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2 宋氏开枝本心不移
宋启愚同意来代州就亲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韩通的镇守府。韩通立即叫来他的四个儿子和几名心腹部将,命他们分别带人采办嫁妆、收拾公馆、布置厅堂、广发请帖、准备酒席,并再三强调一定要做到最好。
晚间,吃罢了饭,韩通正美滋滋地坐在后堂欣赏自己给女儿精心挑选的首饰。韩丽华提着一盏红纱灯从外面轻盈地走了进来。韩通见是女儿,脸上乐开了花,说道:“女儿啊,快来看看爹准备的这些东西你喜不喜欢。”韩丽华放下纱灯,俏皮地一笑说:“嘿嘿,爹最疼我了,一定都是好的。不过吗……”韩通把首饰放到一边,问道:“有什么要求,你就说,爹再给你置办。”韩丽华绕到爹爹身后,嘟囔着说:“你总是夸这个宋启愚如何如何了得,还要把我嫁给他当次妻,他真有那么好吗?”韩通把脸一沉,说:“你这鬼丫头,爹会害你吗?那宋启愚确是人中之龙,他济乡党解危困,做生意走外邦,办团练打柔然,考功名中探花,这一桩桩哪有一件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你嫁过去后,虽说是次妻,但其正妻又不跟随进京。到了京城,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员外郎夫人,这比嫁给谁都强呀。再说,咱家跟宋家也算世交,这层关系可得维系好呀。”韩丽华咯咯笑着说:“爹,女儿不是反悔。女儿是想逗逗这个宋启愚,看看他的人品和本事。”韩通也笑道:“你这臭丫头,都十七了,还这么调皮。你别太过分,当心惹恼了娇客。在家爹娘不打你,到了夫家,有你好看的。”韩丽华趴在父亲肩头,撒娇说:“我不怕,还不一定谁能打过谁呢。爹,你还得让四哥帮我演出戏……”
时近月末,宋启愚在太公的一再催促下,极不情愿地踏上了去往代州的路。和宋启愚不同,跟着去迎亲的宋启智、吴襄、席军民、曹可用、董阳等人倒是异常兴奋。他们都想在宋启愚的婚礼上好好热闹热闹。此外,由于宋启愚打算就亲后直接进京,所以,童道生和被聘请为师爷的余允文也加入了迎亲队伍。一行人骑着马、坐着车,有说有笑地向代州开来。头两天,虽然没有人敢奚落宋启愚,但作为读书人,宋启愚总觉得别扭。为了避免尴尬,他拉着弟弟并马同行,每到险要之处,就指划着给弟弟讲解行军打仗的技巧。宋启智倒也虚心,全都认真记了下来。
到了第四天晌午,就亲队伍过了雁门关,这里离代州只有三十多里地了。前方道路上突然一阵大乱,就见五六个大汉正在追打一个身穿长袍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边跑一边叫着“救命”。眼看这人就要落到对方手里了,席军民一马当先冲了过去,高喊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不怕闹出人命吗?”那几个大汉先是一愣,而后,一个领头的说道:“壮士,不关你们的事。他抢我们的钱,当然该打啦。”曹可用凑上来,说道:“我们可以不管,但你们得说清楚。”那大汉说:“他叫韩四儿,这几日,天天到我们场子里赌钱,前后输了百十两银子。今天,他看翻本无望,抢了桌上的银子就跑。我们几个是看场子的,抓不住他我们都得丢饭碗,您说我们能不打他吗?”这时候,宋启智提马上前,开口说:“不就是百十两银子吗,还能比人命更金贵不成!”宋启智又转头问韩四儿:“赌徒挨打一点都不亏。我问你,为什么赌钱?说好了,小爷替你还账。”韩四儿乜斜着眼睛看了看宋启智,可怜兮兮地说:“我娘去年冬天得了一种怪病,方士说得去求一位高僧施法禳解。可那高僧一张口就管我要五百两银子的酬劳,您说我上哪儿去弄。于是就想到赌场碰碰运气,没想到越输越多,这才走了下道。”宋启智想了想说:“看来,你还是个孝子。那小爷我……”宋启智刚想替人出头,就听后面传来了哥哥的声音:“启智,可别上了他的当。你看此处刚出关城,前面哪儿有赌场,这几个人分明就是一伙,只为博取他人同情,骗取钱财,得些好处罢了。”此时,曹可用和席军民心领神会,快速拨马挡住了那几个壮汉的退路。吴襄从宋启愚身后一边提马向前一边冷笑着说:“几位,栽了吧。碰到我们,算你们倒霉。是跪下求饶呢,还是要我们几个动手呢?”宋启愚催马来到启智跟前,微笑着对弟弟说:“启智,今天你犯了两个错误。