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血月夜幕(下)
话分两头,就在帖木真、完颜塞补等人赶至玄真观,发现了雪克该、马庆等人的尸体,一时震惊于如此惨案之时,同一晚,深夜,萧元符已悄然驰至中都,按照术虎高琪的法子,他秘密的入了城,而后一路谨慎潜行,来到了靠近中都城内城以东的一处巨大宅第附近,在这处大宅的侧门处,萧元符出示了一面纹有鹰头的金牌,而后便迅速被人给迎入了侧门内。
大宅内,一处烛火昏黄的密室,萧元符被一名黑衣侍从引入了室内,这处密室足够大,但陈设却颇为简单古朴,并不显奢华,其内除了盛放书册的木架,便是一处长大的矩形案几,案几之后,一面宽大的墙壁上,悬挂着几幅巨大的图卷。其中一幅,标注着中都路、西京路、河北东西两路、乃至还有宋、西夏、高丽、大理等州郡、国家及其山脉、河流,这显然是一幅详尽的天下郡**事地形图。
还有一幅,则写有许多名字,类似完颜守道、徒单克宁、乌古论元忠、完颜襄、蒲察通、张汝霖、张汝弼、粘割斡特剌、乌延查剌、夹谷清臣等等一系列名字,如果此刻,有一位金朝的朝官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对以上这些名字极为熟悉,因为上面的这些人,无一不是当今大金国朝堂的知名人物、真正权贵,而在这些人名的下方,则分别标注了他们的职官、喜好、偏向于何种朝中势力,有哪些才能、还有性格等等,俨然是一副解析金国朝廷大员的人脉、势力分析图。
当萧元符进入密室后,那名黑衣侍从便默默地关上大门,悄然退下了。而此刻,在那幅标注天下郡国的巨大军事地形图前,正有一名身材高大雄武、身着绘有鹰鹘捕杀天鹅图纹的月白色圆领袍服的男人负手而立,他的腰背挺直,正仰头凝视着巨大的地形图。
而萧元符只是默默的低头而行,他在巨大的案几之前,面朝着这名高大白袍男子的背影,缓缓地双膝跪了下来。
“殿下,小人无能,今日,玄真观内出事了。”萧元符深深地以头触地,声音颤抖的开口道。
“说。”高大男子并未从地图上移开目光,也并未转身,他仍旧在仰头看着地图上的中都与涿州之间,以及大房山山脉,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来。
“是。”萧元符微微吐出一口气来,而后便将今日下午时分,玄真观内术虎高琪等人押送军械而至,尚未搬运到藏经阁下的密室储藏,便突然与一众追捕兽医刘仲禄,闯入观内的来宁馆差役骤然相遇,而后,为保囤积军械的秘密不被泄露,术虎高琪尽杀差役和观内道士,并以太行贼之名,嫁祸于刘仲禄及全甄道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在萧元符颤声说完了这些后,密室之内,有了片刻的死寂一般的沉默,配合着抖动的烛火苗焰,一时间竟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而就在萧元符冷汗不断滴下,就要因为这种沉默而支撑不住时,身着白袍的高大男子终于转过了身来,他的面容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坚毅、整肃,他的目光平静,只是低头扫了一眼萧元符,而后轻声道:“本王晓得了,你去吧。至于身后之事,勿忧也。”
“谢赵王殿下!”萧元符等的就是这句“勿忧也。”,因为他的妻、子尽在眼前的白袍男人的掌握之中,这句“去吧”,他理解,是让他去死的意思,他萧元符是个奚人,自幼聪慧,却家贫无以读书,不得已混迹市井,贫贱于下九流之间,机缘巧合之下,他在十六岁时得入刚刚来中都传教的新兴道门全甄教门下,得拜马丹阳为师,从此得免赋役,算是有了正经的身份,而全甄道崇尚苦修,禁止门内弟子娶妻生子,而他萧元符在数年之后,从马丹阳处学道有成,得以独立的主持全甄教在中都的大本营——玄真观的道务。
而自从主持了玄真观后,无论是香客打赏,还是为大户豪门举行法事,总之,他手头的钱财开始宽裕了起来,正所谓保暖思**,不到三十岁就做了全甄道在中都的负责人,正直壮年,他自然就无法维持道心,终究还是拜倒在了女色之下,他秘密的花费数千贯,纳了一名如花似玉的熟美艺伎,并在中都城中悄悄的购了宅院,金屋藏娇,并与这名艺伎生了两个儿子,这件事他自以为做的隐秘,却不知道,这哪能瞒过真正的有心之人呢?
