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袍帽女子
难怪东大仓主薄唐柳不给她拿东西,原来她一口气要二十匹绢,说是给她娘家妹妹当嫁妆。
唐梅说,按照家族规定,公子夫人娘家姊妹成婚,给拿十两银子当做贺礼。这钱要去唐宽那里支取。若不要银子,可以去仓库领等价物资。都是家里人,按照成本给那拿。十两银子能拿十匹绢,五嫂要拿二十匹,这可就相当于二倍了。
五公子夫人道:可这二十匹绢我已允给妹妹了,难道你想看我食言出丑?
唐梅说,不如五嫂再添点钱,我也好替你通融。若是直接这般来要,以后别人都效仿五嫂,那岂不是乱了章法?刚立下新规,等于没立。
五公子夫人气道:“你五哥家有多穷,你不知道吗?你五哥那熊蛋玩意儿,成天就知道吃吃喝喝,最近还在外面养了小。他那点月饷都不够他自己祸害的,家里主奴十几口人,都是我掏钱养,要不然都要光皮股啦。现在我从你家拿点绢,你还跟我要钱?你看我身上这套衣服值几个钱,当给你算了!”
唐梅苦笑几声:“我的好嫂嫂,莫生气吧。不如这样,二十匹绢我先给你拿着,不过呢,回头我要从五哥月饷里扣钱。”
五公子夫人叹口气道:“这还差不多,最起码别让嫂子在娘家丢了面子。至于你哥那钱,你爱怎么扣就怎么扣,反正他也不给我花。”
她们姑嫂说话时,苏瓶一直安静坐在一旁。这时苏瓶才知道,原来唐家的爵位都是空爵。
所谓空爵,就是没有俸禄的爵位。
原因是《泰平之盟》规定,整个长安道的税收(唐朝时的陇右道加京畿道)都是唐家的,你们还要什么俸禄?
而唐家这帮主子们的月饷,都是唐氏宗正府发放。唐家现在经济吃紧,这帮小主的月饷并不多。
刚才,苏瓶说唐梅是吃俸禄的人,那时唐梅一对大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原因也找到了。她心虚。
随后苏瓶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当时小丫鬟唐婷正吃力地端着水盆往后走。难怪门房没人,原来她在这里忙活呢。
小丫鬟才十一虚岁,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不过小姑娘长得非常不错,小脸大眼,恁地讨人喜欢。
苏瓶问她,端这么多水干什么?
唐婷说,给姑爷洗被单。
苏瓶掏出一块焦糖给她,问,为何要洗得那么勤?
唐婷说,这是规矩呀,王嬷嬷的规矩,其实这还是减半了呢,以前嬷嬷规定,主子的被单一天一换洗。
小丫鬟坐在小板凳上洗被单,苏瓶坐在屋里想今天拦路的三个人。
苏瓶以为这事与乘风茶馆有关。别不是那祁昱设下的美人计,要给自己一点颜色看看?
忽而又想起梅染,今天晚上她要以洛阳分舵主的身份与一群“江湖豪杰”会面,她一个小姑娘,能镇得住场面吗?
“说是江湖豪杰,其实里面有不少土匪……”
越想越不放心,苏瓶站起身,把那件雨公子大袍取了出来。
见小丫鬟洗完了被单走了,苏瓶换上衣衫,袖子里藏着金刀和一块铜皮面具,走出国公府。
后门铁甲守卫见到苏瓶,见他穿得怪模怪样的,问他这是要做甚?
苏瓶说,去朋友家里做法事。
甲卫并未多言,只是提醒姑爷夜禁之前归来。
离开灯火通明的国公府,四下漆黑,苏瓶便不再隐藏实力,轻功跳纵,快速离去。
平康坊距离北市并不远,也就是隔着一道思恭坊。苏瓶知道红花会的聚集处,就在听风阁酒楼的斜对面几趟民宅之中。苏瓶戴上铜皮面具,藏身树冠,看着下面。
大院中,绑着几支火把,只见梅染头扎麻花辫,上身穿着一件小红袄,下身绿棉裤,腰扎黑绳,看起来像个小村姑。正站在两张桌子拼成的讲台上,呜哩哇啦地说些什么。
有风,顺风时倒是能听到一些内容,听她在宣讲教义。
就说苏瓶不爱参与这些教派,多多少少都有些神神叨叨的,而且还都有心做大做强,可他们这样搞,会让朝廷感到很不舒服。
教派人数少时,朝廷懒得搭理他们,可当他们的人多到一定程度,就是在捋虎须了。
不过苏瓶觉得,红花会的教义漏洞百出,甚至有互相矛盾的地方,所以这个教应该做不大。
能加入这样教派的,有三种人。一种,特别愚的人;二种,没安好心的投机者;三种,混饭吃的人。
不过呢,现在红花会资金紧张,那些投机者基本都跑光了。而剩下这帮玩意儿,苏瓶仔细看了看,有人模样的不多。一半是流里流气的家伙,一半是赤贫者。
红花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到现在苏瓶也没太搞明白。这个组织的钱来自哪里?大教主是谁?成立教派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连自称红花会洛阳分舵主的梅染也回答不上来。苏瓶曾问梅染,既然这些都没搞明白,为什么要参加红花会?
