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该有的都会有
南唐保大四年,后晋开运三年,春四月,廿二。
入春以后的建安城下了很长时间的雨,终于放晴了。瑟缩了一冬的建安街头,也随着天气转暖,最重要的是随着建安城治安的好转,街上再次有了人来人往的景象。虽然谈不上繁华,但至少有了一个曾经的都城该有的生机与活力。
这一天,建安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内外装饰一新,酒楼外面摆着两排竹编的花篮,花篮中装满了野外才来的春花,虽然很多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至少看起来非常新鲜喜庆。酒楼大门还贴上了红对联,挂满了红灯笼,酒楼外面,还有舞狮队敲锣打鼓,两只狮子正来回跳腾,好不热闹。
“哗,好气派,这是谁家开的酒楼?”
“谁家?当然是皇家!”
“除了永安王府里的小王爷,谁人敢在这建安大街上开这么气派的酒楼!”
“管他呢,既然开张了,好歹也有个去处。”
“哟,皇家开的酒楼,也是你我这等平头百姓能去的,你以为你有几个铜子那便行了?”
“还真行!你们没有看到吗?近日就有一群小娘,穿着光鲜,沿街派发那啥……她们说是传单,上面菜品价目一应俱全,还特意写上了,明码实价,童叟无欺。那些派单子的小娘说了,不拘什么士农工商,花钱吃饭便是贵客!”
“这一听就是假的!还有小娘会上街做这等抛头露面之事?”
“这又算甚抛头露面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哪家的小娘不上街热闹热闹?不过这王府的小娘,相貌是不赖的,就是……清减了些,莫不是王府也吃不饱?”
“呸!你这就不懂了,如今在京城,上至皇帝官家,下至达官贵人,如今都喜好这瘦美人了……”
“话说回来,节度府连着发了几张告示,叫咱们直管开张做买卖,而且保证只收商税,其余一律不取,若是真的,这买卖也做得。”
“如何不是真的,武大郎家的炊饼摊子已是开了一旬,他小本生意,县衙的吏胥只来收过一次摊费,连商税都没收他的。每日他家潘娘子数钱那声响,啧啧,委实听得让人心痒。”
“你们发现没有,天威军那些**,近日来像是都迁到城南那头去了。”
“对哇!都迁到城南的广源寺那一片了,广源寺不是给永安小王爷给抄了吗,如今做了天威军的军营,营房外打下一排据马,挖了壕沟,好不森严!昨天陈五郎那几个混球打那过,看到营门外挂了几个人头,当时可就吓得屁滚尿流!”
“啥人头啥人头?怎还挂了人头?这是作甚啊?”
“嗐!这都不知道!要识字啊,节度府外贴了告示的,天威军几个兵头鱼肉乡里,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经查属实,杀人抵命!军营外面的据马和壕沟,那是防着营内的**,若是无故私出军营,那便是要军法从事!军法懂不?”
酒楼外外面的围观群众议论纷纷,而在城南天威军大营里,则是一片肃杀之气。大营的营门外,果真挂着几颗人头,已经在太阳下晒了两天,血污早已凝固,那系着绳子的脑袋上,已然有苍蝇在飞。
以信州刺史兼任天威军左厢副都指挥使的王建封此时正铁青着脸,坐在营中大堂里面。
那几颗被砍的人头,不过都是些**,连个伍长都不算,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样的底层**,就是王建封自己,不高兴时也会砍几个以儆效尤,但这几个被砍的**,却把他的脸打得很痛。
那天他穿一身亮晃晃的明光铠闯进节度府后院,永安王亲口给他承诺,黑云都和天威军一碗水端平,黑云都有的,天威军也会有。
永安王没有食言。
黑云都扎营在城北的凌霄宫,天威军就扎营在城南的广源寺。
从地盘上来说,广源寺那边可要敞亮得多,而且黑云都的营房都是自己搭的,天威军的营房以广源寺的主体建筑为中心,拆除了寺墙扩建出来的,而且是黑云都的辅兵帮他们建好的。
黑云都一日两练,天威军便也一日两练。
黑云都约束军纪,天威军便也约束军纪。
当然,黑云都正兵、辅兵粮饷充足,天威军现下的粮饷,也是补足了。
那么,天威军的粮饷原先是不足的吗?
