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凌源旧事断新谋 第46章 钟晨暮鼓,破庙奇僧(下)
古来成事之法,唯三事:一曰清、二曰慎、三曰勤。
或是昨日提点,或是良心突醒,或是后知后觉,聪明人总会被一语惊醒,勇毅向前、奔腾不息,继而渐入佳境。
在深山老林里散养放荡了十几日的刘懿,在那场晚宴后,骤然收心,开始以极度自律的姿态,勤学苦练起来。
虽然刘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寒窗苦读,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将来在酒楼里算账能算的快些么?哈哈。
今日,在一显‘分厘必省、勤俭持家’的唠唠叨叨下,刘懿一个回笼觉睡到了天色渐亮,才慵懒起床。与一显为众人填好柴、烧好饭后,共同开始早读。
“天竺有神人,名曰沙律。昔汉哀帝元寿元年,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使者伊存口授《浮屠经》曰复立者其人也。”刘懿拄着下巴,伏在案上,瞧着一显手中的《浮屠经》,缓缓说出那一段封存故事。
“哦?你也知道伊存授经之典故?”一显顿了一顿,随口称赞了一句,“看来你还不算纨绔,肚子里还算有点墨水。”
“聒噪!我父虽叫我不信佛、不崇儒、不入道,却也要我懂得百家兼听之理,沙门的故事,我还是略知一二的。如果对佛门典故较真碰硬,我知道的,不一定比你少。”刘懿同一显对坐,挺了挺胸。
“呦!呦呦呦!你和初见时大不相同呀!你是不是入了我这万佛山,受了佛光普照,荡涤了灵魂,顿时有了枯木逢春、雨后艳阳之感?”一显胳膊胳膊拄在桌子上,斜视着刘懿,打趣道。
“咋的,佛光把你兄弟都照小啦?”刘懿正了正发上木箸,一双大眼戏味在一显上下来回打探,戏谑之意明显。
“哼,桀黠少年,不可同语!”
汪!汪!汪!
见到主人动气,两条大黄狗又冲了过来,躲在一显身后,对刘懿吠了起来。
呵!一对三,从阵仗上看,一显这方面还是很唬人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刘懿只得乖乖埋头读书。
“乘众人之智,则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刘懿低头阅书,喃喃自语,表情肃穆,泛黄的简牍上,仿佛字字珠玑,他忽然抚掌大笑,“这《淮南鸿烈》,实乃道家言之渊府,博大而有条理,讲的真好!”
“只可惜,当年淮南王刘安,名安心不安,心怀欺诈,妄生邪念,最后落得身死名灭。哼!不登高山,不知天高,说的便是这类人吧!不过,他捣鼓的豆腐倒是很好吃。”一显没有抬头,言语中透着对这位淮南王刘安的厌恶之感。
“前事自有后人说,有谁能像豆腐一样,一生清清白白呢?”刘懿同样没有低头,“倒是你,既然如此厌恶,为何还要随行携带此卷?为何还要反复阅读?岂不是口是心非!”
“你这番话倒是少年老成。可书是书,人是人,书是好书,人非好人!”一显抬起头,丰隆圆大的悬胆鼻微微上扬,一动不动的盯着刘懿,道,“比起玉堂宝书,我更喜欢人间风日,所以才会远走他乡,行万里路,悟天下至理。”
“哎哎哎!光头,咱聊远了聊远了,我也喜欢人间风日。天下太平的人间,谁能不喜欢呢!”
小缁流一显的性子着实执拗,比起东方春生不差分毫,刘懿见这一显突然想和自己争辩一番,刘懿不得不打了个哈哈,抬头同一显对视了一眼。
“四运循环,寒暑自承。一路走来,我见到过官杀民、贼杀官、官救贼、贼护民、民扰官,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值此人间,乱象横生,怎称得上太平盛世呢。”一显闭上眼睛,安静的打坐,口中念念有词,“缘来缘去、缘起缘落,说到底,都是那厉鬼夺命、恶犬护食罢了,大户人家想要发扬祖上基业而拼命索取,市井百姓羡慕殷实生活而不肯努力,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么浅显的道理,很多人都不懂。”
“嗯...,廉者常乐无求,贪者常忧不足,你说的可是这道理?我且不论对错,也不论片面与否,我只问,既知天下如此,你出来又所为何?”刘懿大大咧咧的斜靠在坐塌上,浓眉一挑,对一显的话,既不反对,也不赞成。
“兵道杀人,佛道渡人。如果佛法渡人无用,我便以佛道渡人!”
一显话音落地,一股寒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杀气凛凛,一点也不像佛门中人。
“你都把我吓小了!比你还小!”刘懿一脸‘惧怕’,露出一口白牙。
氛围再次平缓,落静,而后,刘懿惨叫声起。
门外,满头沟壑的老人,已经偷听了许久,屋内叫声传出后,他摸了摸腰吊的三枚铜钱,紧了紧衣袖,“小道自有大道容,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小缁流,有点心思,有点意思!”
......
甲子前,汉神武帝刘谌继位后,承先帝遗志,为天下谋福,人间物欲横流,渐成盛世。
家国大事自然与平头百姓们息息相关,盛世落到市井,便是旬日里的吃喝拉撒这等小事,随着生活渐渐有了起色,从神武帝末期,在寻常人家,百姓们大多由以前的一日两餐变为一日三餐,皇室则为‘一日四餐’,分为‘旦食’、‘昼食’、‘夕食’、‘暮食’,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早饭、午饭、晚饭还有宵夜。
饱暖思邪欲,吃得饱了,纷争自然就多了!特别是一些大族富户,吃得饱了,还想再吃的好一些,他们不仅吃自己的东西,还恬不知耻地把筷子伸进别人的碗里,吃别人碗里的东西,而且吃相极为难看。
就拿凌源刘氏来说,他们在帝国轻徭薄赋三十税一的基础之上,联络地方权势,私自在华兴郡搞层层加码,猎户要收进山税,商人要加收过路费、运转费和场地费,工匠要缴纳环境保护税和扰民税,摆摊的小贩要征收保护费和地摊费,等等等等,他们凭借坚如钢铁的獠牙,从别人的碗里,撕扯下一块块肥肉。
......