梅染说,当女人太苦了,除了伺候男人就是带孩子干活儿,太没意思。除非……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做那些。可是喜欢的男人,又不喜欢她,所以她决定闯荡江湖,像男人一样干一番大事。
苏瓶问她喜欢的男人是谁,她生气跑掉了。
苏瓶藏在树上,听梅染宣读教义,听来听去,他们的红花会大教主编撰的教义是从《佛光大辞典》和《太上灵宝天尊说禳灾度厄真经》两部书里抽出一些概念,揉到一起,就成了《红花会大教主经》。佛不佛道不道的这么个玩意儿。
无外乎是一些反对黑暗,追求光明,光明最终必将战胜黑暗之类的低浅但却容易传播的洗脑唆说之词。宣传“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黄天将死,苍天将生”,“世界必一大变”,最后描绘出一个天地大同的人间没有苦难的美好世界。
他们还号召信徒以四海为家,把教友关系看成是同生父母的兄弟姊妹,号召同教互通财物,互相帮助,男女平等。显然,这些话对于那些穷人和女人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可这对于苏瓶这样人来说,毫无意义。只是觉得那位大教主,在作死的边缘徘徊。
大教主算是一个掌握人性基本弱点的人,他在利用人性,操控教徒为他卖命。而这帮教徒逐渐的成为他的傀儡,可这帮教徒并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是在大教主的带领下追逐光明,迟早有一天,成为那个美好世界的子民,过上幸福的新生活。
显然,朝廷里早有明眼人看清了他们的真实目的,所以前一阵提出一个所谓“墨家”的概念。苏瓶估计,概念提出不久,就要开始动手了。可不知为何,皇帝突然变得懒惰,不理朝政。
“喂,你说了半天,你不就是比我们多认识几个字吗?可是光认识字,有什么用?我们这边李先生还当过贡生呢,认识的字比你多,凭什么是你来当分舵主?以前大教主来过一次,说分舵主是由选举产生,怎突然就让你来当分舵主了?你有什么证明吗?有大教主手书吗?”
这次聚会的人并不是很多,目测也就三十多个人。本来他们都是席地而坐,可突然有一个身材高大,破衣烂衫的家伙站了起来,指着站在桌子上梅染说一段话。
梅染把手中教义小本子揣进兜里,掐腰道:“我不跟你吵,如果你不服,你就上来,咱俩打一架。打赢我,你当分舵主;打不赢我,你就老老实实听我的。”
高大男子哈哈大笑,还左右看了看。
看起来他是个小头目,身边六七个人都是他的。或许,之前他还做过当洛阳分舵主的梦。看他们流里流气的,苏瓶初步判断他们是洛阳某个坊里的混混。
高大男子挽了挽袖子:“这可是你挑战我,那就别怪我欺负女人!”
然后这名高大男子就被梅染一阵霹雳旋风腿踢躺在地上了。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脆响,高大男子左摇右晃,最后身子一挺,昏了过去。
可以说梅染让他两只手。
如此精彩的表现,使得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激烈掌声。而那位高大男子缓了一会儿才被人扶着站起来。可他觉得颜面尽失,没脸再在这里呆下去,带着他的人走了。
本来人就不多,现在就剩下二十几个人了。
那群混混走了以后,反倒觉得教派更有教派的样子。他们身上有一种共同的气质:老实听话,忠于教义,崇拜大教主,还崇拜面前的分舵主。
只有一个黑袍人,袍帽遮着脸,看不清是男是女,很瘦,坐在人群的边缘一直不抬头。连刚才打架“他”都不多看一眼。显得十分神秘。突然“他”抬头,目光直刺树冠,正是苏瓶所藏身的方向。
那是一个拥有锋利目光的女人,暗夜中,她的眼睛好像有四射的星芒,亮得人心发慌。
“何人鬼鬼祟祟!出来!”
苏瓶是故意想让人发现自己的,抓住一束细枝吸引了人们的主意,当然他主要是想吸引梅染的主意。
“大家不必惊慌。”梅姑娘欣慰一笑道:“自己人。”
那铜皮面具就是梅染送给苏瓶的。
可那个头戴袍帽的女子好像没听见梅染的这句话,她已经飞身上树,直奔苏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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