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事人情,人义人生(上)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在风起云涌的大汉帝国,只要是虎啸一方的势力,在这股势力之中,必然有一个足以搅弄一方风云的人,这种人,我们一般称之为英雄,或是枭雄。
很荣幸,凌源刘氏家主刘兴,正是此中之人。
凌源刘氏家主刘兴,出身名门望族,其人生得身长八尺,朱唇玉冠,经过岁月洗礼,此时他虽然两鬓风霜,但依然配得上俊美二字。
刘兴极其擅长审时度势,他借两朝帝师之余望,外投曲州江氏这棵大树,内联华兴郡内大小豪阀,稳坐凌源县令之位,兼达四方之众,囊括凌源之资。就连那华兴郡郡守应知,也是刘兴父亲的门生故吏,见到刘兴也必须先俯首作揖,尊称一声‘师兄’后,再议公事。
在他的主导下,华兴郡大大小小的世族豪阀尊刘氏为长,报团取暖,几乎垄断了全郡的渔业、纺织业和畜牧业,形成了一股足以颠覆华兴政局的可怕力量。
可以说,在华兴郡,郡守应知是明面上的大王,而他刘兴,则是手握实权的大王。
华兴郡本地人有一句土话:太岁若是吼一吼,华兴也要抖三抖。
‘太岁’二字不言而喻,其所代指的,便是凌源县县令、凌源刘氏家主,刘兴。
......
刘兴性格开朗,平日里喜欢谈笑风生,很少谈悲言苦,可这几日的刘兴,略显不同,他有些恼怒和烦躁。
说起他的恼怒与烦躁,不得不说说刘兴的伤心事。
江湖传言,刘兴常年哮喘缠身,从小便开始四处求医,由于身体不佳,也就疏于学习,加之天资不盛,以致才学浅薄。
所以,继承祖宗遗志光耀门楣这种事儿,他想都不敢想!
他刘兴只期盼托父亲与爷爷的福,将凌源这一亩三分地儿经营妥当,子子孙孙衣食富足,这也不算辱没了祖上英明。
为了这份族业和执念,刘兴这些年脏事恶事没少做。
脏事恶事做多了,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也就多了。
但是,刘家的事业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些不肯与刘兴同流的官吏与百姓,也只能隐忍不发,刘兴实在看不过眼的人,索性直接暗中杀掉,最后随便给郡守应知一个借口,便敷衍了事。
正是凭借这股强势与高压,以刘兴为首的凌源刘氏家族,几十年来始终把华兴郡牢牢掌握在手中。
......
刘兴上了年纪,本打算年底便不理家族事务,潜心养老。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几日前,凌源县张家村除却几个在外务工的青壮,村中四十三户一百三十九口被屠杀的一干二净,当日下午,华兴郡守应知派去的郡卫长孔武便发现了二儿子随身携带的那块睚眦羊脂玉,随后,这件事闹得是满城风雨。
寒侵老木,初冬哮喘多发,乍闻此事,刘兴一病不起,昨日方才下床!
刘家南城祖宅青禾居,气暖屋崖,地龙漫卷。
此刻,刘兴独自站在小阁楼上,背南向北,宽袍素带,负手而立,嘴里不断小声嘀嘀咕咕!
“本想在老三身上实现一门三帝师的宏愿,可老三这逆子天生反骨,非要与我作对。哎!十余年前老三忤逆我的心意也就罢了,老大老二为了争夺家主之位,折腾的我连个安生日子都过不成了!”刘兴微微摇头,轻咳了几声,缓步下楼,一边下楼一边说道,“老夫常常教育老大老二要好好学学老三,
学学人家的慎独自律和修己安人,他们咋就不听呢?还有我那糟糠贱妻江岚,整日说着立嫡不立长,聒噪。若不是我那大舅哥江锋遥领曲州牧,曲州江家势大好乘凉,我真想立即休了这贱人!”
刘兴站在楼梯口盘桓一番,最后面露无奈之色,“哎!手心手背都是肉,管他是老大还是老二,总归是自己的儿子、自家的内务。”
就在刘兴兀自嘀咕之际,刘家的大管家,刘布,悄然站在了刘兴身侧。
只见刘布微微弓腰,双臂自然下垂,恭谨低头,目视地面,嘴角挂着恭维的微笑,一副随时聆听刘兴教诲的模样,完全没有了当日在雪松林里的霸道跋扈。
见到刘布,刘兴回过神来,皓齿露出,笑道,“来啦!”
刘布赶忙搀住刘兴的肘腕,扶着他缓缓走向门厅。
这对儿相互陪伴了大半生的主仆一路无话,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行至门口,刘布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老二这件事儿事不可拖、拖则生变,刘布,取双鸟朝阳,上礼备车!”
