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一只油布包
嵋猴子用匕首划破蛇皮，去掉蛇血，一嘴咬下带骨的肉。
这一带山区的毒蛇风味很特别，蛇肉肌里自带一股清甜。嵋猴子打小吃蛇，等将来没有战事，他兴许会去开一家蛇肉餐馆。
藤田嘉明也是吃蛇的行家，剥皮、剔肉、去骨有模有样，一路上遗弃的蛇皮蛇骨摆得挺整齐。
跟着蛇皮蛇骨做的路标，他追踪在藤田身后足有三天三夜。那小鬼子不但水性极好，对水文地质也不陌生，很快就找到怒江最浅处游到滇东。
待进入保山县地界，嵋猴子渐渐摸清了藤田的意图。
小鬼子看来是冲着军用机场方向去的，目标肯定是咱们的飞机或是飞行员。嵋猴子比谁都清楚航空兵对于战争胜负的重要性，这些日子以来，他甚至认为步兵的存在感越来越低，未来的战争肯定是由天空主宰的。
随着美军第十四航空队入驻大西南，日本陆航队肆虐滇缅天空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日军的据点、桥梁、仓库甚至是机场每天都会遭受美军飞机的轮番袭击，苦不堪言。如日本这样的工业后发国家，想要在战争工业实力上压倒美国是不现实的，他们的作战飞机和有经验的航空队战斗班组的规模正在急剧萎缩。
天上干不过，就在地上玩阴的，嵋猴子心中冷笑。根据先前李虎巍的描述，他知道藤田的身手远超一般鬼子，近身格斗功夫不在他之下，要是真刀真枪正面交锋，就算侥幸做掉对手，自己估计也就剩半条命了。他需要寻找时机，一击制敌。
藤田似乎意识到尾随身后的影子，开始有意隐藏痕迹，他每天会花些时间来掩埋蛇骨，甚至可以一天不吃不喝。白天，他会边走边抹除足印；夜里则睡在高高的树冠之上，并且会在憩栖地四周布下警戒陷阱。
嵋猴子试着接近了几次，结果无一例外的知难而退。直到一前一后的两个对手同时听到保山军用机场跑道上军机起降的轰鸣，藤田意识到自己机会来临，而嵋猴子则在等他露出破绽。
保山军用机场系美国工程兵临时修建，规模并不算太大，只进场驻扎一支航空中队，以中程战斗机为主，远程重型轰炸机则在更远的昆明机场。
由于日军远在怒江以西，很难威胁到保山，负责守卫的一个警卫营有些心不在焉，岗哨之间的间隙留得过大。藤田爬近铁丝岗构成的警戒围栏，他一身轻装，没有剪线钳之类的工具，便用结实的帆布条将两条铁丝绞住，中间插一根硬树枝做成简易绞盘，绞动数十圈后，铁丝应声而断。
一旦小鬼子熘进机场，肯定会成为天大的麻烦。嵋猴子不再沉默，朝匍匐前行的藤田放了一枪，子弹落在距离目标两米远的地方。这一枪他本没打算一击命中，目的是向精神松懈的守军发出警报。
突发的枪响让警戒卫兵们顿时紧张起来，他们组成散兵线向枪响处靠拢，在齐腰高的草丛里搜索。机场周边的植被平时疏于清理，给藤田提供了良好的掩护。士兵们在荒草织成的幕帐里摸了半天，谁也没能发现目标。突然，一名士兵丢掉了步枪，手捂着脖子呜呜哀鸣，鲜血从他的指缝里飚出。剩下的同伴没能弄清发生了啥状况，又有一名士兵的喉管被无形之刃切断了。
连嵋猴子也没能看清藤田的动作，只见草丛里不时有灰影跃起，挥出白光之后又迅速没入青纱帐。机场警卫营原本就是二线部队，缺乏实战经验，士们兵如被宰的羔羊，断无反抗之力。
没死的士兵们盲目地朝草丛里放枪，但这并没能减缓那条灰影的攻击速度。在藤田眼花缭乱的攻击面前，连时间都彷佛被拖慢了。最后两名士兵魂飞魄散，撒开丫子朝跑道方向逃窜，结果不过是将前颈中刀改为后颈。
不过片刻，视野里已没有能站着的士兵了。