其一,观察不够仔细,如此明显的破绽都被你忽视;其二,说话太过傲慢,缺少谦卑之心。此两点以后一定要改正。”就在这时,那韩四儿突然开口大叫道:“好一个聪明睿智的宋宣道!”宋启愚一愣,甩头看着韩四儿,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韩四儿绕过吴襄,笑着说:“我是韩德明,代州镇守使的四公子。今日这一出全怪我那小妹,原想试试宋公子的本事,不想瞬间就被公子看穿。家父说的不错,宋公子果然是举世无双的漂亮人物。”宋启愚听后,赶忙跳下马,笑着拱手赔礼说:“误会,误会。宋某唐突了,请韩兄弟见谅。”宋启智等人也过来赔了不是。韩德明又向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笑着说:“今日全是韩某的错。等到了代州,我自会盛情招待诸位,向诸位赔礼。”接着,韩德明眼睛一转,拉住宋启愚,小声说:“宋家姑爷,我那妹子聪明伶俐也懂事,将来必能成为好媳妇,只可惜,她长得肤黑貌丑,不知公子能否好好对她?”宋启愚挺生气,瞪着眼睛看了看韩德明,说道:“这是什么话!我既已应亲,就当以正礼待她,怎会嫌弃她呢!你这做哥哥的如何这般埋汰你妹子。”身后的宋启智挠了挠头说:“新嫂子我见过呀,一点也不丑呀!他又骗你呢!”韩德明哈哈大笑,高声命令从人说:“你去代州回报我爹,说姑老爷到了。这边我会招呼。还有,告诉我那妹妹,宋公子人品贵重,学问一流,让她别再胡闹了。”韩德明又对另一个从人说:“去告诉前面的吹鼓手,吹打起来,要让全代州的人都知道我妹妹嫁了个好夫婿。”
韩德明引导着宋启愚一行继续往代州来。眼看到十里亭了,突然,从官道一侧冲出两骑,挡住了众人去路。一个壮硕的红衣女子提马向前,高喊着:“宋启愚公子何在?宋启愚公子请上前来。我家小姐想见识见识阁下的能耐。”韩德明定睛一瞧,认出来人是妹妹韩丽华的贴身丫鬟春姑,顿时大怒。他吼道:“春姑,都告诉你们别胡闹了,怎么还来。”只听远处传来银铃般的声音:“四哥不必动怒,妹妹只想见见宋公子,并无难为他的意思。”众人寻声望去,但见有个姑娘骑着白马立于艳阳下。那姑娘面似桃花,五官俏丽,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头扎鹅黄丝带,身穿鹅黄衫裙,微风吹过,几缕发丝轻拂粉面,衣上璎珞和裙边飘带也随风卷动,若说是人间尤物尚显轻慢,被誉为仙子下凡倒更洒脱。宋启愚呆望半晌,心脏扑通乱跳。他不由得催马向前,拱手说道:“我就是宋启愚。请问姑娘有何见教?”韩丽华微微一笑说:“常听家父说公子有百步穿杨的本事。而小女子自幼也习得一手好弹弓,今日想跟公子比试比试,不知公子是否赏脸?”宋启愚轻笑一声,说道:“本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既然姑娘有此爱好,某愿奉陪。但不知怎样比法?”韩丽华向路旁的大槐树一指,说:“公子请看。在槐树枝干两侧各吊有一面拳头大小的铜牌,你我从百步以外各发三弹,命中多者为胜。”宋启愚转脸望去,判断了一下目标的大小和距离,自信地说:“既如此,姑娘先请,宋某候教了。”韩丽华向前又走了几步,勒住坐骑,不慌不忙地从马颈的兜囊中掏出铁质弹弓和一粒铅丸,然后左手执弓,右手扣上铅丸,轻舒臂膀,两手同时上抬,在瞄准目标的一刹那完成了击发。就听“嘡啷”一声响,左边的小铜牌被弹丸击飞,在挂绳的牵引下不停地晃动。“好手段!”宋启愚高声叫道。人们也都鼓掌喝彩,表示钦佩。韩丽华露出骄傲的神情,侧脸看着宋启愚说:“宋公子,该你了。”宋启愚并不搭话,也没有向前提马,而是在原地弯弓搭箭,瞄准一击。右边的小铜牌立时被箭头射穿,发出闷声碎响。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接着,韩、宋二人完成了第二番较量,又是双双命中。韩丽华转脸说:“宋公子,第三发你先来。”宋启愚一笑说:“好,请小姐指教。”随即,他弯弓搭箭准备击发。忽然,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哎呀”。宋启愚被吓了一跳,赶忙收住弓箭,回头观瞧。原来是丫鬟春姑害怕小姐输掉比赛,故意发声干扰宋启愚。宋启愚心中好笑,但并没有责怪,只是稍稍平和了一下心态,又一次拉开了弓弦。谁想那春姑故技重施,有意接连打起了喷嚏。宋启愚赶紧又收住了弓箭,笑着摇了摇头。