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迷离
丑时三刻将至,来宁馆内外一片寂静,帖木真拒绝了木华黎贴身护卫跟随他去往柴房的想法,区区柴房之地,就近在后院,离他的住处不远,若真有贼人埋伏,他也有把握迅速脱身,而若真是刘仲禄在那里的话,倒是极其需要他秘密的会一会这“庸医”了。
因此,他只是命令木华黎,以其长槊轻轻挑下了二层楼梯口屋檐下的一盏灯笼,而后他便让木华黎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门外,装作继续值夜,而帖木真自己,则挎紧了十字弯刀,悄悄的下了二层,往柴房方向默默走去了。
后院之内,既是柴房,这里除了平素负责为馆中各个房间填加薪柴和石炭的小厮外,因为木屑、煤灰极重,所以很少会有人于深夜里在此附近行走,因此,当帖木真来到这里时,只是迅速左右观察了一番,确定柴房外附近无人后,便快步走到了柴房门口,果然如他所料,此时这处柴房的木门之上,木锁只是虚挂着,一推即开。
帖木真左手握了握刀柄,而后抬步走入了一片漆黑的柴房之内。
他重新关上木门,一步步向前,以昏黄的灯笼火光映照前路,入眼的左右两侧,多是堆积成捆的薪柴和石炭,不得不说,这座来宁馆柴房的空间不算小,目测亦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了。
或许是听到了有脚步声传来,里侧的一大堆薪柴后传出了一点动静,像是某根木柴被碰着掉落在了地上,这迅速引起了帖木真的注意,于是,他聚目向那处薪柴堆看去,并冷声开口道:“你若真是刘仲禄,现在就给我滚出来!”
在片刻的沉默后,那处薪柴堆后,一个人影默默的挪了出来,其人放轻脚步,朝着帖木真走了过来,在透过柴房木窗的月光和灯笼昏黄火光的映照下,一个身着灰黑色粗布短打,头发胡乱蓬松的束着,脸上还沾了不少黑色煤灰的青年,一脸狼狈的出现在了帖木真的身前。
帖木真见到此人后,再度狠狠握了握自己的刀柄,因为这个此时看起来精神颇为萎靡的青年,正是那现在被整个大金缉拿的、疑似害死他三名部众的“要犯”——兽医刘仲禄!
“刘仲禄,见过外使。”刘仲禄走到了帖木真的近前,噗通一声猛地双膝跪了下来,以头触地,大礼拜见。他似乎是知道自己所犯的过错之大,所以才会这般向帖木真行礼。
“噌!”一声轻响,帖木真挂灯笼于旁,而后拔出了十字弯刀,犀利的刀锋转瞬间即架在了刘仲禄的脖子上。
“刘仲禄,呵呵,你竟还敢主动前来见我?你说,如果我现在砍下你的脑袋,把它扔给金廷的大理寺,我会有什么事吗?而后,我再请金廷允准,以你的这颗黑头来祭奠我三名部众的亡魂!金廷想来也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吧?嗯?”帖木真持刀在手,居高临下的凝视着身前所跪之人,淡淡道。
“外使既来见我,就说明在外使的心中,对自己部众之死仍有疑虑,小人就赌您愿意听我说出真相!”刘仲禄缓缓抬起了头来,他虽则脖颈轻颤,但还是咬牙直视着帖木真道。
“真相?你还是先说说,你为何不在案发后迅速逃离?反而要执意潜回中都来见我?又是如何潜入这来宁馆中的?”帖木真仍旧眯眼,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刀微微上移,用刀背拍了拍刘仲禄的侧脸。
“好让外使知道,原本我在来宁馆中治死了贡马,以当今陛下之仁厚,只是死了马,而并未死人,则对小人的刑罚会有,但罪只在我一人,而不会牵连小人的亲族和所爱之人,以此故,当雪克该、马庆等人那日因贡马之死来抓捕我时,我只是一心想要逃跑,因为我知道,哪怕我跑了,我的亲族、所爱之人也不会受到牵连。顶多,我潜藏到陛下再度大赦天下时,就又能安稳的回到中都生活了。但谁曾想到,雪克该他们在追我时,被我引入了玄真观,而后骤然间,又为观中的贼人所杀!着实变起突然!如此一来,致外方使节惨死,出了人命,则我就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若我敢逃走,那么,我那远在朔州马邑县的几个兄弟、叔伯(此时刘仲禄父母已死),在中都城中的心爱女子韩玉儿等人,就尽皆会因我而受到大理寺的捕拿并被下狱问罪了。因而,我思虑之下,既拿定了主意,我绝不能独自逃走,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亲人、爱人因我而被问罪处死!所以我只能冒险一试,潜回中都来,说出真相,惟愿外使怜悯相助,以求得一线生机!”
