎巍自小狩猎，没少接触这些勐兽，甚至会模彷它们的吼叫。
他急中生智，将气息凝在喉根，发出一种极为古怪的声音，让一路穷追不舍的失田与白眼贼都愣神片刻，心道这小子是不是情急之下害了失心疯。丛林经验更加丰富的白眼贼率先有了反应，朝失田提醒了声小心，厚底军靴踏住斑驳的树皮蹭蹭上了树。月光之下，一条灰色兽影离弦之箭般射向失田，他试图用匕首抵挡，却被那野兽一爪拍飞。
此时，失田终于看清了灰影的真面目，分明是一头饿极了的亚洲豹，正用嗜血的眼珠紧盯住不好怀意的人类。失田感到运气并不站在自己这边，他手腕被豹爪划伤，正在不停淌血。
李虎巍再次发出那种呼呼声，像某种御兽之术。这小子太邪门了，这片森林居然听他的，逃上树的白眼贼感到后怕。
失田也多少了解一点动物的秉性，你动作越快，它会比你更快，万万不可激怒它。于是，他将动作放至最缓，碎步悄悄后退，半自动步枪就在脚后跟五米不到的位置。
好不容易觅到猎物的豹子一时弄不清眼前人类的意图，踏着猫步警惕的左右打量。失田胸中默默计算距离，勐得一记后滚翻，步枪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掌中。
胃里空空的饿豹哪里肯放过战机，后足狠命一蹬凌空跃起两米多高，将下方渺小的人类笼在爪子里。人豹之间的较量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一秒钟之内失田射出了三弹，其中一发正中豹眼。那勐兽顿时泄了气，摔在失田枪口前不到半米的位置，落地之后四条爪子挣扎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豹子一扑过来，失田就意识到中国人肯定已经顺利脱身，一时半会儿是追不上了。其实，能从豹爪下活命已算是大幸。
白眼贼在树上击掌赞叹：“佩服，佩服，阁下身法枪法了得，打得中国人抱头鼠窜。”
失田听出其中的讥讽，悻悻收起步枪，虎着脸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根据合约，你此时应当毫不犹豫追击敌人。”
“失田先生，您的部下不是正在实施追击吗？噢对了，刚才精准无比的三枪会将这些不明就里的部下吸引回来。从整场战斗来分析，您确实是可圈可点，那招虚发手榴弹就很精彩，让我也学会了一招”，白眼贼干脆利落从树梢落下身子打开手电光，发现失田的手腕手掌尽是鲜红色，便安慰道，“好在医护兵也会一同跟回来，您的伤势有救了。”
“这你就错了，出发之前我已严令他们，就是身后杀声震天也不准回头一步。而且，一丁点小伤对我来说和挠痒没有区别。”失田冷冷回应道，而后在对手曾经藏身的树洞旁坐下。他还是有一些收获的，发现了李虎巍遗落在洞中的短步枪，那是二阶堂庆悟的特制短柄改型三八式。
这一重大发现，让他确认了目标的价值。果然是那个中国人，兵神组的头号仇家。失田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刚才朝着树洞里打上十发子弹，南部和二阶堂的仇就报了，他在兵神组中的地位足可以升到仅次于弗林的位置。
想到此节，失田郁闷到了极点，气呼呼的解下腰间酒壶灌下一口烈酒。
白眼贼好心好意走近，掏出一袋止血粉，他可不希望看到雇主因为伤口感染或是失血过多提前挂掉。失田愤怒地挥手施令道：“我希望在一分钟之内重新看到阁下履行合约的诚意，相信我，医护兵的角色不适合您。”
白眼贼无奈地摊摊手，对日本人的不领情表达了遗憾，旋即消失在雨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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