韩丽华见状,拨马回转对丫鬟说:“春姑不必如此,我与宋公子是公平竞赛,切磋技艺……”可就在这时,那春姑也许是真的受了风,竟狠命地打了几个大喷嚏。韩丽华的坐骑受此惊吓,原地跳了起来,随即撂起了蹶子。宋启愚眼见不好,张手扔下弓箭,催马上前,瞅准时机一把抓住了惊马的缰绳。宋启愚嘴里发着“嗜嗜、咯咯”的声音,眼睛紧盯着惊马的眼睛,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惊马稳住。在此过程中,趴伏在马背上的韩丽华直吓得花容失色,真魂出窍。当她看清楚是宋启愚救了自己,尤其是注视到宋启愚真诚的眼神时,她的心被融化了。宋启愚跳下坐骑,拉着丽华小姐的马,轻轻呼唤道:“韩小姐,韩小姐,没事了,别怕……”韩德明和春姑等人这时也冲了上来。韩丽华坐起身子,满面通红。她向宋启愚比了个万福说:“多谢公子搭救。公子的本领远在小女子之上。”宋启愚又笑笑说:“韩姑娘没有受伤就好。小小游戏,不足称道。”韩德明指着春姑骂道:“你这蠢东西,差点害了小姐,看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还不赶快带小姐回去,净在这儿丢人现眼。”那春姑哭着跪下向小姐请了罪,又向宋启愚道了谢,骑上红马,陪着小姐快速往代州奔去。临走前,韩丽华回眸望向宋启愚,正巧宋启愚也在看她。韩丽华羞怯地一笑,真是百媚千娇。
到达五里堡时,有人前来禀报,说代州知州陈昱前来迎接。宋启愚不解地问:“按照朝廷官秩,正五品的知州怎么会出迎我一个六品员外郎呢?他与韩家交厚不成?”韩德明摇头说:“算不上有交情。且不说我爹比知州还差半级,这个陈昱的父亲是正二品的黄门侍郎陈标,他完全用不着讨好我们呀。”说到这,宋启愚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陈昱,是不是之前做过应县知县?”韩德明点头说:“就是他,前年因做张永德大帅的向导官立了功,被皇上晋升为知州了。”宋启愚急忙叫过众人,交代大家多作揖少说话,尽量不招惹这个陈昱。
宋启愚带着童道生、韩德明几人下马走到陈昱的官轿前,身施一躬说:“新任工部员外郎宋启愚拜见陈大人。”陈昱一猫身钻出了轿子,笑呵呵地拱手说:“哎呀呀,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来到我代州,真是地方文坛的幸事呀!韩镇守使择得佳婿,门楣光耀,可喜可贺。本官听说此事,高兴得数夜未眠,今日特备了薄礼为宋大人添彩。”说着,他一挥手。八名下人抬着四个红木箱子就送了过来。宋启愚赶忙制止说:“陈大人,使不得。一则朝廷法度不允许,二则下官出京之时,掌院学士一再叮嘱我们,不可受人财物,下官不敢忘怀。”陈昱仍然笑着说:“宋大人的人品果然不俗。黄大人与家父也算多年的同僚,他的嘱托也确该遵从。这样吧,头两箱金珠宝贝本官收回,剩下两箱俱是些古玩字画、把玩物品,不值什么钱,宋大人就不必推辞了。”后面站立的童道生灵机一动,开口说:“陈大人,下官与宣道兄出京时还去拜会过赵相和冯相,二位相国也再三告诫我等,不可收人财物,还请陈大人体谅。”陈昱吃惊地看着童道生,张口问道:“宋大人,这位仁兄是?”宋启愚侧身让出童道生,介绍说:“这位是圣上钦点的三甲第一名,现任翰林院编修童道生大人。”陈昱故作惊喜状,说道:“原来是我朝的魁星,失敬,失敬。既然两位相国有命,下官自当遵从。二位大人高风亮节,本官钦佩之至。待到治所,本官自会设宴为二位大人接风,万望二位大人不要推辞。”宋启愚又一拱手说:“多谢陈大人抬爱。再过几日,是下官聘娶之礼,若陈大人有暇,还请大人光临鄙府,喝杯水酒。”陈昱哈哈大笑着说:“对对对,本官先给宋大人道喜。待明日,本官还要去韩大人府上,向镇守使道贺呢。”陈昱回身招呼手下说:“把官道让出来,请宋大人、童大人的队伍先过。二位大人是我代州的贵客,尔等不可简慢。”而后,陈昱又向宋启愚几人客气地一揖说:“二位大人和韩公子请先行入城,莫让镇守使等急了。”宋启愚等人也一揖到地。宋启愚说:“多谢大人相让,容日后见面再叙。”
待宋启愚一行走远,陈昱叫过一名心腹吩咐道:“我要立即修书一封,命你进京去见家父。让老太爷详查这个宋启愚和童道生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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