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姜氏
“不见。”
又一次拒绝了大儿子的求见,姜氏侧卧于床榻上,烦得很。
作为郑邦之内地位最高的女人,姜氏的一生可算是顺水顺风,但她不顺心。
姜氏是申国女公子,当今申侯的姑妈。申国的国势虽然衰微了,但从申国嫁出来的几位姑奶奶可是很了不起的,如天子已故之母与天子之妻,就都是申国女公子,也是姜氏的姑妈与姐姐。按照近些年很火的一首卫诗的说法,姜氏可称“申侯之子,郑伯之妻,王后之妹,天子之姨”,其身份显贵,尚在卫国那位诗中正主的姜氏之上。
姜氏嫁给郑邦先君武公为妻不久,他的舅姑就都去世了,所以她怎么没伺候过舅姑;她长子郑寤生的正室早逝,其他几个侧室又身份卑贱,上不得台面,导致她没和正经的媳妇打过交道;外加先君武公曾被困于卫国数年,是她联络她的姐妹亲戚,多方运作才让先君脱困,立有殊勋,以至于其在邦内威望甚高。以上的人生经历,也让姜氏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
但姜氏实在和自己的长子郑寤生处不来。
这个大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一个闷葫芦,从来不和自己交心。仔细想想可能也怪她自己,老大小时候也和老二一样贴心,不过先君早逝,老大十三岁就即位为君,姜氏也由此开始教给老大为君之道,无非就是少言多听,喜怒不显,不让臣子知道自己的好恶而已。结果教了几年,老大天资太高,不仅让大夫们不敢孩视,连她这个做娘的也开始摸不清儿子的脉了。
还是老二孝顺。
老二生得好看,像自己。有风度,有勇力,嘴也甜。不仅仅是自己,国人也都喜欢这个小儿子,甚至还有人给他作诗。可是老二生的太好了,老大就不高兴,对着自己的胞弟总是冰冷冷的,以至于姜氏总怕二人之间闹出些不协之事,于是早早就想把老二封的远远的,省的天天碍老大的眼。这也都是为孩子们打算,就算姜氏自己不能时时见着老二,做母亲的也要狠得下心。
哪曾想老大还百般不愿。说什么制邑险峻,怕老二生出野心。姜氏大怒,指责老大毫无亲情,大闹了郑寤生一场。母子最后妥协,把旧都京城给了老二,算是让老大就近看着老二,就这样,母子兄弟也平静了多年。但姜氏和郑寤生母子之间就这么生分了。
五年之前,老大郑寤生得了一场重病。姜氏衣不解带的带领几个儿媳照顾儿子,母子之间的关系好了很多。但郑寤生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老大没有立太子,七个儿子年纪又都般般大,姜氏担忧万一之事,想了又想,还是在床头和老大说,要不要叫老二回来坐镇都城,以策万全。
姜氏忘不了当时听了自己言语之后儿子的表情。老大脸上原本的温柔好似一下子都褪掉了,他思虑片刻,沉稳冷静地答应了姜氏。姜氏当时心说坏了,她说了老大不爱听的话。于是她就往回拉,想抹掉刚才让老二回来的事,老大却不再搭理她,假装睡过去了。
姜氏也没太当回事,既然老大不愿意老二回来,那就别回来,她相信,郑都有她坐镇,就算出些什么事也翻不了天。结果过了两天,老二回来了,说奉了兄长之命要他来探望母亲。
说也奇怪,老二来的那天,久病不愈的老大身体好了许多。有心人开始有想法。可姜氏自己知道,老大的病真不是装的,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病能一下子变好。
老二郑段当着姜氏的面拜见他哥哥,这是姜氏要求的,她很担心。俩人倒是表现得兄友弟恭,母子三人一起回忆了孩子们小时候的一些趣事,以及老大刚即位遇到困难时母子三人团结应对的往事。然后还一起去武公庙祭拜了孩子们的父亲。
姜氏就此也放心了不少。老二临走时,姜氏反复叮嘱,要他严守本分,少生事端,有什么事情要忍着,最少也要找自己商量。从后事来看,自己疼爱的二儿子没有听进自己的话。
过了些时日,老大开始不再管理西鄙与北鄙的边邑,制邑除外。姜氏在一开始是不在意的,她一个老妇人,本来的任务就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后来听说老二开始代管这些边邑,她才有了疑虑。
她去询问老大。老大的身体又不好了,邦中大事都交给了大夫们,每日就在正寝养病休息。听到姜氏的询问,老大只是含糊的说,这些都是小事,他也不太清楚等等,并且说让老二多多历练政务也是好事。
老大骗了姜氏。姜氏以为老大要重用他的母弟,老怀大慰。她也乐于看到老二的封地变多,对于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这手心里的肉得到的更少。现在兄长要给弟弟补偿,老母亲很高兴。
这也是姜氏现在死活不见老大的原因。她住在深宫,并不知道老二所谓“代管”的具体情况。当听说老大派出她的长孙去西鄙将老二之前的权力收回的时候,姜氏愤怒了。她找到老大,和他大吵一架,要他把老二曾经代管的地方都实封给他。老大死不言语,母子不欢而散。
姜氏有所明悟,老大在给老二挖坑。愤怒之余,她在想办法给老大施压。她让身边小臣把最近她不理儿子的事情放出声去,让国人知道,邦君惹了自己的母亲不高兴。
老大的应对让她寒心。这位邦君现在每天来请见问安,让他进来说他弟弟的事,他就沉默不语。不让他进,他就一直在外面等着,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私下里,郑都内又有传言,说因为姜氏生邦君的时候难产,所以她从小就讨厌邦君,而老二长得像姜氏,所以她偏爱幼子。甚至当年还建议先君废长立幼,只不过先君没答应罢了。
姜氏实在不能忍受这些大儿子刻意散布的传言,她是难产没错,大儿子叫“寤生”也是由此,但她只是有些偏爱老二,什么时候讨厌老大了?这些男人难道都不知道,越是受难生下来的孩子,做母亲的越心疼么?还有什么“废长立幼”,说这些话的人该去先君庙中让先君之灵问罪!
所以……
“回禀太夫人。君上说,他在堂外候着,求太夫人消气。”
“不见!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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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外,一脸黯然的邦君郑寤生对着身旁的人说:
“颍叔,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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