赵王就是有心之人,由于玄真观的特殊位置,被其选定为了秘密囤积军械以举大事的重要之地,而首先控制玄真观的主持道人,也就是萧元符,自然就是赵王要做的了。
于是,赵王很快就查明了他的一切,并最终成功的拿捏住了他的妻儿,以此为威胁,迫使他为己方出力,而由于两个儿子在对方手中,萧元符在不得已之下,就只能为赵王的大事效力了。
所以,在玄真观出事后,他不敢逃跑,只能乖乖的回来向赵王请罪,此时,赵王让他去死,说了“勿忧也”的话,他的心中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赵王虽处事多有狠辣,却也素重承诺,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能得赵王的保证,他的两个儿子大概率是能活着了,不管将来活成什么身份,总之,能活着就好啊,再说了,就算此后赵王反悔,在他死了后,又杀了他的妻儿,他真就能阻止的了吗?家人在赵王之手,而赵王又势力极大,他又有什么资格和赵王讲条件呢?所以,哪怕是心存一份为两子求活的侥幸心思,他也只能去死了啊。
于是,萧元符在谢过身前不远站立的白袍男子后,便跪着直起身来,他毫不犹豫地自腰间拔出所系的匕首,冲着自己的左胸猛地插入了进去,“呃”,一声闷哼之后,他的嘴角有鲜血流出,而后在剧痛中,他缓缓倒在了地面上。
片刻之后,高大的白袍男子重新走到悬挂地图的墙面处,在地图的一侧拉了拉一根绳子,随后有铃铛响动,应该是某种传信的机关,继而很快便有两名黑衣侍从推门而入。
白衣男子转头看向黑衣侍从,以手点了点萧元符的尸体,淡淡道:“把他拖出去吧,尸首就在本王的后花园内砍碎了埋下,人肉,亦是上好的肥料,想必来年,本王的那些花能因之开的更鲜艳些呢。”而后他顿了顿,又开口吩咐道:“至若此人私纳的那名艺伎,一并杀了,其两个幼子则断其舌、刺瞎其一目、打瘸其一腿,就让两小儿在王府中,做两个端痰盂、尿盆的小厮去吧。”
“喏。”两名黑衣侍从插手应命,随即便将萧元符的尸体拖了出去。
“至于那名负责押送军械的武卫军术虎高琪,他是女真人,一心想往上爬,野心不小,当不会乱来,其在中都尚未娶妻,心心念念期盼着娶女真高门贵女为妻,而其只有一妾,所产幼子亦在我府中为质,其还有一孪生兄弟,名术虎高云者,亦在武卫军中任职,如此一想,此人的亲族尽在我手中拿捏,加之他又有野心,想以本王为进身之阶,当不敢背叛于我。嗯,他在武卫军中当值,还算有些用处,倒不必急于立即杀之,不过,我只等他三日,若涿州那里三日后还没有传回此人的消息,则我亦有手段令其不容于官府,变成被缉拿的重犯。”白袍男子再度负手,喃喃自语道。
大事在即,看来,是时候动用一些力量,先把太行贼杀人的事给坐实了才好呐,玄真观命案,要尽快了结才行!
此时,白衣男子再度转身,目光死死地盯着巨大地图之上的中都,准确来说是盯着象征至高权力的大金国皇宫的位置。
此人是谁?他便是大金国皇帝、大定天子完颜雍的庶长子,官居大宗正、爵位赵王的完颜永中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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