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续脉医伤
深夜的联军营地灯火通明。
主帐内,郑国世子姬掘突神思恍惚的坐在主位,几个随军医师围在一处嘁嘁喳喳,皆是一脸苦闷,几番看向他,却无一人敢上前言语。
几日前,联军大败犬戎军队。打扫战场之时,他们在战场边际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姬桓和几近昏厥的缙黎。
缙黎拼着力气喊出了姬桓的名讳,联军将士听罢,不敢迟疑,忙将他们救回到营中。而缙黎强撑着受伤的躯体,积劳不支,终于晕倒在大营前。
姬掘突闻说前军将士救回了二人,赶忙命人把自己的中军帐开辟出来,加以安顿。
他与姬桓相识已久,自幼待他便如幼弟一般。
当初一行人东撤,镐京的噩耗传来,姬桓不顾劝阻孤身折返,对此姬掘突颇为恼怒,谁知再见时姬桓时,他竟已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见此情状,姬掘突心中全无半点埋怨,只剩下了怜悯惋惜。
眼下两个孩子一个重伤昏迷,一个发热不退,个中曲折,众人无从所知。
尤其是姬桓,不知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伤口处插着的那截邪门的鹿角更是棘手万分。
此物竟像是活的一般,见血滋润、入肉生根,牢牢长在姬桓的伤口上。
原本只是一截月白色的角叉,如今竟成了赤红色,而且质地坚硬,刀斧不避,根本就是锯不开,砍不断,磨不坏,取不出。
一众医师束手无策,面面相觑,最后推了一个鬓须皆白的老者出来,“世子,这鹿角上似有巨毒,臣恐虎贲少主怕是见不到今年的寒梅了……”
“废物,都是废物!”姬掘突怒不可遏,“都给我滚去想办法!若是子昭不幸,不终禄位……尔等自去陪葬吧!”
言罢,姬掘突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平日温文澹然很少动怒,这一番表态极为骇人。
“各位让一让。”一道清脆悦耳的响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已经闪进了帐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少女对众人轻施一礼,径直向躺在病榻上的二人走去,只对周围的医师们敷衍般问了好。
众人一愣:中军帐内,怎能容许一个黄毛丫头不经通禀肆意乱闯?帐外的卫士都是干什么吃的?
公子成正待发作,却见大夫关其思小步快趋走入帐中。
“世子、公子……晋侯殿下,”他看了眼坐在宾位,一直一言不发的晋侯姬仇。
“卫侯赍礼来访,至于这位姑娘,”关其思指了指少女,“乃是卫侯麾下的医官归婵,特来为子昭公子诊治。”
姬掘突听罢愕然。
卫侯姬和是卫国国君,此人年逾八十,是姬姓诸侯之中年纪最长者,而且极富韬略,十八岁时,就曾经总揽过王室大权,炙手可热势绝伦,绝非自己这样的晚辈可比。
再看归婵,一身素色衣袍,干净利落,长发盘于脑后,很是干练。腰间一侧,系着几个布口袋,装着常用药粉,另一侧绑着一个皮口袋,里面放的不知是什么。
姬掘突回过头,却见关其思仍旧一动不动站在帐内,便问,“为何还不将卫侯迎入帐中?”
关其思摇头:“卫侯有言——‘公侯谅阴,不敢造次,待他日专程吊丧。’已带队离去了。”
姬掘突恍然:自己大孝在身,卫侯绝不会随意登门造访踏入营中一步。
归婵旁若无人地在昏迷的两人身边转了一圈,素手在缙黎的腕脉上一搭,眉头一挑。
一个满头白发的医师道,“姑娘,此子遍体创伤,脉气无力,气血不能上荣于清窍,三日内恐难苏醒……”
“三日?”
话音未落,归婵抬手三针分别落在缙黎的人中、百汇、神庭三个位置,只听他大叫一声睁开了眼,满头是汗,眉心还有一个血点。
“祛邪泄气……姑娘用的是九针之术?”
“相传这是轩辕黄帝之时,神医岐伯所造之术,你这个年纪的女娃娃竟然晓得此法,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
一众医师夸赞连连,归婵却并不在意,她的手还搭在缙黎腕脉之上,蹙起两道好看的细眉,“咦?怎么还在?”
“我这是……”缙黎猛地睁开双眼,顿感头晕目眩,只听到耳畔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你别动哦,我再扎两针。”
几针落下,缙黎眼前一黑再次沉沉睡去,只是这次脉象平稳许多,渐渐变得圆滑。
归婵唤来两个侍从,“二位大哥,可否帮忙将他送去医帐安置?”
