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过火 白役
七月份,萧大娘新砌的砖房乔迁过火,朱诚等人特意赶过去帮忙,顺便混吃混喝。
在湘乡这里,老百姓入住新房,有从老房子取“火种”到新房生火做饭的“过火(或称“接火”)”习俗,新屋起好以后,主家就会去找八字先生讨个好日子,好时辰,准备搬家。八字先生问得主顾生辰八字,掐指一算,然后挑个黄道吉日,“过火”的时辰一般会选择当日的子时、丑时或寅时三个时辰,卯时以后一般不会选,其实就是要在黎明以前接好新火,在入屋前放一封鞭炮,口中念叨“请各位祖先来新屋里住”,然后就是搬各种家具,桌椅板凳,床架被褥,锅碗瓢盆进新屋,中午还要好好操弄一顿丰盛的午餐,请亲朋好友和父老乡亲来吃一顿,当然份子钱不可少,这份子钱可以是铜钱,可以是棉布,还可以是水果,干果,食物,粮食,茶叶,米酒等五花八门的东西,只要是值钱的东西就行,毕竟大家都不富裕,心意到了就行,像堃三这种人,就放了封炮火,听了个炮响,也算是尽心了,朱诚也舍不得出铜钱,恰好南山上的陶器最近大有进步,一些大的陶器也不再羞于见人了,于是就选了品相较好的水缸,酒缸,米缸各一个,搬到萧大娘新屋里,还有几斤好的土纸,算起来也值好些钱了,算是不辜负萧大娘一年来对朱诚的照顾,不仅如此,除了朱青石一家留下来看家外,南山上其他人都跑下来帮忙干活,在钟南的指挥下搬东搬西,忙里忙外,不亦乐乎,朱诚也不敢偷懒,搞特殊。
在这特殊的日子,萧家的好女婿郭凯也不敢缺席,毕竟萧家无长男,女婿半个儿,在这个人情社会,钱可以不给,但心意一定要到,人一定要来,否则会被人戳脊梁骨,以后你家有难事,别人也不会帮忙,当然特殊情况除外,但是,哪有那么多特殊?除非你人很特殊。
于是,朱诚就看到一个白净的斯文人,在堂屋面前的桌子旁,奋笔疾书,记下吃酒的人的姓名,礼品,可怜的郭凯,对这里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还要萧大娘在一旁不断指点,否则一定会张冠李戴,闹出笑话,当然,亲戚朋友对读书人特别包容,还有发自内心的敬畏,可不敢耻笑郭凯的认生,毕竟一个村子能读书识字,还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的人,五个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在起陆村,可能也就解安解夫子,稍微能与其对打,物以稀为贵,人也一样,萧大娘看大女婿的眼神,满眼都是骄傲,这是赚多少钱都换不来的,要不是郭凯家这几年背运了,萧家还不一定能招到这个乘龙快婿;再看看一旁挥汗如雨,忙个不停的二女婿,是个干死力气的好帮手。傲慢与偏见,钟南一辈子的噩梦!
其实钟南经过**个月的刻苦学习,也能识字算数,可是看到他拿毛笔的姿势和写出来的缺笔少划的狗爬字,萧大娘自动过滤了他自称的是读书人的豪言,你至多不算个睁眼瞎,还读书人,四书五经都没读过……
萧家两个女婿的不同待遇,其实是明代阶层和地位的意识形态,渗透到了各个角落,郭凯就算混得再差,也算个读书人,在这个儒家统治的时代,地位天然是高人一等的,在名教的秩序中,读书人,士大夫就是统治阶级,其他人就是需要教化的对象,越到上层,越能感受到这股力量;对于没有读过书的普通人,想要往上爬,这股阻力就会一直存在,鄙视也无处不在。
朱诚默默发狠,我一定要努力读书,“三日不读书,人就变成猪”,这个月就努力看完曾参的《大学》,子思的《中庸》,先入个门,可不能被大明的读书人几句“之乎者也”就吓住了,也不能因为不懂这些“之乎者也”而被郭凯和解夫子这类人给看轻了,更不能像后世一样,被那些根本就没读过四书五经的狂言妄语给忽悠了,你都不懂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还批判的头头是道,岂不是人云亦云,鹦鹉学舌。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朱诚默念心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中午吃饭时,朱诚看到郭凯这一桌有好几个斯文人,包括解夫子,其中有一个还比较显眼,官里官气的,不像解夫子和郭凯那种书生模样,朱诚悄悄一打听,此人叫郭三毛,和郭凯有一点亲戚关系,家在隔壁朝阳乡。前些日子,萧大娘等人去苍塘交田赋时,郭三毛作为湘乡县衙户房的经办人员在此驻点办差,作为熟人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萧大娘自然要上去打个招呼,攀谈一番,然后就有今天新房过火,这个本可以不来,却意外来随礼的“亲戚”,天朝是个人情社会,也是个熟人社会,多个朋友多条路,不知怎的,郭三毛“认了”萧大娘这个远亲,萧大娘也不会错过这层关系,至少以后纳税时还可以插个队,少受一些刁难,也算两全其美。
