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旁观者清
杨长孺年小个不高,站在人群中似隐身了般。
他居然没感觉到有太大的惊慌和恐惧,心下有一种迷之信心,相信困境之外的冯过能解此厄。呃,榜样的力量么?
有趣的是,被困的书院师生固然惶恐忐忑,却也相信安危无虞。此乃白鹿洞书院啊,便是藩台大人莅临也是礼敬有加。不提堂长,一干教书先生亦是进士出身的名儒,学适中亦有似杨长孺这般的名门子弟。若非脑子有病,谁敢去招惹这等文坛旗帜一般的存在?
他们却是不晓,贸然入侵者命都即将不保,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甚好顾忌的。
所谓文人,在花宣这些人看来……算个屁啊。
是啊,作为文人中佼佼者的冯过对文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是不解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这是个“与世大夫共治天下”的国度,“宰相须用读书人”。士大夫政治的另一个重要影响则是配合本朝的崇文抑武政策,造成人们对于读书人的尊重,在社会上兴起了读书人应举之风气,上至官宦世家,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寄希望于科举考试,乃至形成了“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的局面。
崇文抑武,文士巅峰。
但,经过百多年的发展变更,这种治政手段其实存在诸多矛盾。
尝有阁老言:“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不可一日而怠;人民者,祖宗之人民,不可须臾而忘;百官者,祖宗之百官,不可私非其人;府库者,祖宗之府库,不可用非其道。常自抑畏,儆饬圣必。”
表面上将祖宗供得很高,什么都是祖宗的,可祖宗都去世了,对祖宗的解释权却在士大夫,而皇帝几乎一无所有。
士大夫的另外一种逻辑方式是:将重要权力,从皇帝手中剥离出来,赋予君臣之外的第三方——“天下”,然后士大夫再作为“天下”的代表,自然而然获得此项权利。
既然这些权利是属于天下的,其实心就是自认为代表天下的士大夫的,如果没按照士大夫的需要处置,士大夫就会指责皇帝徇私,将天下的公器作为私有,会导致乱政乃至乱世。
又有监察御史曰:“政事由中书则治,不由中书则乱。天下事当与天下共之,非人主所可得而私心。”而实际上,皇帝并不能与天下共之,因为当这种说法出现的时候,对皇帝的意见或主张一般是否定的。
也就是说,皇帝坚持或偏向自己的意见,就不是与天下共之,只有听从臣僚的意见,才是与天下共之。
如果皇帝继续执拗不变,不愿听从士大夫的建议或者意见,士大夫则以集体不合作来对抗,因为他们是天下的代表,皇帝显然不能对抗全天下。如果仅有一两人辞职倒心无关紧要,但一旦集体罢工,就无人治理天下了。
简言之,士大夫话语体系中,天下属于皇帝本人时,更多强调其有天下的义务、责任,或者触动其拥有天下的私心;天下不属于皇帝的说法远为普及,此时,更为着重的是拥有天下的权利,防止皇权逸出士大夫意图之外。
皇帝既然选择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士大夫的动向和支持特别在意。对于懦弱和能力有限的皇帝来说,“共治天下”有时成了他们的最佳装饰。而较为强势的皇帝,仍经常认为天下属于自己,理所当然由自己负责。
如德宗皇帝就曾气愤地指责:“士大夫讳言恢复。不知其家有田百亩,内五十亩为人所强占,亦投牒理索否士大夫于家事则人人甚理会得,至于国事则讳言之。”以他的不满其实道出了治天下之责任主体的问题,即天下所有权归属于谁,则谁理应负责其盛衰兴亡。
士大夫大谈共治天下之时,却对失去天下颇为淡漠,可见他们内心里心未必有所谓主人翁意识。相反,正如德宗所说,部分士大夫真正关心的只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私有财产。
是以,皇帝能不恼?要你们这些臣子又有何用?是佛祖派来捣蛋的猴子吧。皇权在尔等眼中只不过是刷名望的工具,真真可恶。皇帝也是有脾气有追求的好吧,你不仁休怪吾不义,既如此,那就明牌了。
常佶便是这么想的,所谓“六贼”者,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勔、李彦,皆是他宠信奸佞之臣——这当然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抹黑。
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嗯,蔡卿六人互相勾结,排斥异己,民间称“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说“六贼”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说吾派朱勔在江南一带搜刮珍奇异宝、名花古木,横行霸道,拆墙破屋、敲诈勒索,弄得民不聊生,以致于引发方腊之祸。