书归正传。
约莫正午时分,昼食甫至。
死士辰不费力气地打回了四五只山兔,夏晴气喘吁吁地砍回了两捆干柴,东方春生慢慢腾腾削了几个冬瓜忙着熬汤,刘懿与一显结束了近两个时辰的学业课程,抻着懒腰走了出来。
冬日普照,两人对视一眼,正欲感叹一番,却被兴致勃勃的东方羽硬生生打断。
东方羽走近一显和刘懿,喜笑颜开,“懿哥,我在侧室捕到只飞禽,晚上咱开开荤,整个鸟吃!”
两人定睛一瞧,东方羽手中果真倒拎一只飞禽,但见这鸟白肩赤羽、嘴尖爪细,虽然还小,但相貌十分俊朗。此刻,它正耷拉着脑袋,慢慢扑腾着翅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若不是双爪被东方羽绑住,它必是神俊非凡的家伙。
刘懿打眼一看,便知这飞禽来历非凡,正欲向一显询问一番,只见身旁一显一个健步上前抢过飞禽,松绑之后,怀抱飞禽,细细抚慰。
飞禽幽怨的看着一显,好似受了万千委屈,一个劲儿往一显怀里扑腾,一显则幽怨的看着东方羽。
东方羽可不理会一显的故作可怜,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砍完柴的夏晴悠闲无事,见这边有热闹可看,便三步两步的赶了过来,赶到时,东方羽正叉着腰、别着头,一脸无所事事的样子。
夏晴瞧见一显怀中飞禽,端详之下,不由惊叹,“哎呦呵,这可是好东西啊。”
刘懿上前抚摸飞禽片片白羽,问道,“夏老大,这是何鸟?”
“哎呦,这东西,来头可大了去了!若我所料不错,此鸟应该名为赤羽金雕,这小东西,生来品性高傲、钢爪箭羽,成年后翼展过丈、凶狠异常,可抓狼降鹰,更可与主人心意相通,乃金雕中的极品。此物之珍贵,就连我大汉帝国王室也不曾有过,这东西成年后少有敌手,唯一的死对头便是大秦帝国独有的寒羽白隼。啧啧啧,小一显呐,看来你手里的宝物,很多嘛!”
夏晴大脑袋一摇一晃,吐沫横飞的解释完这飞禽来历,又开始打趣起一显,道,“老子这两天困顿至极,见菜篮子里有一物来回扑腾,也没太在意,没想到竟是此等极品。早知道,老子就该偷偷把它生火做了,也好独占一顿神仙肉,哪像现在,这么一小坨肉,还得和你们四五个人分,均摊下来,一个人都不够吃一口的。”
小一显脸皮薄,与几人初见时还会被夏晴和死士辰的挑逗搞得哭哭啼啼,经过数日交往,现在他虽然欲哭无泪,但也不似之前那般不禁挑逗,窝在那里用一双通灵大眼瞪着夏晴,龇牙咧嘴。
死士辰亦围了过来,叹道,“江湖传言,赤羽金雕乃上古神物,若跟随有慧根灵气的人,将来说不定可以蜕变成为世间神兽,成就一番无上气象。霜天无际雪,赤羽拨秋毫,讲的便是这种雕,我在江湖闯荡这么多年,也仅仅是见过两次而已,小一显,我看你怀中的赤羽金雕毛色尚浅,体型亦不大,想必还在幼年期吧?哈哈,看来,你有机缘呐!”
听到赞美,一显神情略缓,那似乎还在成长期的赤羽金雕,似乎有些认生,开始四处张望,似乎想挣脱一显的怀抱,找一处僻静地躲一躲身子。
夏晴眼珠一转,突然一脸悔恨,“这几日咋就没发现这东西呢,早知道,昨晚就应该与老辰把他炖了你说是不是,老辰?”
死士辰哈哈大笑,搂着夏晴肩膀,“现在吃也不晚,你去烧水,我来拔毛。”
终于,一显眼珠一撇,绷不住情绪,哇的一声,像昨日一样,又哭了起来。
夏晴哈哈哈大笑一番,双手背袖,一脸满足的和死士辰前往厨房去啦。
在万佛山居住的日子里,夏晴和死士辰最喜欢做的事,似乎只有将一显逗哭而已。
东方羽妙目一闪,‘啪’地一声,对着一显圆润的光头又是一下,“哭哭哭,就知道哭,这不是还没吃呢嘛!”
这虎头虎脑的俏丫头越想越气,索性追着一显在院内跑了起来,小小的三间院落,顿时传出了阵阵嚎叫。
刘懿懒得加入‘战团’,便揽过赤羽金雕,细细端详了一圈,嘴里嘀嘀咕咕,“骏马雕弓,快剑美人,哎,我倒有些想我的赛赤兔了呢!”
思绪回转,刘懿看着样貌神俊的赤羽金雕,灵光闪现,在院内向一显激动大喊,“光头,光头,这东西会飞不?不会飞我可真炖啦!”
一显一边连跑带颠,一边哭咧咧地大喊,“你见过谁家鸟不会飞的?”
刘懿指了指一显裤裆,“你的鸟就不会飞!”
整个院落里,传出阵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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