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总攻号响
驻守松山的日军算是有两座“山头”,金光少左是炮兵们的长官,真锅大尉则是步兵的老大。
自六月初炮兵阵地被摧毁之后,金光和手下的兵就丧失了部分话语权,拉孟守备队的实际权力落在了真锅手中。
木下中尉想要替死去的金光少左发声,真锅很不以为然,他傲慢地将军刀插回鞘内,对木下嚷道:“活人凭什么受制于死人?”
木下慑于他的权威,支支唔唔说出不话来,只是拿那张封好的密令。
“噢,还真的有临终交待?”真锅大尉突然来了兴趣。
木下紧张的咽下口气,抠抠索索将字条拆了封。
“不用拿给我,直接念出来吧。”真锅笑嘻嘻的将自己的眉心顶在弗林的枪口上,一脸的嘲弄奚落。
木下将纸条摊开,用发颤的声音读了出来:
“弗林有叛降企图,前番安排作废。最后关头,除阁下只身突围外,全员玉碎!”
这时,一名士兵奔来报告说,在弗林的弹药箱内搜出两件洗净的美军制服。
真锅露出预言家似的笑容,一脸轻松地对木下命令道:“好了,木下君,你可以走了,带走拉孟守备队的荣誉,在这世上屈辱的活下去吧。”
木下中尉朝真锅深鞠一躬,朝满面尽是绝望的北条绫投去最后一瞥,旋即消失在弹坑边缘。
“他弄错了,少左他真的弄错了,我手上沾满枝那人的血,怎么可能叛逃?还有绫小姐,几乎完成了刺杀大业,敌人怎可能容她?”弗林歇斯底里朝真锅大吼大叫,手指搭在汗湿的扳机上却迟迟不敢扣下。
真锅此时就像个聋子,无论对方吼或喊,叫或鸣,哭或笑,他一概充耳不闻,用白手套做了个挥击运作,示意部下开枪执行军法。
但并没有士兵执行他的命令,阵地上突然乱作一片,成串的手榴弹被抛进弹坑。
“叛降?你也太瞧得起我们现在的处境了,三个月的杀戮,皇军成了魔鬼,枝那人也成了魔鬼!”
就在弗林大声争辩之际,弹坑之外袭来的手榴弹已成冰雹之势,国造木柄的,美式的,甚至英式和苏式的手榴弹,不计数量的朝日军最后据守的弹坑里倾泻。
日本兵们一开始还有时间拾起未爆炸的手榴弹掷回去,但很快他们的手速便跟不上了,一个接一个在爆炸中化为血肉齑粉。
弗林弯腰将一枚冒着青烟的木柄手榴弹扔出弹坑,一片混乱之中,他听到女人的哭喊。
北条绫趴倒在淤泥里,眼噙泪花,怀中空荡荡的。弗林见到了真锅的背影,毒蛇似的钻进横股防御群最后一座地堡,还怀揣着孩子。
弹坑之外响起中国人的军号声,喊杀声响彻群山,那该是他们发起的绝命冲锋。
黑压压的**官兵跃过弹坑边缘,套在拉孟守备队脖子上的绞索终于收紧了。
弗林抬枪击倒了一名试图靠近的中国士兵,身后残存的日本军人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他们端起枪刺,怪吼着朝中国人扑去。
地堡里再度响起九九式轻机枪的突突声,真锅左手胁持婴儿,右手扣住扳机,无差别的向弹坑里搏斗的人群喷泻子弹。
“孩子……我的孩子……”北条绫强撑着站起,试图冲向地堡,啾啾的子弹从她耳廓边划过,其中一颗钻进肩胛,眼前的视界瞬间变成了红色。
她倒在了弗林的怀里,这也许是世上最后一片容身之地。
……
最后的冲锋发起之前,李虎巍终于碾转找到了自己的连队,荣三团仅存不多的精华。
常鹏虎似乎早已忘了禁闭室中的那一场戏码,他见到李虎巍的第一反应,是双手奉上连队指挥权。
进攻部队匍匐在黄土坡阵地前沿,抬眼望去密密麻麻,各个番号的部队都有,甚至还有高鼻梁蓝眼珠的美国人。他们身背燃料贮存罐,手执火焰喷枪。
“那是夏洛克中尉,美军顾问团的,本来不让他们上来,这些老美都是死脑筋,拦也拦不住。”常鹏虎用盒子炮枪管顶了一下钢盔,向自己的连长介绍着战况,“你瞧,那帮配短枪的卫士当中保护着的是李副军座,他也上来了,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了。”
李虎巍与李弥有过交流,自然记得这位腾冲籍的将军,为了光复家乡,李弥打算亲冒失石拼死一搏了。
“诸位同袍,古语有云:形胜地,兴亡处!松山之险关乎国运,今日有敌无我!本长官在此拜托大家了!”李弥一番战前陈词,说得军人们热泪盈眶,人人都有必死决心。
“常大哥……”
“你想说啥,连长?”
