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辩经
次日清晨，秦峰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盘坐王家大院——也就是税吏家——中间。
“他娘的，别人下凡都是遇到什么皇帝，用点手段，一步简在帝心，刹那权倾天下。”
“我这倒好，来了先杀俩人，还得写一夜脱口秀的稿子。”
秦峰盘坐中央，被架在高高的台子上，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侍立一旁的李二狗就听懂了几个关键词，“皇帝”，“手段”，腆着笑脸说道：“是是是，就小佛爷的手段，遇上皇帝还不分分钟把他弄死。”
“俺可听说了，神仙都有飞剑杀人的手段哩。”
台下一阵哄笑。
是啊，有个神仙挑头儿，干什么不都有劲儿？
“咳咳！”秦峰清了清嗓子，“经过昨天一天，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咱们都是无生老母的儿女，要过白莲盛世的好日子！”
“什么是白莲盛世？吃饱穿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叫白莲盛世！”
“但是，想要过上那样的日子，光靠蛮力干，那是不行滴！”
李二狗带头吆喝道：“嗨呀，这不是还有佛爷带着咱们干嘛！你说怎么干，咱们大家伙儿就怎么干！”
“你们说，是不是？！”
台下众人纷纷云集响应：“是啊！佛爷说怎么敢，咱们就怎么干！”
秦峰心说我特么又不是搞传销的，你们没必要对我这么盲信盲从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秦峰打断众人的热情，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是说，大家得读书识字啊！”
孟子曾说，无恒产者无恒心。
只有不停地提高跟随者的资产，包括其自身的价值，才能获得最忠实的斗士。
抗战时期，光头一句“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子弟十万兵”，刹那间动员起千千万万的有志青年，前仆后继地奔赴战场。
要说起来，光头派系在不做人方面，那可是比带英还不做人的，但他拥有如此强大的动员力，难道是因为他的梅毒之体比较有人格魅力吗？
当然不是。
究其根本，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在内心对中国文明的认同和忠诚。
这份忠诚，是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伪军不可能有拥有的高尚品质。
所以，造反的第一步，秦峰决定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扫除饥饿和扫除文盲。
只要这两件事推进得成功，就能形成山崩海啸的大势！
必须得两手抓，必须得两手都硬！
可是，令秦峰没有想到的是，众人对读书识字的热情并不高。
一个小娃娃开口说道：“佛爷，我们就是一帮穷种地的，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就不识字，到了我们这一辈，又怎么能学会识字呢？”
孩子的语气最天真，也最伤人。
众人脑子里其实都是这个想法——读书？那是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人上人才能干的事儿！
自己一个泥腿子，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要读书认字，学得会吗？
秦峰嗤笑：“你这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回佛爷，俺叫狗娃，今年七岁。”小娃娃挺了挺胸脯，仰视着盘坐在高台上的秦峰。
要说起来，这娃娃比秦峰还大上两岁呢。
“狗娃？你姓什么？”秦峰问道。
狗娃回答道：“俺没有姓，俺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听老街坊说，俺出生的时候，朝廷逼债逼得紧，俺是外乡的穷人家扔到这儿来的，打小跟狗抢饭吃，所以就叫狗娃。”
秦峰挑了挑眉，追问道：“你既然连爸爸都不知道是谁，又怎么知道你爷爷的爷爷也是种地的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狗娃理直气壮地回怼：“大家的爸爸、爷爷、爷爷的爷爷，都是种地的，俺爷爷的爷爷肯定也是种地的！”
“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没变过！”
“从来都是这样，从来就是对的吗？如果从来是对的，为什么大家吃不饱饭呢？”
“这...俺不知道！兴许是出的力还不够多吧！反正读书认字咱们肯定是学不会的！我听王税吏说，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才能干的事儿，咱们泥腿子根本就不可能学得会！”
狗娃陷入了沉默，秦峰也陷入了沉默。
事情的发展再一次超出了秦峰的预料——在他的预想中，自己如果宣布要教大家读书识字，那么百姓肯定会云集响应，不消五年，就能培养出一批有知识、有信仰的骨干核心。
然而并没有。
在这个年代，教育资源的垄断简直太严重了，对于一般的农户来说，送孩子去上学在他们眼里就跟送孩子去做神仙没什么区别。
反正一般人肯定是配不上的。
说到底，是被圣贤之道长期pua产生的群体自卑心理在作祟。
万事开头难呐，真没想到会这么难。
“你叫狗娃是吧？”
良久的沉默后，秦峰主动开口，打破僵局。
“对，俺就叫狗娃。”
秦峰又看向自己的“左肋侍者”李二狗：“你叫李二狗是吧？”
李二狗点点头：“对，俺叫李二狗。”
问罢，秦峰注视着人群问道：“大驴，二狗，三熊，四蛋子，老五，老六......”
“这几个名字，随便喊一个，人群里就得站出来十几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佛爷说得对，可这跟读书写字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名字，都是用的畜生的名字，也就是说，在这帮官老爷的眼里，大家都是畜生，是驴，是马，是牛，是骡子。”
“单单就不是人。”
“他们一直一直一直告诉你们，告诉大家，你们就必须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儿，必须得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他们，供养他们，让他们有更多的力气来鞭笞大家伙儿，来欺骗大家伙儿。”
“圣人说的话，那是说给他们听的！苦其心志是要苦他们自己！劳其筋骨是要劳他们自己！干活是要他们自己下地干！”
“可是他们干了吗？没有！”
距离最近的李二狗已经感受到佛爷小小的肉身中蕴藏的滔天忿怒了，赔笑着安慰道：“佛爷这话可不对哩，要是这帮老爷把活儿干了，咱们上哪干活去？人家可是天上的文曲星......”
说到这，李二狗脑子突然卡壳了，整张脸就像是脑梗了一样，完全怔住：“不，不对啊？”
“他们是...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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