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神主
郑忽与齐綪的婚约到底还是黄了,好在齐郑之盟没黄。因两位邦君心中都是暗自有愧,结盟之后的安排倒是互相礼让,顺利的铺陈开来。最终,郑寤生荐自己的车御管至父于齐禄甫,齐禄甫顺手任命他为齐邦的小行人,专门负责郑齐联络之事;齐禄甫则把郑寤生媵妾姜氏的胞兄、齐邦世卿高氏的一名庶子——高渠弥荐给了郑寤生,由郑寤生带他归郑,同管至父一样,成为专司齐郑联络之人。
送别之日,且不提两位邦君之互相嘱托寄望,与管至父与高渠弥拜别旧主的一幕,只说齐诸儿面对郑忽,是真的既憾且愧:
“我原本以为,我有一天可以送亲于郑,再见曼伯,哎……”
郑忽也是感慨,他到如今也没法理顺这场失败的婚约。本来,婚约不成也就不成,他并不在乎。但小女孩齐綪的那些孩子话——如“到了那个时候,太子如果你还未娶”、“或者你要续娶,那时候婢子自是愿意嫁给太子你”,还有二人别前齐綪自陈其名的一幕,让郑忽也分不清这婚事到底是黄了,还是可以期待将来。
但这些言语又没办法与齐诸儿言语,就只能是拱手拜别,口称“子众多多保重”。但在郑忽心底,似乎还是对这次齐邦之行有所怀缅、有所期待。
“且观将来吧。”
郑忽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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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烈烈,飘风发发。周历正月将至,除了郑寤生一行人尚在回程途中,其余诸夏邦君已经在筹备安排年前烝祭之事。大河之阳,卫邦共地,也有一场送别,却远比不上齐侯送郑伯之场面盛大。更有意思的是,这场送别,乃是客留主行,以客送主。
“公孙回去吧。我二人只不过是去参加烝祭去,等烝祭结束自会归来,公孙无需忧虑。”
说话的人,是卫邦公子卫州吁。话说卫州吁自从被其兄卫完训斥,让其在封地自省,到如今已经整整一年了。这一年,卫州吁整训士卒,恩养家臣,在其心腹之臣石厚与流亡公孙郑滑的辅佐下,又一次大败侵犯共地的狄人。对比之下,卫邦其他北鄙之邑却屡屡遭受狄人进犯,使卫人不堪其扰。大约是以此功勋,卫侯解除了卫州吁的禁令,让他来朝歌参加烝祭,一起祭拜先祖。而石厚也少有的收到了其父石碏传信,让他回家祭祖。
君命父命皆不可违,卫州吁干脆把守御共地之事委任给郑滑,自己带着石厚回朝歌去祭祖。这才有了所谓以客送主之说。
“公子此去且宽心,共邑之人皆受公子恩遇,由滑在此照看一二,必是妥当的。”
看着卫州吁与石厚二人对他依依不舍的神情,郑滑也是心有所动,想说的话,最终没忍住。毕竟,这一年多,三人虽有君臣、主客之分,但同命相连,相濡以沫,关系早已莫逆:
“只是公子二人经年未归朝歌,此去虽有军功作为倚仗,却未必好过,所谓愈有功勋,愈必被打压折辱。非如此,不能显出他们位之高,权之重。
“滑以为,公子二人还是要忍耐一二,以待将来。”
说罢,郑滑俯身行礼,恳切以对。
听得郑滑此言,卫州吁想起了那个总是训斥自己的邦君兄长,以及一直看不起自己的太夫人姜氏。石厚则想到了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还有那个总是高人一等,端着继任家主之态的嫡兄。但石厚毕竟是臣子,知道郑滑说得有理,这个场合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索性也跟着拜向卫州吁,以示附议。
卫州吁慨然一叹,左手扶住郑滑,右手扶住石厚,待二人直起身子,方才重重颔首言道:
“公孙说的极对。我此去朝歌,确实不知他们会如何待我。但既然我去了,求的不就是一个‘逆来顺受’么?”
听得此挖心之语,郑滑尚不好说什么,石厚却有点“主辱臣死”之意,脸色一变,就要开口言语。
但卫州吁右手用力,使劲握住石厚之手,不待他言语,就接着朝二人说道:
“公孙说我功愈高,辱愈甚,非要逆来顺受,才能去某些人之疑心。我深信之。
“但我也说,辱我愈甚,我心愈坚。我心愈挫,只会愈勇。汝二人信我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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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了卫州吁二人,郑滑独自返回邑中宅邸,被下人告知其父郑段让他去后宅找他。
郑段父子二人如今居于卫州吁所赠之宅院,郑滑与卫州吁所赠的几个贱妾居中宅,郑段独自居后宅。郑滑入得后宅,就看到郑段正手持铜削,认真加工怀中的一块方木。
“父亲在做什么?”郑滑拉过一席,坐于其父身边问道。
郑段知道儿子来了,却根本没抬头,只是专心致志的拿着铜削打磨方木,半晌才回道:
“在做你祖父的神主。”
郑滑惊讶,继而不敢言语,耐心在旁等待。看郑段差不多打磨好了方木的一面,恭敬的放在身前,才开口道:
“父亲,郑都自有先君之庙,祖宗之主,何必再做一主?”
郑段哂笑:“你父我现在能回去么?去岁就没有祭祖,今年眼看又该烝祭了,总要把这间屋子打扫打扫,让你跟着我向你祖父行个礼吧?”
说着,郑段用手指了指他居住的后屋。
郑滑默然。按礼数,其父郑段作为一邦邦君之弟,自是应跟随邦君在太庙祭祖,就像他刚送走的卫州吁一样。等作为邦君的兄长亡故之后,一邦公子才会在封地中自建家庙,也就是实质上的分家。
但郑段流亡外邦,自建家庙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他父子二人现在寄居他人篱下,只能像普通士人一样,在自己家中以一屋为庙。郑段父子在去岁没有祭祖,多是因为耻于与士人同俗,在家中建庙,但今天,郑段大约是放下了……
“父亲!儿子不愿与士人同俗!我家之庙怎能如此简陋!”
郑段看了一眼自己儿子那不服气的样子,小声说道:
“上至天子,下至庶人,都是要祭拜祖先的。哪能因为屋子不好就不去做呢?士人们的先祖不也都是先王先公么,他们做得,我们也做得……”
郑滑不说话。流亡卫邦以来,他已经习惯了父亲的颓废和不理世事,不然哪会轮到他和卫州吁交往。但他不服气,他不愿意从一个嫡出公孙沦落成一名外邦之士。
“该祭祖还是要祭祖。我如今也只能管这些了。至于其他的……”
郑段摇了摇头,对郑滑道:
“公子州吁成不了事的。他还不如我,我都不能成事,他如何能成?你还是不要参与其事过深了。”
郑滑还是抿嘴默然。关于此事,郑段劝说郑滑很多次,但都无结果。按照普通的父子关系,郑滑不听父亲劝说,已经是不孝之行了。但目前郑段不出仕,家中对外以郑滑为主,反而不适用普通的父子关系。
看还是劝不动自己儿子,郑段也不意外,反而问起郑滑的私事:
“听说你两个妾室都有了身孕?”
“是的,父亲。”
郑滑没想到话题转到了他的妾室身上,随口应道。
“那你去吧。只要记住,你还有个家。”
说罢,郑段又拿起那块还没做好的神主牌位,继续认真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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