“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唉,咱们哥俩还客气啥?”
“战斗打响之后,还请你替我救个人。”
“救人?救哪个?”
“我儿子……也许是闺女。”
“啊?”常鹏虎一下愣住了,不明就里的他如何知道其中的故事。
“常大哥,你救还是不救?给个痛快话。”
“救,一定要救,可这是战场,哪来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
常鹏虎心里承认,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决战之际,自己的军事主官竟有亲生骨肉遗留在敌方阵地上,且男孩女孩都没搞清。
随着万炮齐发,战机轰鸣,中**队阵地上响起冲锋号。
常鹏虎拉着李虎巍冲上日军最后据守的阵地,成排成片的手榴弹跃过弹坑,他听到撕心裂肺般的惨呼。
横股防御群仅存的地堡仍有机枪在喷吐口焰,不分皂白的将敌我双方一体射杀。
李弥和他的卫队被机枪火力扫倒,将军小腿一侧被打穿,一帮主动寻死的鬼子呜哇哇扑了过来。
李虎巍急忙开枪放倒了两个过于逼近的敌人,这时李弥手中的汤普森也打响了,将剩下几个亡命之徒送上黄泉。
“都别管我,把小鬼子地堡给老子端喽!”李弥裤腿殷红,跌坐在尸堆里没法动弹,仍在挥动冲锋枪下达命令。
杀红眼的中**人不要命的跳跃着冲向地堡,可李虎巍还有更要紧的事,他的目光在一片肉搏厮杀的人堆里寻找熟悉的面孔。
这片弹坑里的所有人,无论活的死的,都被血水泥水染得难分彼此。
他从泥浆里拎起一个半死的日军,用日语喝问他北条绫和德国人的去向。
“他们死了,你找不到他们了,哈哈!”
