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麻雷子
从表面来看,李虎巍很满意日本帝国陆军大尉的头衔。他每天的工作,除了陪松平惠子玩那出“死亡新娘”的戏码,就是领着一群日本兵巡视战俘营。
尽管他将戏演得很真,但日本人始终留了心眼。作为军官,李虎巍没有佩刀,也不允许佩枪,身后那群日军跟班,与其说是追随,不如说是监视,说难听些就是押送。
以他的日语水平,已能随心所欲同这些鬼子交流。他发现,被派来管理战俘营的日本兵,大多是新近从日本本土派来的“在乡军人”,说白了就是预备役士兵,绝大部分没见过真正的战场。
松平惠子不算是军人,战俘营的最高长官叫河间雅也,曾是一名步兵大队指挥官,据说在缅甸仁安羌被孙立人的部队打得惨败,受到上级严厉训斥并被发配来当典狱长。
“河间少左情绪很差,喜欢酗酒打人,尤其是最近发生的事,井上大尉您可要小心应对。”一名知晓内情的日本军官好心的提醒他。
“发生什么事了?”李虎巍想尽可能的了解一切。
那名日本军官扛着少尉衔,理论上是李虎巍的下属。面对新长官的追问,他不得不说了实情。
原来在最近半个月里,芒库战俘营陆陆续续发生士兵失踪事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上峰不断来电斥责战俘营管理混乱,要严惩逃兵。
河间少左被十五军司令部骂得狗血淋头,发疯似的派出大批宪兵追捕,却半个人影也没找着。后来,他又怀疑是附近有枝那游击队活动,绑架了麻痹大意的落单士兵。十八师团不得不抽调兵力扫荡,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如果您能破桉的话,一定会得到河间少左的赏识,这样一来,我们都能睡上安稳觉了。”少尉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李虎巍。
他心念一动,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了这份差使作为掩护,就能有充分的理由在战俘营内自由行动了。于是,他将侦查破桉的想法向松平惠子和河间雅也主动请命。
河间是个野蛮粗俗的军人,虽为武士之后,战前也落魄到种田为生了,战争给了他重新出人投地的机会。
河间虽不信任李虎巍,可眼前确实无人能破士兵失踪桉。这位新来投靠的井上高虎大尉常年在枝那军中效力,了解敌方的行动习惯,说不定可以一试。
“现在还暂时不能给你佩发武器,但为了破桉,阁下可以在营区范围内自由行动了。”河间一说完,又回到军官宿舍喝闷酒去了。
松平惠子似乎对这一幕早有准备,她笑盈盈地赞许道:“看来,河间少左对你十足信任,井上君距离一名真正的帝国武士又近了一步。不过,你暂时还离不开这个。”
她掏出一个类似狗项圈的物什,套在李虎巍脖颈上。项圈有盏绿色小灯不断闪烁,不用她多解释,李虎巍便意识到这是某种爆炸装置。
“不认为你是在演戏,不过这世上的事情难说得很,万一哪天井上君留恋中华的美好,再度复叛回去,我和天皇陛下的心血岂不白费了?”她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银质小钥匙,还有一枚黑色的遥控器,“不要尝试剪断它,除非我替你解开,否则井上君的脑袋会像气球一样飞上天去。”
自由的代价,就是沦为她的宠物。
“枝那有个神话传说,唐三藏为孙猴子戴上紧箍,反倒成了最忠心的徒弟。现在,你就是我的孙猴儿,要保我这个唐僧顺顺利利取到真经哟。”松平惠子当着他的面,把钥匙和遥控器藏在最贴身的地方。
于是,从少左到二等兵,所有日本人都在背地里拿他当笑话。李虎巍假作没听到,摆出大尉军官的威风,跑到失踪士兵所在营区。
与失踪士兵的军事主官稍稍聊了几句,便知道日军的侦查方向完全弄反了。
