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救人法子
晌午时分，齐师爷忙完了早间的差事。便依着昨日与然心的约定，赶到烫染坊来瞧个究竟。到了地方，见然心早已在空地上鞍前马后忙个不停。齐师爷也不惊扰他，挑个屋檐遮挡的阴凉处坐下来候着。
时值夏日三伏，虽则汗流浃背，在然心却似浑然不觉，忙个热火朝天，工匠们也依照他的吩咐，在搬运腾挪十数缸大型陶瓮。旁边还有两名工匠捡起木桌上切成片的胡萝卜、山药，薏仁，倒入一口支起来盛满水的大镬，仿佛在熬煮些什么东西。
这大型陶瓮按颜色可分为两类，深浅略有不同，深色的明显要沉重许多，工匠搬动起来颇费力气，散发出浓郁的酸味，齐师爷一闻便知是食用的白醋，联想到旁边正在滋滋冒着热气、水花翻滚的大镬，心道好家伙，竟然从邻县搬了数缸白醋回来，难不成要在作坊里开个灶房解决伙食问题，只是放这么多白醋，这味道如何会好，难道这是岑心这小子家乡的独特口味，想到这里口舌生津，往肚里咽了一口唾沫。
又见那浅色的大瓮没有盖子，上面放着一摞深灰色杂草般的物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茶叶，茶叶数江南所产最佳，要运到这里早已价格飙升，况且不依靠特殊渠道很难买到，这想必是仓促间让衙役从邻县采购的“冒儿尖”，最普通不过的茶叶。
想来是岑心安了好心，看这些工匠辛苦劳累，待他们吃饱以后，还得再泡壶茶慰劳慰劳。虽是一片好意，但这么大动干戈也太过荒唐了，师爷不由得后悔昨日答应他帮这个忙，闹了这一出戏。这大庭广众、围观者甚多的情况下，又不好叫他打住不干，往后那老薄头责罚下来，自己多替他分担一些就是。
然心虽不是师爷肚里的蛔虫，但他聪慧细致，寥寥数眼间便看出他脸上阴晴不定，显然是心中无底，看不出自己究竟在捣鼓什么。于是他趁个空隙，走过去跟齐师爷说道：“师爷，这边很快便料理妥当了，晚些您便清楚然心要做什么，还请稍候。”
齐师爷白了他一眼，应付道：“好说、好说，我也不急，你自去忙罢。”心道我自然要在这里坚持，看你最后会弄什么把戏出来。好歹汤也熬出来了，少加些白醋我还是可以喝一碗下去，给自己降降火气的。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然心见诸事妥当，便吩咐监工、工匠都放下手工活计，一齐到烫染坊前的空地集合。
人群站定，然心大声说道：“从今天起，大家须得按照县衙的要求，在烫染坊内依规矩操作，只要遵照执行，大伙便能每日平安进来，平安出去，共计如下四条。”
“其一，坊内共计五座上色池，池水三日一替换，每次替换需另外倒入半桶白醋，用以去除异味。”
“其二，每间作坊内固定放置一桶数量的茶叶，用坯布摊放在靠近染料的地面，半年一替换。”
“其三，用我昨天安排工匠所制的布条，系在双耳上，捂住口鼻。在染坊的工作期间，一概不得取下。”
“其四，空地上有一大镬用胡萝卜、山药，薏仁熬成的汤水，最多间隔两日需熬煮一锅，所有工匠都要喝下。”
他说完后，眼神瞟向空地上听着的工匠和百姓，见众人都在窃窃私语，将信将疑。又壮胆大声补充了一句：“这是县衙的命令，若不遵照执行，按违纪乱法论处。”
旁边两名差役昨日收了然心的好处，这时自然要做个回报，同时拿长枪重重顿了几下地面，以壮声势。
街坊邻里这才停下讨论，工匠们开始按照然心的吩咐，开始朝脸上试戴布条，监工另外带人走到大镬的位置，开始往一个个木碗上面舀汤水，分给工匠喝。最后，一拨人分别把装白醋和茶叶的大桶都往作坊里搬去。
齐师爷一直旁观不语，这时走到然心身边：“这次弄得这么大声势，你确定这个法子会有效果？”
然心耐心讲解到：“早些年，庙里要重新给内院围墙上色，因为庙里的银子不够，只请了一个调色工人，结果十几个师兄弟一起上阵涂墙，那味道实在太重，几天内熏倒了数人，祈松师伯就弄了个方子，让这些师兄弟遵照执行，果然往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出事了。我这是照猫画虎，把师伯那一套方子用在这里了，以师伯的能耐，必定会有用处的。”
“你师伯是何出身，还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本领，看来寺庙里真是藏龙卧虎，小瞧不得。”
“我也不知道师伯出家前是做什么事情的，但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他确实非常擅长。”说着伸了伸舌头，要是祈松知道他把自己引以为傲的本领，称作稀奇古怪的法子，非得拿厢房大瓮上的搅拌棍，重重捶他几下不可。
既然事情已了，然心便跟着齐师爷回县衙去了。这事因为动作不小，早被通风报信的千里眼，给报到县长薄笃虔那里去了。
两人刚到县衙一会，便让薄县令叫去内堂问话。他脸上神色不悦，把书桌敲得砰砰作响：“我才走几天去府里上报工作，你们自作主张在烫染坊搞事情，万一耽误了布匹的生产，这事谁担得起。齐师爷，你来解释解释，在县衙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还陪这小子一起瞎倒腾。”
然心认为自己办的是正事，觉得是县大人没弄清情况，正准备开口解释。
齐师爷拦住他，对薄笃虔道：“回大人，您不在的这段期间，烫染坊出了事，一名工匠在里面身亡了。”
“这事我当然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何特别之处吗？”
“正是如此，我们才想办法希望减少伤亡。”
“这么多年了，这个问题想过多少法子，不都没有解决吗。”
“然心师承一位知名的大师，出家前曾是世间屈指可数的名医，然心从他身上习得了一身精湛的医术，遇此惨剧后他心存善念，决心用名师的方子济世救人，这才耗费了两天功夫，梳理出这次严谨缜密的行动。”
然心只听得身上汗毛倒竖，脸上燥热不已。没想到师爷外貌看似忠厚老实，说起门道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薄笃虔听了虽不以为然，但然心这小子是尚书府介绍来的，却也不好当面斥责，只好说：“下次做这些事情之前，最好赶早跟我说一声，以免多生事端。”
这死人之事还能提早料到吗，然心听了正要辩解两句。
齐师爷却先他一步朗声答复道：“谨遵大人命令。”
“好了，退下吧。”
两人出门以后，不由得对视一笑，笑的理由却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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