垂死的日军拔掉了手榴弹引信,李虎巍早有防备,抬腿一脚将家伙踹飞,爆炸之后溅来的血肉仍是湖了一头一脸。
这时,尸堆里突然跳出几个活人来,向西北一侧的山野逃窜。
“小鬼子要跑,别让他们偷过河去!”有个手持军号的**战士将手指向不远处的勐梅河,那里是战场最边缘的角落,**疏于围堵。
中国古代兵法告戒后世军人一个深刻道理:围敌留阙。
不把敌军出路封死,是为了瓦解对方士气,避免困兽犹斗。
开战三个月来,对这处中**队有意无意留下的缺口,没有一个日本人打算从中脱逃。直到最后审判降临,这群孤魂野鬼的意志终于崩溃了。
几个荣三团特务连的战士朝着军号手指着的方向边跑边跳的前进,李虎巍拽紧步枪带跟着他们身后。
没跑出多远,对面砰砰响起几声枪响,冲在最前的三个士兵中弹牺牲。
李虎巍听得真切,那无疑是Kar98K特有的击发声。
在他就地卧倒前的一刹,弗林的子弹从脸颊侧方划过,躁动的热空气将心跳拨撩得突突作响。这绝非弗林的射术水平,换在平常,李虎巍早被这颗子弹开了颅。
狙击镜里,前方两百米的那株巨树背后藏着人影,树根外侧露出一条细白的腿,而另一侧是弗林探出的黝黑枪管。
巨型弹坑内外的战斗像是无休无止,枪击爆炸和垂死呻吟仍在交替传来,山脚下**的后续部队正源源不断涌向日军最后的覆亡地。
他瞄准弗林藏身的树干射了一弹,喝令对手缴械。
“不想救你的儿子吗……”树后传出弗林的声音,不紧不慢,沉稳有力。
果然是个男娃,但李虎巍感受不到任何喜悦的因子。
虽是身经百战,但面对骨肉分离的危局,他仍是焦虑无奈,只得努力放大音量掩饰内心的不安:“把北条绫和孩子交出来,饶你不死!”
“嘿嘿,孩子要是在我手中就好了,可惜……”
“什么?你在胡说些什么?孩子母亲呢?让她出来说话!”
“她情况很糟,肩部中弹,此时就倒在我怀里呢。让自己的女人颠沛流离,你不感到羞愧吗?”弗林口中教训着李虎巍,心里盘算脱身而去的法子。
“少特么啰嗦!孩子在谁手里?”李虎巍不打算同他再多废话。
此时,一颗“巴祖卡”火箭弹命中了正在射击的日军地堡,但那挺九九式轻机枪并未停歇,仍在发疯似的喷吐子弹。
弗林明显是想要用孩子拖住对手:“瞧见了吗?那座地堡可不是娃娃该呆的地方,再迟一步,美国人的火焰喷射器会把一切都熔化掉的。”
李虎巍回头一望,地堡附近又落了一串手榴弹和迫击炮弹,尽管烟尘弥漫,日军机枪仍像死而不僵的毒虫,试图靠近的中**人无一幸免。
“怎么样?我和绫小姐的命,或者孩子的命,你挑一个?”弗林的语气中带着调侃,作为败军的一员,他成功把压力全推到对手那边。
突然,地堡中浓烟滚滚,炽热的火焰从瞭望孔和射击孔中泻出,上千度的高温将工事化为炼狱般的世界。
孩子,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就这样烧成一缕战火中的轻烟,无声无息的消逝在这世上?
父子天伦,膝下弄儿,骨肉相亲……想象中的一幕幕温馨,都嬗变成一支支足以扎透心脏的尖刀。
短暂的悲伤并没有冲昏他的大脑,稍稍平复呼吸之后,他再度举枪,但瞄准镜里已观察不到任何目标。
树后的草丛中拖出一条血迹,那是从北条绫肩部伤处流出的血,逶迤而行,朝勐梅河方向一路延伸。
可他再也提不起追猎的**,世界已被战火蚀空,带走了最后一点可以凭依的东西。
胸怀丧子之痛,李虎巍就这样坐着,坐在弗林先前藏身的地方,手指深深掐进泥土,上面还沾着北条绫的鲜血。
不远的地方横七竖八卧着尸体,有**的,也有逃跑中被毙的日军。
李虎巍觉着自己与这些尸体其实并无异样,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陷落的日军地堡仍在冒出黑烟,弹坑里的战斗彻底平息下来。得胜之后的中**人们高唱军歌,打扫战场,寻获他们认为有价值的战利品。但李虎巍并不觉得这场胜利与自己有关。
直到,那清亮的哇哇哭声在背后引吭,谁家的孩子,居然哭得这般惊天动地。
“连长老弟,你的娃,俺给救回来了。”常鹏虎略显木讷的笑着,笑得如释重负,手上还有烧伤。
他怀中的襁褓血迹斑驳,不知是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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