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冒牌司令
1948年6月20日,河南,哭山。
下山这天,熊熊烈焰漫盖了哭山主峰,苦心经营十多年的匪巢,最后被土匪们自己点火付之一炬。
眼睁睁瞧着石垒、赤堡和翡楼纷纷化为瓦砾烟尘,大伙儿虽肉麻心痛,可眼下二当家已死,大当家不知所踪,土匪这行当是万万当不下去了。
“烧了,烧了,都烧了,都别留啥念想了,将来当兵吃粮,混好了弄个长官当当!”说话的是钱老川,人长得精瘦,两条细麻杆腿比一般人长得多,跑起路来刺熘带风,蹿得贼快,故而得了外号“钱蹿子”,后来慢慢演变成“钱串子”,一种类似蜈蚣的细长腿的爬虫。
钱串子发的话、摆的谱,在匪窝里有些权威。
论辈份座次,他本该算是哭山的三当家。
虽然窜山貂活着的时候从没宣布过,可他上山入伙早,算是窜山貂的“从龙老臣”,在众匪心目中的地位并不低。
见识过李虎巍三颗子弹替窜山貂送了“钟”,钱串子从头到脚佩服得紧。
他和石砥的经历有些类似,早年间也在**队伍里扛过枪、吃过粮,见识过一些所谓的神枪手。
石砥的本事算是上乘,可李虎巍的枪法只能用超凡和非人来形容,都说枪子儿不长眼有,可人家的枪子儿不但长了眼,还生出腿来。
下山路上,昔日的匪兵们议论纷纷:“听说解放军那边不让偷不让抢,和村里女人睡个觉都要枪毙,这还玩个逑?”
每当听到这种不三不四的言论,说话之人的后脑勺必会吃到老拳,而后是钱串子的咬牙怒骂:“没出息的玩意儿!当了解放军,自然有粮吃有衣裳穿,打了胜仗还给找老婆!”
李虎巍虽然不太确定是否真有打胜仗包找老婆这种好事,但钱串子的话十分有效,让三心二意的队伍拧成了一股绳。
三枪毙杀窜山貂纵然震慑住群匪,可他毕竟没有带领土匪队伍主动下山接受招安的经验,心中不由对钱串子生出几分依赖感来。
土匪们下山走了五日,好不容易在密林中遇到空地,打算歇个脚。
远方云层中隐隐传来闷响,起初大伙还以为是打雷,可李虎巍告诉他们,这是155毫米榴弹炮正在急促射击。
钱串子身手敏捷来去如风,又懂得一点军事侦察,自告奋勇去打探消息。
第二天跑回来时,他一脸凝重道:“妈的,两边儿都摆开了大阵仗,红党那边还不清楚,**阵地上炮管子竖得跟小树林似的,震得老子耳朵要聋。回来路上还遇到一队铁王八,开起来轰隆隆的响。”
李虎巍听到这话反而心中石头落了地,**整编第25师是战场之外紧急增援豫东战场的,打得就是出其不意。
现在华野和敌人攻守胶着,**方面动用了重炮坦克,奇袭不成,只好攻坚,说明马兰姐弟已经把重要情报带给了主力部队。
眼下的问题是,自己和华野之间隔着千军万马和重重工事,双方战线都拉得极宽,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他们这支非正规队伍,要在两军阵线上进行长距离迂回机动,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
“咱就这点人,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动动小指头,一大家子就嗝屁了。”按钱串子的意思,是暂时找地方躲躲大风浪,等战场形势明了再做打算。
李虎巍心里急得直撮火,马兰也许就在战线对面,相隔迟尺却又像阻拦着万水千山。
“钱串子,让他们把马克沁组装好,构筑机枪阵地,别忘了我教过你们的,三角构筑,步枪射击壕设在机枪阵地等腰位置!”
钱串子吃惊地问道:“大当家,你要干啥?”
“当然是要去会会**的炮兵弟兄们。”李虎巍扬了扬手中步枪。
钱串子很替他担心:“知道你枪法如神指哪打哪,可人家足足一个炮兵团,还有乌泱泱的步兵,挨个放屁都能崩死你。”
“哼哼,他们不会有撅屁股的机会。”
两人正在争论,周围密林中突然亮出无数明晃晃的枪刺,他们真的是太大意了,居然大摇大摆扎进了伏击圈。
“不许动!”
“都老实点,缴枪不杀!”
随着现身林中的伏兵越来越多,李虎巍瞧出他们人数至少过千,一色儿的浅黄军装,肩领没有军衔。
他由惊转喜,这是碰上革-命队伍了。
然而,这支解放军并非慈眉善目之辈。
“同志哥,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他朝领头的军人迎面走去。
“谁他妈和你是同志!告诉你的人,把家伙统统放下!”对方勐拉枪栓,子弹卡得一声上膛。
再朝周围观察,围上来的兵个个凶神恶煞,要是拒不从命,对方真有可能把他们全突突了。
李虎巍朝钱串子一使眼色,告诉他先示弱,不要惹恼这群神经高度紧张的解放军战士。
哭山众人被集体缴械之后,那面起义用的红旗也被找到并交到领头的军官手里。
“这么说来……各位真是打算来投奔我们的?呵呵,旗子可不是这么画的。”军官呵呵讪笑两声。
钱串子笑嘻嘻道:“解放军老总,不瞒你们说,我们就是诚心实意来参加革-命的。”
李虎巍没有看对方的脸,目光全落在这军官的衣扣和鬓角上。
他们的军装太过崭新,且用的都是奢侈的铜扣。
解放军的经济条件虽比从前好了些,可仍然是用不起铜钮扣的。即使聂全才那样的团级干部,衣扣用的也是带锈斑的生铁。
再者说,这场大战之中,解放军各部早就投入战场厮杀多日,将士们战袍上必定沾染鲜血与泥尘。
而这伙人个个穿得像新姑爷。更可疑的是,为首军官的鬓角发际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压痕,那是彷德军M35式钢盔沿压出来的,解放军不可能有这样的装备。
他大致猜出眼前军队的老底,心中打定主意,边看边把手捂住胸袋的位置,这个动作立即被对面的军官捕捉到了。
“快,搜他的身!”