原先,还真是的。
天威军是南唐六军之一,六军也是南唐禁军的一等野战主力军,在神武、龙武、天威、雄武、神卫、龙卫六个军号中,天威军位列第三。六军皆分为左右两厢,神武、龙武两大头等主力每厢有正兵一万人,其余四军每厢有正兵五千人。
天威左厢,号称是伐闽首功,王建封更是有首登之功,拜信州刺史,擢升天威左厢都虞侯。因为原先的天威左厢都指挥使何敬洙赴楚州刺史任上,王建封暂代天威左厢副都指挥使,后朝廷以永安王李弘茂为天威左厢都指挥使,王建封也正式以信州刺史兼天威左厢副都指挥使。
按照惯例,亲王只是挂个军中的虚衔而已,一般都不会过问军中具体事务,但是这个永安王,他就没有按照惯例来。
王建封在节度府耀武扬威回去之后,心中也不禁有些惴惴,那毕竟是王,尽管是两字王,可他还是皇子,是皇帝十分宠爱的二皇子。结果他等了两天,永安王并没有回头找他麻烦,反而是,带上了他那帮鲜衣怒马的少年亲卫,还拖着一群软弱无用的文官,游山玩水去了。
听说又写了两首词什么的,词写得好不好,王建封也不知道,不过又过了几天,王府突然通知他,永安王殿下、侍卫诸军都虞侯、黑云都统军使、天威左厢都指挥使李弘茂要视察天威左厢营寨,犒赏全军。
“这小王爷,闹的是什么玄虚?”李弘茂视察天威军的前一天晚上,王建封也把他的幕僚和几个心腹召集起来开了个会。
他实在有点摸不准李弘茂的套路,只知道黑云都这支侍卫诸军系统,也就是禁军二流部队里面的三流杂牌军,现在被李弘茂抓得很死。现在的黑云都虽然人不多,正兵六百,辅兵千五,但是通过军容军纪,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一定差不到哪去。
而且永安王就藩这段日子里带着黑云都打劫建州地面的各家寺庙道观,黑云都一时间简直可以说富得流油。那些黑云都的士卒也大方得很,街上遇到了天威军的士卒,便会邀约起下馆子,好酒好肉的,都是黑云都的士卒买单。
“统军,属下以为,这小王爷到军中来,自然是要示威的。”王建封并非统军使,但是他和查文徽一样,喜欢他的属下把他的官职叫得更高一些,好像叫啊叫的,他就真的可以当上天威军统军使一样。
首先开口的是他的幕僚,这幕僚也是那日和王建封闯进节度府后院的心腹,当时韩山寂剑指王建封,幕僚也上去为自家主人挡一剑,奈何有点怂。不过他长得相貌俊朗,又喜欢搞一身羽扇纶巾的噱头,王建封也很是把他当自己的孔明来看待。
“示威?示甚鸟威?”王建封的一个心腹大将怒道:“俺们天威军可是六军一等,不是他那些乌漆墨黑的乌鸦,他便是皇子,须得防着被吓破了胆!”
王建封的另一个心腹也哈哈大笑,说:“来了更好,那日小王爷可是允诺了统军,他们打劫和尚庙,要给俺们天威军也分润分润,到时候不拿点东西出来,少不得要他好看!”
那幕僚摇头道:“慎言!这可是皇子!”
这心腹哈哈一笑,接着说:“又不是真要把他怎地,但这等小儿,我等点齐军将,只需一起叫嚣,吓也把他吓破胆!”他想象着若是李弘茂一来,军中闹营讨饷,这小王爷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想来军中示威,谁给谁示威呢?
那幕僚道:“到时统军怒斥众人,再抓几个本就不是一条心的下官打一通军棍,岂不是给足了小王面子,又显我家统军治军有方?这先灭他威风,又示好于他,再显统军大才,此乃一石三鸟之计啊!”
王建封想了想,抚须笑道:“不错,不错。”
幕僚又道:“不过各位将军须约束好部下,只能喊闹,切不可真的闹出事端来。须知这天威左厢,也不是人人都与统军是一条心的。”
天威军可不是藩镇私兵,那是南唐的中央禁军,王建封虽然是这支部队的实权人物,但军中可不都是他的人。何况军中还有监军,虽然王建封平时和那监军关系处得极好,但把毕竟是文官,真要出了什么乱子,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但是,他早就得到了枢密使陈觉的授意,一是要想办法打击永安王的威望,二是制造事端打压他的黑云都,最后彻底架空永安王。
要打击永安王的威信,王建封也总不能带兵冲到王府里去吧?也不可能直接把他的黑云都给灭了吧?那可就等同于造反了。但永安王自己跑到军营里来,被闹饷的士兵吓尿了裤子,这又能怨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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