说着,刘仲禄不顾脖颈处仍旧有刀锋在,他再度狠狠地以头抢地,对着帖木真诚恳相求道。
“哦?继续说。”帖木真面无表情的淡淡道。不愿独自逃走,害至亲、所爱受到株连,刘仲禄这小子,倒是个有担当的。
“至若这来宁馆,小人在中都地界平素行医,也算交友广泛,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在案发当晚,小人星夜驰回中都近郊,便得一友人相助。彼时,大案还未被朝廷发觉,海捕文书尚未发出,小人的这位好友唤做赵琢,其人又恰是住在中都近郊,为来宁馆等官府馆驿定期运送薪柴和石炭的民户,我对赵琢有恩,当年此人之父病重将死,适逢中都大旱,其家贫,无钱请郎中医治,被我遇到,我看他实在可怜,给了他银钱请郎中抓药治病,使他的父亲得以活命。因此,其人对小人感激至今,所以,这次得他之助,我在案发后第二日清晨,便乔装跟随赵琢的运送薪柴的马车,扮做帮闲,跟着进入了中都。彼时中都城中,尚未有小人的海捕文书贴出,因而小人得以顺利的跟着赵琢进入了来宁馆中,而后,我便趁人不备,躲藏在了柴房之内。”
“小人的运气极佳,这来宁馆中也有一人与我相熟,此人唤做李三儿,原本乃是一窃贼,却是只偷富户人家。数年前,他因大赦而得免出狱,但在中都的生计却没有着落。一日我行医,被一地痞当街刁难,是他热血出手,助我教训了对方,使我免于被殴打,我二人因此结识。后来,当我听到他的生计没有着落,又不愿再去行窃时,便动了动心思,决定帮他一把,因我叔父刘武标和我在来宁馆中行兽医,治疗役畜较为出色的关系,我便相求馆中负责诸般杂务的管事,为李三儿求来了一个在来宁馆中当膳食小厮的差事,而正是有了这份来宁馆中俸禄尚可、颇有油水(主要是得自住宿于来宁馆中的,官府中人、外番使节高兴时的赏赐,类似于小费)的正式差事,李三儿才能娶妻生子,因此之故,他才能帮我将纸条藏于蜜糕中,递给了外使知晓。”刘仲禄迅速开口解释道。
“哦?没想到,如你这般,为了尽快拿到完颜塞补手中大笔的赏金,而治死了贡马的贪婪之辈,竟也有救人之急的品行么?”帖木真冷笑了一声,嘲讽道。
“外使信与不信,事实就是如此了。”刘仲禄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
“就凭你敢潜回中都来主动求见,我就暂且信你一次,不过,你既有冤屈,和贼寇也不是一伙儿的,为什么不前往大兴府或大理寺投案以自呈冤屈,而要来见我呢?难道你是怕金人的官府屈打成招、急于结案,继而会枉害了你的性命吗?”帖木真收刀入鞘,沉声问道。
“外使只说对了小人的一半顾虑,却非全部,外使可知,案发时,小人在玄真观中都看到了什么吗?”刘仲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脸凝重的反问道。
“什么?”帖木真眯眼道。
“当日下午,小人在玄真观东侧门外的密林中隐匿,而以所骑马匹栓于东侧门外,待雪克该、马庆等人看到马匹,继而被诱入玄真观后,我本欲悄悄的上前牵马而逃,但却在东侧门处听到了其内的喊杀声,于是我心中惊诧,亦是惊奇,好奇之下,悄然去看,却在门缝中亲眼看到了其内不远,雪克该、马庆等十余人被人血腥杀戮的场景,在他们的身侧,一辆马车旁,还有散落的成捆箭矢!而杀他们的人,手中所提的刀,我却是认识的,乃是中都城内武卫军所用的佩刀,那些佩刀的刀身上尽皆刻有海东青纹样,这是武卫军精锐的标志!这说明什么?外使啊,这说明杀雪克该他们的是官军!而能驱使武卫军精锐运送箭矢的,该是何等的朝中势力啊,小人能不怕么?我若报官,难保官府中不会有这股势力的人存在,那我岂不凶多吉少?而我之所以今夜密告于外使,则是希望外使能将我的冤屈,在几日后朝见陛下时直达天听,使陛下直接知晓,从而使我得免死罪,也使我的亲族、所爱之人得免死罪而已了......”刘仲禄丧气道。
而刘仲禄、帖木真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日术虎高琪他们之所以没有换掉佩刀,而是以武卫军佩刀杀了人,亦是以往几次,他们运送军械至玄真观,一路太过顺利,因此,这使得他们有了稍稍的懈怠之心,以为那次运送也会同样的顺利无事,所以便在出中都时懒得换佩刀了........这才给刘仲禄窥见,留下了这样的一处大破绽.......
“你说什么?竟是金国官军所为?!武卫军?箭矢?”帖木真双目猛地睁大,死死的盯住刘仲禄。
对了!木华黎曾在前日里我寻访玄真观,与邱楚机论道的当日,他于藏经阁附近,拾到了半片皂雕箭翎,而刘仲禄此时又信誓旦旦的说,是金廷的武卫军在运送箭矢至玄真观,两相印证之下,这玄真观内确乎大有玄机!雪克该他们被杀的背后,绝不是简单的“太行贼”所为那么简单,定是有更大的势力在酝酿着阴谋!只是雪克该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所以才被杀害了!
帖木真脑中电转,迅速在心中有了判断,而后他严肃的看着刘仲禄道:“此事重大,我已知晓,你就在这里藏好了,我自会以你所说的去验证,若是真的,近日里,说不得就需你去作证了。”
“谢外使,小人自会保全性命,以待外使前来召唤!”刘仲禄再度以头触地,大礼拜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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