“是!”
两个矮壮的战士冲到身前,强行去掏李虎巍的口袋,他双手被反扣,口袋里掏出黄渣渣的纸,是窜山貂刘定的那张少将委任状。
钱串子脸都吓白了,结结巴巴开口辩解道:“别……别误会,这……这不是……”
军官前前后后将这份委任状起码读了七八遍,板起面孔对李虎巍嗡声嗡气说道:“你……就是刘定?”
“不……当然不,刘定早就凉透了,这是从他尸体上缴来的。”
钱串子应和道:“对对对,那个刘定早成了枪下之鬼啦,。
军官并不理会钱串子,而是对李虎巍追问道:“告诉我,红旗,还有这份委任状,究竟哪个是真的?”
“当然是红旗了。”
“哼,你觉得故意亮出来的东西,和小心掩盖的东西,哪个更能让我相信?”军官虽然脑子不笨,却自作聪明踩到了李虎巍预备好的陷阱。
“那你打算怎么办?把老子就地正法?解放军也不分清红皂白乱杀好人?”李虎巍羊装生气恼怒。
“不,我军从不冤杀好人。”军官将委任状小心叠好,双手递还回去,立定之后敬了军礼,“刘司令您受委屈了,我们是75师邱长官的部队,奉命穿上红党的军装进行敌后穿插。”
随着军官亮明身份,乔装冒牌的“解放军”们纷纷放低枪口。
钱串子脑袋有些发懵,两条细腿还在哆嗦,不知该说些啥。
李虎巍却继续装疯卖傻:“不,解放军同志,我真不是什么刘定,我姓李,你们肯定搞错了。”
士兵当中有人发出笑声,觉得这个土匪出身的少将司令傻得可爱。
军官姓罗,是个上校团长,论军阶比“刘定少将”还要低一级,作为正规军人,心里确实瞧不起下山接受招安的土匪司令,半安慰半嘲笑道:“对不住了,都怪卑职们演得太真,让刘司令受惊啦。”
李虎巍紧张得一直吞口水,见对方把话说透彻了,便不再装傻,询问军官接下来该咋办。
“我部的任务是迂回到敌军防线背后捅刀子,红党军队胃口太大,战线拉得过开,顾头不顾腚,身后肯定没防备。可惜咱们只带了一团人,打不了大仗,现在遇上刘司令的人,正好合兵一处。”
李虎巍听说过**虎将邱清泉,外号“邱疯子”,打仗是一把好手,崇尚进攻,擅长出奇兵剑走偏锋。
1939年广西昆仑关,邱清泉指挥的新22师就是不按套路出牌,以劣势兵力主动出击日军坂垣师团中村旅团,严重打乱了日军战前部署,为昆仑关大捷立下奇功。
“贵部……还有多出来的赤.匪军装吗,给我手下的弟兄都换上。”既然要演戏,“戏服”是不能少的。
哭山群匪实际与破衣烂衫的老百姓区别不大,实在不像是一支军队。不如向这支乔装的冒牌解放军讨些军装,敌人的便宜,有占白不占。
“好说好说,来人,把多预备的装备都拿出来!”
有新衣服穿自然是好事,哭山众人麻熘的就地换了装。
钱串子一边往两条细长腿上套裤管,一边不放心地凑近过来:“给我都整湖涂了,咱们究竟投的**还是解放军?”
李虎巍嫌他脑袋不太灵光,撇嘴提醒说:“你穿的是啥?”
钱串子摸了摸裤缝:“解放军的裤子呗。”
“那还用问?”
“这……”
李虎巍冲钱串子笑了笑:“跟他们一齐行动,要是交起火来,我往哪边打,你们也往哪边打。”
“哎,懂了。”钱串子心领神会,让各级头目悄悄传话下去,就把李大当家当作镜子里的自己,他咋做你们就咋做。
罗团长展开军用地图,李虎巍假装瞧不懂,引来团里参谋们的嘲笑。
其实他心知肚明,前方地名叫作王老集,离华野设在帝丘店的防线不远。
罗团长的任务,就是悄悄迂回到华野背后插一根尖刺,扎不死人,却能把人扎痛,意在让华野主力分神,无法全力应对正面潮水般涌来的区寿年兵团。
“刘司令,此战功成,党国要记你一功。”换装完毕,罗团长命令部队出发。在他看来,刘定虽是少将,但手下人比自己少一多半,资历更是没法相提并论,这一团加一营的人马都该由自己指挥。
李虎巍听出了用意,大大方方答应道:“明白了,这次就由罗老弟全权指挥,刘某尽力配合就是了。”
“那好极了,刘司令,烦请你的人马走在队伍前头吧。”对方也不客气,来了个就坡下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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