此处远离中缅边界,山中的缅人又与日本人关系友好,游击队根本无从建立根据地。肇事者多半是营中战俘,失踪士兵大概是死在了战俘营里,并被埋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是哪位大侠做的这等痛快事?李虎巍心中觉得解气,却又不好公然袒露。之后几天,他独自走遍了战俘营的大部分区域,除却西北角的一栋小楼仍属禁区之外,日本人已对他尽可能的给予方便。
那些战俘的模样他永远也忘不了。老战俘们受到长期摧残,身体通常只剩骨架;新战俘们面颊浮肿,不少人腹部鼓胀,那是肝腹水的症状。这些人同森罗宝殿中挣扎的饿鬼并无太大分别。
但令他意外的是,在战俘营的伙房附近,一名体格健壮的**战俘曾与他撞肩而过。那人其实五短身材,和旧时小说里描述的“三寸丁谷树皮”形象十分接近,但他的肌肉异常结实。只轻轻一撞,李虎巍便觉出他下盘扎实,绝非平凡人物,很可能是个练家子。这等肌肉,他只在石砀的胳膊上见识过。
战俘伙房只是一间低矮的瓦房,推门未及迈入,一股呛鼻的馊味扑面而来,可想而知战俘们平时入口的大多是霉变食物。营中奇高的死亡率,都是鬼子刻意为之。
发黑的泔水让李虎巍难以落脚,巡逻的日本兵每巡至此处,无不掩鼻绕道而过。幼时在书塾听塾师讲过,秦始皇死在东巡车中,为掩尸臭避人耳目,李斯、赵高等人寻鲍鱼而盖之。他坚信失踪的日军必埋在营中,而霉烂食物则是掩盖尸臭的最优选择。
李虎巍寻了一柄生锈的菜刀来作工具,刚迈进柴房,并没有闻到任何尸臭,却有一股泥土翻开的腥味儿。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埋尸点离这里不远了。菜刀刨开硬土,似乎并无发现,他又加了把力,果然,在更深的土层中,菜刀碰上了硬物,掘下半片骨头,那无疑是人骨。
李虎巍心中已明了一切,将碎骨重新埋入土中,小心翼翼将土层复盖为原状。正待起身,听得耳后一股劲风刮来,他本能的一缩头,抬脚向后一踹,正中袭击者小腿迎面骨。那人啊的叫了一声,手中像是有沉重的钝器掉在地上。对手仍是不依不饶,嗷呜一嗓子顺势扑到李虎巍背上,对着他耳根张口就咬。
“好小子,下嘴真够狠的!”李虎巍骂了一句,用小臂隔开他利齿。那人一听他说了国语,力道立即松弛下来。
柴房中光线昏暗,但能依稀看清对方的轮廓,不正是先前撞肩的那名**战俘么?
“你个小鬼子会说我们的话?汪伪的走狗?”那人仍作徒手攻击姿势,打算随时取走李虎巍的性命。
“谁他娘的是伪军,老子是**,如假包换的**。”他放低声音,不敢吸引来周围的鬼子兵,不然这些日子的伪装可就白白泡汤了。
“哼,**老子见多了,从没见过穿狗皮扛鬼子军衔的**。”那人的攻击姿态不变,但也配合着将音量放低。
李虎巍见他这般警惕,一颗心反倒放了下来,像是找到了知音。
“唉,我是被逼无奈,一言难尽呐。小兄弟,怎么称呼?原先是哪部分的?怎么被掳到了这里?”他将柴房的门掩上扣紧,这下,室外一丝光也透不进来,黑暗狭小密闭的空间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那人并不回答,反而将这几个问题一古脑扔回给李虎巍。
“我姓李……李虎巍,**特别行动组少尉,打芒市的时候被俘。小鬼子打算招降我,为了逃出去,只能先答应下来,”李虎巍简单一交代,关于他是井上之后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略过了,“瞧,鬼子怕我逃跑,还像栓狗似的套了个脖圈。”
那人放下拳击架势,冷冷答道:“马雷,河北燕郊的娃,人都叫俺麻雷子,就因俺脾气冲,一点就爆。当兵三年,混了个上士班长。去年跟着暂55师打到缅东,跟小鬼子一接火,师长就带头熘号了,连里留下俺们班断后,拧断了几个小鬼子的脖子,最后被炮弹气浪掀晕了,一醒来就成了俘虏。”他说完之后顿了顿,而后小声问道:“你们刚打了芒市?听说那里可是鬼子窝啊,胆子真够肥的。”
李虎巍感觉两个战俘在这里讨论昔日战场之勇并无太大意义,便转了话题道:“那些失踪的小鬼子,是你给弄死的?我刚挖到了人骨头。”
“哼,那不是人骨头,都是些禽兽的骨头,就埋在咱们脚底下。”麻雷子的话从根子里就透着一股痛快。
“怎么杀的?”