目睹屠杀的全过程之后，嵋猴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小病猫那晚能从这种身手的鬼子刀口下捡回性命，原由只有一个，那便是鬼子手下留情了。至于对方“高抬鬼手”的原由，正是嵋猴子此时迫切想要揭开的盖子。
在清除守军之后，藤田露出了半张脸。嵋猴子头一回看清其真容，果然如李虎巍描述的，这张脸形同骷髅，没有一丝生气，像是来自死亡之国的黄泉引路人。
嵋猴子悄悄摸进草丛，那些腰一般高的荒草被尸体压倒，显得参差不齐。哈麻批的小鬼子，做事情不干净哟，血足印擦得不甚干净。一路之上的热带苍蝇是不会放过血腥味的，这些恶心的小飞虫成了嵋猴子的向导。
他顺着苍蝇逐血聚集的路线迫近了藤田，机场跑道上有五六个地勤人员，没有携带武器。嵋猴子不敢声张，怕小鬼子发起狂来将地勤人员屠戮殆尽。这些都是国家花大价钱大力气培养的技术人员，嵋猴子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
此时距离任务时间尚早，飞行员还在营房中休整待命。藤田摸近了一架美式P-47战斗机，这种单引擎战机身材肥胖，被飞行员们戏称为“水罐”，因为产量巨大，在美军各支航空队中大批量装备。
地勤人员正在替飞机补充油料。跑道尽头一排排飞机停得井井有条，只要引爆这架正在加油的飞机，恐怕一整个飞行中队都得报销。
嵋猴子也紧盯这架正在补油的飞机，只消藤田敢于发动攻击，他就毫不犹豫的一枪送其上路。可奇怪的是，藤田像是人间蒸发掉了一样，所有的行动迹象都消失了。
那名地勤人员将油箱灌满之后，哼着小曲离开了。嵋猴子这才发现，机舱之上已经潜伏了一条灰影，藤田不知是何时爬上飞机的，居然躲过了他的视线追踪。
他终于摸清了鬼子的意图，不是要袭击航空中队，而是要劫持飞机！
按照松平惠子的安排，藤田需要重新潜回重庆，去做绫小组唯一的接头者。他不想再费力穿越云贵高原险恶复杂的地貌，便打好了主意，既然盟军不差飞机，那就潜进机场劫夺一架，直接通过空中走廊飞到重庆附近迫降。
嵋猴子没法再等了，他三步并两步攀上了机身，此时藤田刚把机舱盖打开。两人才一照面，无需介绍就互认了对手，他们没有丝毫的客气，各自手中的军刺不约而同划向对手咽喉。藤田臂展比嵋猴子更长，一寸长一寸强，迫使他放弃攻击向后一仰。
藤田见一击不中，知道眼前的老侦察兵不是等闲之辈，遂即指间一抖，一枚锯齿状的飞镖弹指飞出。嵋猴子叫声不好，翻身跳向机舱另一侧，肩头军服已被镖刃划开。没等他回过神来，飞机居然轰的一声被发动了。
嵋猴子虽不是空军出身，却也知道战斗机没有地勤人员的协助是无法发动起飞的。他万没料到藤田不光速度迅捷，心思也极其缜密。
在与嵋猴子开打之前，他早已将磁电机开关打开，推上了油门。粗心的地勤人员居然将引擎手摇杆遗忘在摇把卡槽里，趁着对手闪躲飞镖的当口，藤田三两下就完成了发动。
趁着嵋猴子一愣神工夫，藤田从机腹底部荡秋千似的跃回舱盖顶部，足尖正中他心窝。这套连贯动作一气呵成，嵋猴子没见识过这招式，促不及防被踹下飞机，藤田则已稳稳落在坐舱里。
木知木觉的地勤人员这才发应过来，手无寸铁的他们只好徒劳地大呼小叫。
飞机已开始加速滑行，嵋猴子跌跌撞撞从跑道上挣扎爬起，抽出怀里的盒子炮，对准飞机引擎部位连射了三枪。引擎登时冒出火光，泄出滚滚浓烟。
藤田意识到发动机即将停转，骂了句“八格”，不得不掀开舱盖一跃而下。飞机凭着惯性又跑道上滑行了十多米之后，终于瘫痪不动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再麻木的守军也该坐不住了。机场响起凄厉的空袭警报声，大批士兵抱着枪往报废的飞机赶过来。
