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枷锁
见小女孩儿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她亲爹，李悟真耷眉骚目地走过来搭话。
“佛爷，我可听说过，县城里的小姐太太们都是裹脚的，人家不用下地干活儿，这是有福的相啊。”
“怎么到了您这儿，不让人家裹脚了呢？”
秦峰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你要是有个闺女，也让她裹小脚？”
李悟真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要是以后日子能好过一点，我觉得我应该会给她裹。”
“哈？”秦峰差点给他一耳光，但想了想，还是得让人说真话，耐着性子往下问，“为什么？”
李悟真答道：“您想啊，我家有我一个壮劳力，等咱们分了地，又没了乱七八糟的税，我在家养头牛，好好干活儿，卖卖力气伺候那一亩三分地，养家糊口肯定不成问题。”
“到那时候，我要有个闺女，肯定就不用她也跟着下地干活儿了，那当然是让她漂漂亮亮地长大成人，嫁个好人家。”
秦峰追问道：“这跟裹脚有什么关系？”
“咋没关系？这县城里面，不管是官老爷还是富商乡绅，都说裹小脚的女人才叫女人，露着大脚下地的那叫贱民。”李悟真说道，“您别看我家里穷得只能当个二流子，再早些年，我也是跟着舅爷们在城里混迹过一段日子的，比他们还是有点儿见识。”
秦峰一阵扶额：“咱们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李悟真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为了杀县官，然后分地啊。”
“分了地呢？”
“分了地，当然是回家种地过日子啊？不然呢？”
“你就没想过更远大的目标？”
“想过啊，生个闺女，给她裹小脚，让她嫁个好人家。”
“我打死你！”
秦峰伸手脱下自己的草鞋，狂风暴雨般地抽向李悟真。
就在他对李悟真进行物理上的友好问候的时候，身后跟着赶路的大家伙儿都被这边的热闹所吸引，三步并五步跑到前面来围观。
“二狗子咋了这是，咋让佛爷动这么大火气？”
“可能是因为给佛爷找了个小闺女，把佛爷刺激到了吧？”
“啊？这有什么可刺激的，那小姑娘白生生的，长得多好啊。”
“你傻不傻？佛爷说到底也是个出家人呐，你给和尚送礼送女人？”
“哦对对对，有清规戒律的，活该他挨揍。”
秦峰光顾着捶李二狗，耳听着旁边的人群越传越不像话，赶紧制止了众人的激烈讨论：“够了！”
众人见佛爷发火，赶紧收了声，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你们要是有个闺女，也给她裹小脚吗？”秦峰看着人群问道，“都这么想的吗？”
众人也不知道佛爷为啥问这种奇怪的问题，纷纷回答道：“如果日子过得下去，肯定是要裹的。”
秦峰不解：“为什么？”
“不裹小脚，没办法嫁个好人家啊。”
众人回答道，
“大户人家娶新媳妇儿都是要裹小脚的，不裹小脚的姑娘人家不要。”
“是啊是啊，从古到今都是这个样子的，大脚的闺女多粗俗，走起路来那么难看，说不定还要偷人哩！”
秦峰扯了扯嘴角，心里暗暗叹气——裹脚布裹得不光是女人的小脚，还有男人的小脑啊......
这玩意儿不是纯粹的**上的迫害，它本身就是朘剥和精神压迫的一部分！
“以后，任何人，只要是跟着宋大哥的，只要是皈依我白莲教的，家里的女人统统不许裹小脚！”
秦峰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啊？为什么啊？”
“不能裹小脚，那以后闺女还怎么嫁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就是就是，人家城里人都说了，女不裹脚丑一半，就是说啊，不管脸蛋儿长得多漂亮，只要不裹脚，就不能算个漂亮女人！”
“这闺女长大了嫁不出去怎么办？留在家里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秦峰被他们吵得脑瓜子嗡嗡的，揉着眉心说道：“你们忘了城里的这些官老爷都是些什么东西了吗？”
后来的这些人当然不知道，但是遥乡的白莲众是知道的。
这一个疑问抛出来，引得原本没有听过白莲教讲道的人纷纷好奇。
“白莲教众，知道的给他们讲一讲，这些官老爷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顺便动动你们那个小脑袋瓜子想一想，他们说的话能听吗？”
这话一说，为首的李悟真当即抽了自己一耳光：“嗨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秦峰见他这三分假七分真的模样，心里暗暗认可——那个熟悉的自成闭环的虔信徒又回来了。
就是这个味儿！
众人看李悟真疯疯癫癫的样子，纷纷问道：“二狗，怎么回事儿啊？你跟我们大家伙儿说一说！”
李悟真又抽了自己一耳光：“什么它嬢的大户人家，这帮人是被妖魔吃了心肝的伥鬼啊！”
“最开始的时候佛爷就跟咱们提到过，你们忘了吗？”
这事儿也怪秦峰，第一次造反没什么经验，忘记了把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这事儿了。
一些比较重要的谎言——呃，教义。
必须得不停地重复重复再重复，哪怕有一个人没有听过这事儿，都值得把它拎出来再重复一遍。
李悟真大脸一甩，嘚瑟地说道：“我跟你们说啊......”
“朝廷早就被妖魔给偷天换日啦！当今的皇帝就是个大魔头，每年科举的时候他就派出妖魔，名义上是主考官，选出心肝肠子最好吃的，把他们给吃了，不知不觉就把人变成了伥鬼，替他们刮咱们平民老百姓的皮！”
不得不说，像这种夹杂着皇权带点儿神话色彩的传说在民间一如既往地有市场，哪怕原本已经听过这故事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儿。
李悟真用自己零散琐碎地语言简单地表述了一遍朝廷吃人的故事，惊得众人直打哆嗦，不由自主地向着秦峰的小毛驴靠拢。
“那那那那怎么办......”
众人哀求似的看着秦峰。
他们所恐惧的其实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种身处在一场巨大骗局中的不安感。
试想一下，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开始，笼罩着你的就是一个由无数谎言编织成的巨大牢笼，之前确立的一切价值观都是建立在虚妄和欺骗之上。
这谁顶得住？
秦峰心里其实也犯嘀咕。
这样操作是完全都把人留住了，但也完全绝了对旧有势力，哪怕是中立势力的绥靖空间，几乎就是一场彻底的大洗牌。
前途在哪里，其实谁都看不见。
“总之，从今天起，想皈依白莲教的，跟着咱们找回白莲盛世，过上好日子的，就不许再给家里的女人裹小脚了！不然就罚你死后回不去真空家乡！”
“想骗人容易，可是无生老母，还在天上直勾勾地看着大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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