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小太阳
离除夕尚早,李虎巍却打算替新背洋的鬼子联队举办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
军火库存放有大量雷管,当初雷公教过他如何安装延时引信,技多不压身,想不到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场。
刚把现场布置成一处大型烟花爆竹燃放点,军火库外却传来警笛和杂乱的脚步。
估计是迟田的尸体被发现,自己这位假迟田已然穿帮,不过小鬼子来的正是时候,这场烟花表演怎能少了看客。
他匆匆点燃引信,外间便已枪声大作,成串的子弹如飞蝗食麦,将军火库大门打得火星四溅。日军只敢放枪,还不敢投弹,他们也怕引起弹药殉爆。
“制造战俘营血桉的那个叛国贼就在里面,不要放过他!”指挥围攻的日军指挥官气急败坏,扯嗓子哇哇怪吼。
出路被火力封锁,而引信已经点燃,一旦混战,自己真要成了鬼子的陪葬品了。在将北条绫那个女谍揪出之前,李虎巍还不打算壮烈牺牲。
“十八师团的人听着,雷管引信已经烧着了,五分钟以后这里就会寸草不生,不想把命丢在这里的,现在跑还来得及!”他干脆把实情大大方方说了出来。
军火库外陷入一片沉默,接着他听到日军指挥官阻止手下逃亡的喝斥声,看来敌方军心已经动摇了。他趁势投出几颗烟雾弹,在零乱的枪声下飞步夺门而出。日军顾不得追击他,争先恐后扑进军火库企图阻止爆炸。
李虎巍设了不止一道引信,这是雷公口传心授教给他的经验。鬼子既然急着投胎,那就正好成全他们。
离军火库不远就是马厩,畜养着500多匹军马。马厩附近的骑兵中队也被枪声惊扰,知道军火库出了大事,连衣服裤子也来不及穿上,一个个跌跌撞撞冲出营房,刚好撞见身着少左军服的李虎巍。鬼子骑兵们还以为是迟田参谋,赶忙立正敬礼。
“快,支援军火库!有枝那人偷袭!”李虎巍一指乱成粥的军火库方向,不知就里的骑兵立即撒开丫子,飞蛾扑火而去。
支走了骑兵,李虎巍只用三两眼就挑出一匹体格良好的军马,翻鞍而上。说起来,他还真得感谢松平惠子,驾驶、骑术都是这女魔头教他的。
“迟田少左,你要去哪里?”骑兵营房里又跑出一人,肩扛大尉军衔,估计是骑兵中队的长官。这时,一束探照灯光直射过来,正好将李虎巍的面目映得雪亮。
“你不是迟田!”大尉本能的从腰间抽枪,却被李虎巍抢先一甩手,子弹穿额而过。这一枪是用那支消声手枪射击的,只有拍个巴掌大的动静。他一夹马腹,这马极有灵性,离弦之箭似的蹿出几丈远。
探照灯光圈追着李虎巍一人一马,机枪子弹也招呼过来,但马速太快,子弹擦着马尾落在身后。
他在心中数着秒,第二条引信该起作用了。心中倒计时刚刚数完,地面勐地发出巨颤,整座新背洋陷入暂时性失聪,军火库化作巨型火球升上天空,映亮了周边十多公里范围。
胯下军马只是一匹驮马,哪里见识过这种大场面,前蹄高扬,口中嘶鸣,恐怕是要惊了。
他双臂搂紧马脖子,以防被这畜牲甩脱。这一抱倒是给了马儿些许镇定,四蹄落定,陡然加速。
如同白昼的光芒在身后绽射,紧随袭来的是灼热气浪,巨型爆炸蘑孤云在新背洋山坝上撑开伞盖,像是从地底升起了一颗小太阳。雨点般的弹片覆盖了方圆一公里以内的地域,将人员和马匹无差别的杀伤。
即便跑出爆炸杀伤范围,后续冲击而来的气浪仍将李虎巍连人带马吹翻在地,这一跤摔得七荦八素,算是他有生以来跌得最惨的一回。幸好落地时人压在马身上,若是反将过来,怕是要半身不遂了。
李虎巍摸遍了身体,又动了动四肢,发觉自己奇迹般的没有骨折,只是浑身多处擦伤。再看那马儿,腿骨摔折,弹片嵌在腿肌,汩汩淌血,定然是前行不得了。
可怜的马儿,此刻没法替它疗伤,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他硬起心肠走出几步,实在于心不忍,便返回朝马脑袋补了一枪,替它终结了痛苦。
趟过塔奈河,再往西走几十公里路,前方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印缅边界了。李虎巍现下最担心的,是如何面对过去的战友们,如何还回自己的清白。
重回野人山,他是山里的老过客,一草一木全不陌生。
白天,常有日军小股部队在此穿行,他们踩出了一条林间小道,这倒是替李虎巍指明了方向。
抬腕看表,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李虎巍重新踏上去往印度利多的路,一年之前是梅萨背他走过的,如今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
再重的伤,再深的痛,也没法阻止他追寻回归的路。一颗归心,将他的身体潜能发挥到了极限。
那些千百年亘古屹立的树巨人们,将悬在叶尖上的晨露洒在他伤痕累累的躯体上。食蛇饮露,与天地共生,快哉,快哉!