藤田眼前劫机无望，只好发足脚力朝机场外围逃亡。嵋猴子一边放枪一边紧追不舍，他需要把机场守军引向自己的方位，免得孤军作战。
藤田不知疲倦地一口气狂奔出数公里之外。嵋猴子的子弹很快便打完了，缺乏训练的机场守军被甩得无影无踪，一时指望不上了。可苍天有眼，藤田似乎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慌不择路逃上一处被青松翠柏包围住的悬崖。
嵋猴子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藤田同样体力损耗巨大，但他比嵋猴子年轻力壮，尚能言语如常。
“老人家，您辛苦了，可惜，现在的你体力不支。瞧瞧这片松柏，很适合入土为安。”他汉语不太地道，但勉强能听懂。
嵋猴子在淞沪会战那会儿学过几句日语，喘着气骂道：“天杀的小鬼子，乖乖投降，爷爷留你个全尸。”
藤田有些意外的笑道：“你还会我们的语言？枝那军中真是人才济济。那样的话，就让手中的刀来一决胜负吧。”
嵋猴子早在心里打好了格斗方桉的腹稿，对方身轻臂长，比手速他不占优，最好的办法就是贴身肉搏，用力量压倒他。
两人摆开架势，杀人的眼神咬定了对手。藤田掌心内翻，刀刃藏在腕后；嵋猴子则用拇指和食指抵住刀锷。
藤田挑衅式的用手指朝对手勾了勾，把先攻机会“大度”地放给对方。嵋猴子毫不客气，怪叫一嗓子，如蛮牛般斜肩冲向对手持刀的位置。
这副不要命的同归于尽的架势，大大出乎藤田的预料，他本能的挥刃一刺，刀刃插进了嵋猴子肩膀，大股的鲜血喷涌出来，但他的后手机会也丧失了。两人炸油条似地滚作一团，白刃格斗成了贴身撕打。
“泼妇式的打法……”藤田赢在技巧，可单薄的身体限制了他的力量，勉力支撑几个回合之后停止了反抗，喘着粗气笑道：“老家伙，你赢了。要是放过我，便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
嵋猴子将刀刃架在他脖间，恶狠狠吼道：“莫耍花样，有屁就放，放完了老子送你上路。”
藤田发出惨笑，嘴唇费力的扇动：“你们之间……有我们的……内应……”
嵋猴子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哈麻批的，老子早就晓得喽！”
“可你……一定……不知他是谁……”藤田肩胛骨被制住，骨骼格格作响，面部扭曲变形，嘴角泛起得意的笑。
嵋猴子心中有了期待，手指不自觉地略微松开：“说，究竟是哪个？”
藤田嘿嘿笑道：“就是……那个神枪手……那天我有意放过他……”
嵋猴子胸中悲愤交加，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你龟儿子滴胡说八道！”
嵋猴子想要手起刀落，送小鬼子一个透心凉，想不到藤田竟趁他一分神，使出了类似缩骨术的手段，整具骨骼像是小了一圈似的，从夺命刀口下滑脱，侧身一跃从悬崖之上翻落下去。
这处山崖少说也有百十来米，摔下去不粉身碎骨也多半是残了。不知是否是藤田的大意，在纵身跳崖之前，他将一只小小的油布包遗落在格斗现场。
嵋猴子忍住肩上的刀伤剧痛，将油布包拾起拆开，有限的识字水平不足以令他读懂复杂的文件，何况那是用日文写成的，但其中贴着的照片他是认得的，正是李虎巍。
他匆匆收拾文件，连夜下山赶回保山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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