朱诚也想要钟南去认这门亲戚,或者交个朋友,不过,好像他还不够资格,赘婿的包袱如影随形,读书人的圈子,也不是他轻易能跨进去的。
其实,郭三毛都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胥吏,更谈不上是官,但他身上的官气在此处是充分暴露,无时无刻不提醒大家,他是衙门中人,有权。
湘乡县衙真正称得上是官的就几个,知县是正官,县丞,主簿,典史为佐贰官,至多再加上教谕,巡检,库大使等,然后就是三班六房的吏员和差役,三班指皂、壮、快三班。皂班主管内勤,壮班和快班共同负责缉捕和警卫。六房指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其实就是中央政府中六部的投影,吏房掌官吏的任免、考绩、升降等;户房掌土地、户口、赋税、财政等;礼房掌典礼、科举、学校等;兵房掌军政;刑房掌刑法、狱讼等;工房掌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等,虽然六房的工作看起来十分繁琐,但是每房的人数一般也就几人,事情总要有人做,于是郭三毛这类人填补了空白,郭三毛不属于在册登记的吏员和差役,严格说来算是编外差役,俗称白役,或者帮闲,从属于户房,但是自带干粮,不领工资,无私奉献,一心为公,只是,世间,免费的就是最贵的。虽然在衙门里是不显眼的存在,但在这里,三毛,无疑是最靓的仔。
郭三毛其实也算是读书人出身,可是屡试不第,年年落榜,不得已,迫于生计,只得低下读书人高贵的头颅,从最底层干起,和基层老百姓打成一片,真正做到了从群众来,到群众中去,初心一丝未变。只是,那熟悉的官僚气息,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饭后,钟南很无聊的谈起了几人随礼的八卦:“郭三毛最大方,给了五钱银子,也不知是真的发财了,还是打肿脸充胖子”,要知道此时很多人一个月的收入可能都没有五钱银子,像北方很多当兵的,也不过一个月一两银子左右,能减半实发到手都是个未知数,更多的是欠薪好几年,普通人的月收入也是几钱到一二两不等,上了一两白银,都算是混得可以了,而且银子,除了交税时用得多,在乡村算是大额货币,大多数人平常使用的是铜钱和各种实物交换,比如布和粮食,也不知道,这银子是多少百姓的辛苦钱,和钟南一样,对郭三毛,朱诚也羡慕嫉妒恨: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他一样,可以大手大脚花钱而不心痛啊,穿越一年半多了,花钱还是抠抠索索,斤斤计较,混的还不如一个白役!
钟南和朱诚此类俗人的八卦和闲聊,完全达到了这五钱银子的效果,广大传播了郭三毛在这片区域内的名声:有钱,又大方。毕竟,他家离此也不远。
“第二大方的是朱友,足足给了两百个铜钱”,这也算豪气了,作为萧大娘旗下两大陶器经销商之一,朱友和萧大娘毫无亲戚关系,如此厚礼,有点居心不良,朱诚恶意猜想,或者,他想争一争起陆村首富的殊荣,以此显摆,打败他的竞争对手,另一个陶器经销商郑超。
钟南鬼鬼祟祟告诉朱诚,朱友最近有鬼鬼祟祟“监视”南山上的事情,一定要特别注意提防。
看来有些事情得加快推进了,朱诚远望郭三毛早已消失的背影。
郑超这个人也还客气,这次也随礼一百文钱,看来也是想巴结萧大娘,只是比朱友略逊一筹。
在钟南嘴里,最小气的是他的好姐夫,只带来几包补品和补药,一个铜子都没给,更气人的是,萧大娘还很高兴。
郭凯带来的是对长辈的孝心,是对丈母娘健康的关心,嘴上说孝顺,永远不及行动上尽孝,郭凯随的礼物看来也是很用心,不俗,而且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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