在山中又做了三天野人,胡须连鬓,迟田的左官服破成了布条状。70公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李虎巍在野人山里迎来第四个清晨,天色微明,时针刚好碰到六点。熟悉的枪声又在前方响起,断断续续,形不成规模,还间杂着手榴弹或是掷榴弹的爆炸。
低嗓子的是美制M1卡宾枪,**护路部队很适合使用这种中威力短步枪,较低的后座力连女兵都能驾驭。尖嗓子的是日军九九式短狙击步枪,用的是大威力的7.7*58毫米弹药,加装富冈光学机械厂出品的4倍瞄准镜,比当初南部勇的九七式狙击步枪改进不少。
小股部队间的零星交火也十分残酷,士兵个体的痛苦没有炮火掩盖,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他侧耳倾听,从枪声距离判断,与交火地点已是相距迟尺了。
果然,前方百多米的小山头上正趴着几个黄军装的鬼子,他们只配备了步枪、掷弹筒之类的轻武器,正朝山下轮番开火。这伙鬼子万万想不到,身后会冒出一尊杀神。
李虎巍也不跟他们客气,先是一口气将挂在胸前的手榴弹尽数投出,接着又快速将三八大盖弹仓里的五发子弹射尽。山头面积比较小,鬼子兵彼此挨得过紧,吃了手榴弹的大亏。硝烟过后,阵地上只剩下一片倒伏残破的敌尸。
李虎巍不敢露头,怕无端吃了自己人的子弹。从山石间的缝隙看去,山下横卧着几十具中弹身亡的尸体,大部分是光膀子的工人,还有少数在战斗中阵亡的士兵。更多的士兵和工人们老老实实藏在掩体背后,他们肯定没搞清日军的射击为啥突然哑火。
收拾完鬼子,眼前就是自家兄弟,可李虎巍一时没了主意,该如何解释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他担心自己没有辩解的机会,直接会被五花大绑拉去枪决。
见日军这边没了动静,一队胆大的**士兵结队猫腰朝山头搜索过来。李虎巍却突然心生畏惧,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却。
他失魂落魄的退出百多步远,竟没注意到身后状况,一杆硬物已经顶在后背上。
“缴枪不杀。”那人声音低沉,嗓音沙哑,显然是把李虎巍当成真鬼子了。
他没有别的选择,顺从的将步枪抛在地上,任那人从他腰间解下手枪。
“我……我也是华人,你们是哪支部队的?”李虎巍心中无底,问得战战兢兢。
那人极为惊讶的“啊”了一声,似乎是听出了他的声音,急呼道:“是你吗?小病猫?”
李虎巍偏过头来,眼前是一名**中尉,黑瘦的小个子,比自己还矮半头,不是别人,正是赵殊阳。
“打洞老鼠,真的是你!”那一刹那,他幸福的几乎要哭出声来,开展臂膀想去拥抱老战友,却被盒子炮生生顶了回来。
“别靠近我!”赵殊阳被暴雨烈日改变了模样,皮肤比以前黑了几个色系,声音也又粗又哑,“他们说你是鬼子间谍,一开始打死我也不信!可今天老子算是见识到了,这身狼皮你穿着还真挺合身的。”
那些前来查探究竟的**士兵已摸上山头,正在翻看被击毙的鬼子尸体。
李虎巍把靴子里藏着的军刺拔出扔掉,将迟田泷一的军官证递了过去:“我已经卸完了武装,这身皮也不是我的,现在能掏心窝子说话了吧。”
赵殊阳扫了一眼,并没有去接那本军官证,他似乎也不愿意让外人掺和进这件事来,一挥枪口命令道:“找个僻静的地方,你给老子把话讲清楚!别耍花招!”