刘布微微一怔,亦低声说道,“家主,双鸟朝阳是您最珍爱的宝物,为了这事儿送给他人,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你个守财奴,宝物哪有老二的命重要?”刘兴笑骂过后,不耐地说,“休要聒噪,速速备车。”
刘布耷拉着脑袋,委屈说道,“家主,车已备好。”
刘兴哈哈大笑,两人驾雪而去。
汉历340年,十月三十,初晨,刘兴乘雪入郡府。
.......
凌源南城,郡守府。
今日的郡守府有些寂静而肃穆,在轻雪的映衬下,更显出一丝冷清。
屋外无人,但细看屋中,却已人满为患。
只见议事厅中,记事掾、奏事掾、少府史、门下议曹、郡卫长等共计十六位郡守府五百石以上官员,齐聚于此。
这个阵仗,不可谓不大。
除了年会,在寻常日子里,想凑齐这些人,也不可谓不难!
也是凑巧,今日有雪,所以,官员们都窝在郡守府里猫冬,华兴郡郡守应知觉着针对张家村被屠一事,需要众议决断,便把一众官员都唤到了厅中。
可这些官员刚刚到达,应知便有些后悔。
按照新修《汉律》,郡府中五百石以上官员的任免权,在州牧手中,而不在郡守手中,所以,这十六位官员,并不全然是应知的亲信。
而这些实权大吏人中,有亲近世族的、有贪赃枉法的、有忠直不二的、有混混度日的,形形色色的都有一些,应知传唤这些人议事,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不过,既然叫都叫了,应知索性安下心来。
此刻,应知斜坐主位,左手捋着八字胡,右手轻敲案几,三角眼一瞪,沉声说道,“诸位,探子来报,刘氏家主正御车赶来,稍顷既到。平日里素不来此的老刘兴突然造访,想必是为了近期江湖盛传的刘二公子刘瑞生屠村一事。在座诸位皆我心腹勾股,刘兴谈及张家村一事,我等该如何应对,一盏茶内定要拿个主意!”
说罢,应知便老僧入定般坐在席间,不再吭声。
其实,应知在刚刚说这些话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今日众议的结果。
那便是众议无果!
既然无果,他也懒得多费口舌啦。
郡卫长王大力率先开口,“大人,在张家村寻到了刘瑞生的贴身玉佩,此物足可证明,江瑞生同张家村全村被屠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刘老家主亲自前来,倒不如趁此猛虎出山的机会,由末将率一队人马,前往刘府拿人!”
王大力是个智勇双全的卸甲境汉子,只因生不逢时,又没有泼天机缘,所以人到中年寸功未立,仍只是郡府帐下的一名普通百夫长。
而王大力此番建言,让应知的嘴唇不经意间动了一下,应知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王大力话音方落,门下议曹黄岩立即起身言道,“王大人此举,太过冲动。凌源刘氏乃华兴郡百年望族,贸然抓人,恐铸成大错。况且,一枚小小的玉佩,恐怕不能定了刘二公子的罪吧?”
众人皆知,黄岩是刘兴的座上宾,其人善于逢迎,是个实打实的墙头草。
“黄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勇夫识义、智者怀仁,我汉家儿郎以仁义为先,凌源刘氏作为世家大族,更应做此表率。前日,刘瑞生行此丧义失仁之事,非严刑不以正法!”素来刚烈的记事掾曹治大手一拱,语调慷慨,“刘氏盘根凌源,枝丫错节,上有巨宦支撑,中有豪族联姻,下有恶霸乡绅,坏事做尽,大人安身于凌源,郡府与县府同城共事,本就颇受掣肘。而在华兴八县中,凌源刘氏、宣怀赵氏、丰毅黄氏皆树大根深,经年以来,陛下推汉律、明刑法,然法不平则人心不平,大人,张家村的冤案若草草了事,恐人心不服啊!”
全场寂静,众人面面相觑。
曹治话说的虽然隐晦,但也已经有了图穷匕见的意思。
在曹治说话间,应知故作淡定,不经意地眯眼瞧着坐下诸人的表情,扫视一轮下来,他已经洞悉了每名官员对待张家村被屠的态度。而众人的态度,也让他对张家村一案,有了计较。
应知自认为是个品行正直的郡守,多年以前天子刘彦将他从京畿长安空降至此,也并非让他来此中饱私囊安度晚年,但是,应知深知,凌源刘氏的根基远未动摇,意欲借张家村一事除掉刘氏家族,恐功败垂成。
于是,应知佯作恼怒,吐沫横飞,五马长枪地骂道,“放屁,曹治,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若不看在你是我侄儿的份上,今日就将你乱棍打出去!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一行人仿若得到特赦,纷纷散去,唯有曹治三步一回头,缓缓出亭。
看着曹治那道来时踌躇满志去时恋恋不舍的身影,应知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悲怆之感。
希望交到你们这代人手中的,是一片拥有蓝天白云的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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