又说童贯、梁师成、李彦乃是当朝三大权阉,是吾之家臣,吾宠重尔等是不国不君、祸乱朝堂。
太监这个群体,先不去说他们的忠奸好坏,但他们都有一套超乎常人的厚黑心术,懂得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真是无所不能,有甚者更是权倾朝野,独揽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历史上荒淫变态的太监频见于史籍。太监远在周代便已出现在深宫内庭之中,服侍帝王及其家族,到了东汉、昌、楚三代,已发展成为皇权卵翼下祸国殃民的一股特殊势力。
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大太监,多数是祸国殃民的奸臣,是导致王朝覆灭的不安定因素。
如秦之赵高、东汉张让、大昌高力士、秦楚李辅国,诛杀异己,指鹿为马,独霸朝纲,权倾天下,阿谀奉迎、翻云覆雨,王朝覆灭正因他们而起。
哼,意思是联用了梁师成、童贯他们几个就会亡国呗,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好怕哦。这几位乃是联之家臣,与尔等府中仆从何异?早年祖宗有诏,王公卿相、庶民百姓家中合该仆婢几人可是有定数的,可尔等可奉诏照办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荒谬。联乃一国之君,莫非用几个身边信的过的人为联分忧解难也需尔等批准?君君臣臣,若不然,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好吧,傲娇的皇帝陛下不甘当“傀儡”了,誓要当家做主焕发新生。
矛盾不止君臣这一点,同样重要的还有士庶之间的冲突。
魏晋南北朝时期以九品中正制重要选官制度,只看背景,不讲德才,是那个时代选人用人的主流标签,又称九品官人法。
品评主要有三个内容:家世、行状和、定品。定品原则上依据的是行状,家世只作参考。但晋以后完全以家世来定品级。出身寒门者行状评语再高也只能定在下品;出身豪门者行状不佳亦能位列上品。于是就行成了当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
九品中正制创立之初,评议人物的标准是家世﹑道德﹑才能三者并重。梁朝史学家沈约甚至说它是“盖以论人才优劣,非谓世胄高卑”。但由于魏晋时充当中正者一般是二品,二品又有参预中正推举之权,而获得二品者几乎全部是门阀世族,故门阀世族就完全把持了官吏选拔之权。于是在中正品第过程中,才德标准逐渐被忽视,家世则越来越重要,甚至成为唯一的标准。
由于九品中正制的存在着过多弊病,在魏晋南北朝三四百年间,政治上纷乱不已,阶级矛盾尖锐,道德风尚败坏,这一切也同它的实行是有密切关系的。
自昌以来,废九品中正制而以科举选士,似乎缓解了士庶矛盾,但这只是表象。
不论何时何地,社会始终是不公的,所谓的公平只是相对而言。阶级,一直存在,只是当阶级差距拉大到低阶人民无法接受时,便会引发暴力对抗。
一边不食肉靡,一边食不果腹,会不产生矛盾冲突?
当然,像方腊、杨幺这种人之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乃是多方面因素促成,开初只想着让自己及家人过得舒心惬意些,还真没多少权利掌控欲,慢慢的便被“民意”裹挟不得不一步一步向前。嗯,没有后退可言。
罪犯之所以犯罪,既有主观能动,且有客观被动。孰是孰非自有定论,也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原谅,做错了事就得接受惩罚,没有任何条件可谈。
官匪历来站在对立面,士庶何尝不是?
讲真,某个时刻,作为文人的冯过甚至以此为耻。太平盛世倒还罢了,乱世时文人价值大抵只能是动动嘴皮子了——呵呵,唾液淹死敌人。
瞧着那伙堪比难民的“义军”乱哄哄杂乱无章的举动,冯过也是醉了。一支军队想要与“强”字挨边,令行禁止是首要条件,唯有统一的思想与行动、严守军纪军规,方能不断提升战斗力。
不过,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大圣天子义军”这一番神操作还真让追兵投鼠忌器,只将书院围了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英宣便似得胜将军般桀桀怪笑,嚷嚷着让人去整治些吃食来,丝毫不将追兵放在眼里。
书院外松林前,一青年将领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神色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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