李虎巍举着双手,像个俘虏似的被老战友一路用枪指着,两人在一处山坡的背阳面停下。
“行了,有屁快放,放完之后老子就送你个小鬼子上路。”赵殊阳不仅人变得黑粗了,性格也糙了许多,看来是同机器和工人打交道久了,身上的斯文气质几乎消磨殆尽,只有那副眼镜仍在表明他曾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我先告诉你,三爷是怎么死的吧。”李虎巍一屁股坐在地上,提到三爷,他眼圈会自然的发红变肿,尤其是三爷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经历的磨难,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李虎巍像是几百年没和人说过话似的,一口气将他经历的种种故事如竹筒倒豆子全洒了出来,除了北条绫怀有身孕以及和松平惠子的床第故事外,其他一并相告。
赵殊阳听入了神,手中的盒子炮不自觉的垂了下来,到最后干脆并肩坐在李虎巍身边听他讲述。
“我得承认,这是自打出娘胎以来听到最离奇的故事。”赵殊阳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掏出一支雪白的烟卷点燃了火。
“这是新缴到的鬼子相片,你一定认得他们的。”李虎巍将原属于麻生一叶的相片递给了他。
赵殊阳端祥一阵后又递回给他,吐出串串烟圈说道:“这么看来,前几天凌晨发生在日军阵地上的大爆炸真是你干的喽,距离太远,只有我通过测声仪器听了个大概。但是,就算你说的这些都不是假话,那又有什么用?”
李虎巍一时愣了,结结巴巴问他这话啥意思。
“你自己看看吧,”赵殊阳又从上衣下摆口袋里掏出一份被反复折叠的报纸,“这是日伪机关出版的新闻报纸,头条就有你。”
李虎巍将脸一侧,不以为然道:“那些狗屁新闻都是凭空编造的,这你也信?”
赵殊阳将报纸狠狠塞到他手中,万分严肃的质问:“这张照片也会有假吗?”
李虎巍接过一看,险些背过气去,这竟是他高举日本战刀立在待斩战俘身侧的照片,新闻内容是:“帝国勇士井上高虎怒斩敌首。”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气极之下,他话都说不连贯,真想宰了那名歪曲事实的日本记者。
“行了,我知道这背后肯定有隐情,但现在是万万回不得国的,军统、中统甚至还有红党的游击队,人人都想杀你而后快。”赵殊阳的言下之意,是你小子已成了全民公敌。
“谢谢你,殊阳,这天底下,就你还信任我。”李虎巍有股想要上前拥抱他的冲动。
“我这人认死理,只相信自己熟悉的事物。你和林长官,噢,就是你所谓的日本间谍北条绫,你俩之间,对你算是烂熟了,她则是神秘莫测。现在你们俩的供词一对上,就好判断了。”赵殊阳是学理工出身,行事从不以感情和热血主观臆断,这倒有助于他看清真相。
两人合计了一番,以李虎巍现在的危险身份,即便在英国人管理的兰姆加基地也很难立足。为安全起见,眼下只能暂时放弃军人身份,先混入印度平民当中再想办法。
李虎巍将那身日军少左军服脱下烧了,赵殊阳替他换了一身印度老百姓的装束,棕灰色裹裙耐穿且不显眼,又在兰姆加镇上租了一处廉价的住所。
印度社会人分五等,最低贱的“贱民”阶层生活苦不堪言,也乏人关心,这也正好为李虎巍提供了相对安全的藏身之所。住处隔壁是一家低级ji院,里面的“卢克尼(印度ji女)”又老又丑,但仍不时有各国大兵前来光顾,床第秽语不绝于耳。
在这般暗无天日的老鼠窝里待足一周之后,赵殊阳终于又来探望他,还领来一名同伴。李虎巍一见此人便心花怒放,他已有多月未见徐白了。
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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