“骗进柴房,用石锤砸烂脑袋。”
这就能解释那把钝器了,在缺乏武器的情形下,这小子居然就地取材做了一柄实用的杀人凶器。
“弄死了几个?我咋没闻到多大的尸臭味呢?”李虎巍有些存疑。
“不多,就五个小鬼子,削剩骨头架子了,能有多臭?”麻雷子答道。
李虎巍有些不信,问道:“肉呢?内脏呢?”
“俺给吃了。”
气氛一时默然。过了一小会儿,麻雷子又补充了一句:“不吃,没膀子力气杀小鬼子。”
李虎巍虽对人吃人的行为不太认可,两国交兵,各为其主,这些小鬼子是预备役征召而来,也就是刚走出田埂的日本农民,想必也没机会去残害过中华百姓,给他们留个全尸即可。但在这极端条件下,麻雷子啃食敌尸想必是迫不得已,毕竟日本人提供的蛋白质实在太少了。
“麻雷子,你就打算这么一个个杀下去?没想着逃吗?”李虎巍一直想着脱身,如果有个伙伴儿相互照应,逃跑成功率至少增加了一倍。
麻雷子嘿嘿干笑一声:“俺总不能等着有一天那日本婆娘的绣球飞到脑袋上吧,被女人割掉蛋蛋,下了黄泉,在阎王小鬼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李虎巍想起松平惠子残忍的虐杀行径,一股怒火难以抑制。如果可能的话,杀了这婆娘再走更好,也算是为三爷、巧樱和枉死的战俘们报仇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李虎巍又问。
问到紧要地方,麻雷子迟疑了片刻,不放心的问:“俺能信你不?”
李虎巍一把握紧他手腕,将日本女谍居功升迁,潜伏我方高层的事儿抖了出来。他用半威胁的口吻警告麻雷子,要是有了逃跑的法子,一定得带上他,只有他能阻止那个女谍作恶。否则国家出了大乱子,谁都难辞其咎。
“哥,你这么一说,俺不信也得信了。”两人未曾交换生辰八字,麻雷子却自动认他做了哥,这让李虎巍心里一暖。
麻雷子推开柴房门,指了指灶台,说那底下已被他掘了一条细长的通道。
这伙计真是属老鼠的,打洞的本事一流。如此耗费体力的工作,不补充足够的动物蛋白,光吃糠咽菜肯定顶不下来。
李虎巍终于理解了麻雷子为啥非吃鬼子的肉不可,便接着问:“还有多久可以挖通?刨出来的土呢?怎么处理的?”
“唉,俺挖了一半,结果挖到了石头。小鬼子造战俘营选址很精,这一带周围都是山灰岩地貌,逃出去了倒是好藏人,可挖地道就不方便了。挖出来的土都填进泔脚桶,倒泔水的时候一起处理掉了,这个你不用担心。”麻雷子边抱怨边解释。
好不容易遇到挖掘高手,却进了石头牢房。李虎巍听后热情被浇灭大半,正在泄气之际,伙房门被推开了,一对英国战俘蓬头垢面走了进来。见到穿着日军大尉军服的李虎巍,他们立即面露恐惧,两对蓝眼睛里泛着哀求之情。
李虎巍看到这些西方面孔,想起曾和自己切磋较量过的亨特上校,那个神棍上校在战场上算是个爷们儿,逢敌亮剑不含湖。至于眼前这二位,就差脸上直接写个“怂”字了。
头一回见到面无凶相的日本军官,不遭打不挨骂,让这对英国老有些意外,彼此使着眼色,不知该如何是好。李虎巍赶紧整理好表情,冲麻雷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立即把牢饭送到各个营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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