看着侍从带缙黎离开,归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后走到姬桓身边,观察起他的伤势。
那鹿角附在伤口处,随着姬桓的呼吸起伏着,归婵洗净双后后取出一枚鱼型玉镰,沿着鹿角边缘的皮肉向外切开,只是这玉镰划过,伤口随刀而愈。
归婵从未见过如此情形,她看向在座的众医,那些医师茫然摇头,想来也不清楚其中的关节。
再看姬桓,这才发现,作为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人,身上竟连个伤痕都没有。
“难道是这鹿角带有邪术,可以使受创者皮肉自愈?”
“姑娘当心!”姬掘突忽然提醒道。
不过是愣神片刻,鹿角上钻出缕缕细丝,往归婵腕上缠去。
归婵当即掐诀,给玉镰包裹上一层红芒,反手一刀切断这缕缕细丝,随后将泛着光的玉镰再次划过鹿角周围的皮肉,结果与刚才并无二致。
这角入肉生根,已经不是普通医术可以医治的范畴了。
归婵让人取来一碗清水、一份盐,从腰侧的布袋里找出一盒药粉,和在水中拌匀,又在口中衔上一块玉石,手掐剑诀,对着水碗喃喃念咒。
不多时,归婵星眉一拧,大呼一声“群邪毋患”,只见碗中清水缓缓绽开涟漪,渐渐的沸腾起来,不多时便从碗中飘出,在半空种散成雾气,齐齐涌向那诡异的鹿角,渗入其中。
“这是……‘祝由咒禁’之术!”
见这一幕,众人皆惊,感叹这女娃掌握这些不凡医术的同时,对姬桓的伤情也越发担忧起来。
归婵伸手在碗里一抄,药水在像是形成了一层发光的外壳,映出别样的光辉。她扬手便向那鹿角抓去,那鹿角霎时变得血红,与归婵的手掌刚一相触,便发出了噼啪电光作响之声。
光团越来越大,不断有电弧打了出来,有好事的医师近前观瞧,连身上的衣服胡须都被电光燎去了一片。
归婵心中暗道不好,想要将手撤回来,连试了几次,却被牢牢地吸附在鹿角之上。此时自己手掌连同整条右臂,仿佛被笼罩在一片火焰之中。
“姑娘,当心,快松手!”姬掘突话音未落,听见耳边有“嘡啷”一声,原来是姬仇将长剑拔出,意欲挥剑斩下归婵的手臂。
“叔父不可!”郑氏二人一同拦住姬仇。再看归婵已将碗中剩余的药水泼在手臂和鹿角上,邪焰消退,她也终于得以脱身。亏是她当机立断,只是手掌上已经多了几处烫伤而已。
归婵起身,向着姬掘突兄弟二人一拜,“郑世子、公子,这利角已经刺穿经脉、压制气血,小女只能先借祝由之术压其邪气。依小女所见,子昭公子的伤并非中毒,而是犬戎巫术。”
“小女才疏学浅,对巫术方面未曾钻研,这伤,小女并无把握……”
“犬戎巫术?”姬掘突重复着这四个字,不免有些神情慌乱,“若真如你所言,那子昭岂不是……”
姬成连忙扶住他,“兄长莫慌,归婵姑娘还未说完。”
归婵从怀中取出一个漆盒,打开漆盒,里面是一颗透白晶莹的药丸,营帐内瞬间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小女来之前,卫侯交予小女一颗九转续脉明丹,服下此丹,可保子昭公子十日之内气脉畅通,不至有性命之忧。”
“那十日后……”
“小女会在这十日内为子昭公子寻找医治的法子,”她向一众医官行了一礼,“这期间,还望各位前辈可以不吝赐教,助小女一臂之力。”
“那就,有劳归婵姑娘了。”姬掘突与姬成二人,对归婵深施一礼“待日后见到卫侯,再一并谢过。”归婵答拜还礼,又对着还剑入鞘的姬仇盈盈一拜。
将九转续脉明丹留给姬掘突后,归婵回到卫军大帐。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帐中响起,“如何?”
“回卫公,那东夷小奴并无大碍,只是好像沾染了妖邪。但是虎贲氏的少主,中了犬戎巫术,极难诊治,怕是难逃一死了。”
“巫术?”
“小女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他留下了续脉明丸。只是小女不解,明知救不活,卫公为何还要赠药?”
“因为他重要,”风将铜灯的火光吹得明灭不定,卫侯从卷宗中抬起头,深陷的眼窝和面颊仿佛一个蒙了层皮的骷髅,“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可小女已经答应郑国君臣,要在十日内……”
“医、巫有别,不必再插手。至于姬桓嘛,看他能不能逃过这一劫罢。”卫侯挪过灯火,在竹简上快速写着些什么。
此时天已泛白,归婵回到郑军医帐,先给缙黎换了金疮药,随后搬来一个小席榻,坐到他旁边。
摊开九枚金针,归婵拈起其中一根寸余长的毫针,悬在缙黎眉心之上,“倒让我瞧瞧,你究竟沾染了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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