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凌源旧事断新谋 第73章 烟树寒影,人疏情萧(自传)下
这一天,三匹快马入长安。
第一匹快马所报之事为:五原吕氏与云中闫氏武斗激烈,两大家族召集共计六千青壮,强据两县,私开兵库,大打出手,云中武备将军率一万兵马前往劝和,竟被两家人马合力冲散,狼狈不堪!牧州牧八百里急报传至长安,请求对策。
第二匹快马所报之事为:勒翎段氏一族恼羞成怒,在族长段锐金的带领下,一夜之间屠尽夫人本家王氏满门男丁,后举族千余人南下柳州,准备找陆凌的本家陆氏一族讨要‘说法’,段锐金兼领临淄郡郡守,无人敢动,临淄武备将军柳俊宁紧急支援,但临淄武备军所部行军缓慢,不到四十里路,竟然走了七日未到,几名正直官员在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急报传长安,请求陛下圣裁。
第三匹快马所报之事为:先登尉迟氏与先登县四小世族争的你来我往,今日你免了我一个村长,翌日我撤了你一个百夫长,互有胜负。但就在十日之前,先登县县长断了先登武备军的粮草辎重,正值春季,亦无屯田余粮,匹夫一怒,先登武备将军尉迟松居然就地围起了先登县,围而不打,这一匹快马还是由那掌一尉兵马的小世族趁机传出,听快马传信,尉迟松攻城在即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消息一到,朝野哗然,一些本就与世族们千丝万缕的官吏抓住契机,纷纷匿名上书,或让天子让利、或让天子让权、或杀了我陆凌已平‘民怨’,总而言之,他们一个个皆想着让步求全!
哼!子非子,臣非臣,仅凭百乘千骑,便想掀起浮沉?
难道他们以为陛下直属的天子十二内卫,是吃素的么?
面对汹汹民情,陛下并未立即回应,而是立即召集五公十二卿中的三公十卿前往未央宫议事。
听闻此事后,我站在羽林中郎府门前,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略喜。
记得宫中老人儿曾说过,陛下初继位之时,五公十二卿皆不奉王令,或阳奉阴违,或独断专权,一转眼,陛下已经唤得动三公十卿为其效命了,我们这位陛下,真的不简单啊!
散朝后,我没有收到任何处罚文书和降罪懿旨,反而接到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前往宗正府文成馆顶楼,取七号十九仓秘简交予陛下。
我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可此事本就应为内卫职责所做,我仅仅思索片刻,便立即领命前往!
宗正府作为当朝十二卿之一的宗正所在府邸,位于皇宫外围东南侧,宗正府主管皇室宗族事务,皇帝、诸侯王、外戚男女的姻亲嫡庶等关系都由宗正记录。神武帝在世,于宗正府设文通、文成、武通、武备四大馆,收藏天下奇书密要,若有缘人能在楼中参悟数载,必定受益匪浅。
现任宗正府文成馆馆主沈琼,乃陛下的二师傅。
沈琼深得道家天罡三十六法中呼风唤雨之精髓,先帝曾评其‘曾尝天下西风雨,可教西风早晚回’,是实打实的风水大师、堪舆高手,长生境界。至于为何陛下最亲密的人却在这文成馆守了这么多年,便不是我该问的了!
陛下并没有赐予我诏书或是通关手令,仅派内侍传讯,对此,我也深信不疑,立即点起一什人马,便直奔文成馆而去。
一路畅通无阻,入得宗正府,护门郡兵、暗处高手、往来员吏,我均未见到,连入馆的例行登基都免了去,我心里犯了嘀咕:难道陛下想在此将我秘密处决?罢了罢了,多思无益,来了便来了,死便死啦!
共计九层的文成馆寂静无声,除馆主沈琼及陛下,八层和九层无陛下手令,不可前往。而我,此刻正站在九层高阁,远眺窗外。
窗外,一片万里无云,风景正当时。
儿时读书总喜欢‘民可近,不可下’一句,总觉得做人要身正,为官要清正,长大后却喜上了孙仲谋那一套官场权衡、玩弄人心之术,实在有违初衷。
高位之上,万物如蝼蚁,爬得越高,想得越多、做的越少,权衡利弊的多,践诺本心的少,也逐渐忘记了百姓可‘星火成炬、汇涓成海’的道理。
再回首,我心神恍惚,似有感悟:难道,我此行背离了陛下的初衷不成?
收心回神,我寻到七号柜子,找到十九仓,打开卷宗一看,说的是多年以前,大秦一位江湖御术境武夫练就了缩骨折叠的奇妙身法后,将自己藏于酒坛之中刺杀先帝一事。
陛下要看这桩陈年旧事干嘛?难道,有人想故技重施?
正欲转身离去之际,不经意的一瞥,我呆立原地,置放在十九仓上的十八号仓门,赫然标记着‘刘权生天妖秘案’五字,触目惊心。
我好奇心作祟,确定四下无人后,还是违规打开了那个小小的仓门儿!
看过之后,我浑身大汗,衣背尽湿!
“看完了?”
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我身后陡然传来,我转身回首,定睛一看,讲话者儒衫宽袍、面黄肤干、半鬓白头,身后一男子灰衫、灰篷、灰袍,摘下篷帽后,赫然是当朝陛下无疑。
我急忙单膝下跪,惊悚的说不出话来,能放在这个屋子里的,都是惊天动地的秘密,而今陛下心中最大的秘密被我知晓,看来,我这辈子,到这儿了!
站在陛下身前的老者微微闪身,斜视窗外,静默不语 。
陛下慢慢悠悠地从我手中接过卷宗,重新放回了十八号仓中后,将我扶起,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打量了我一番,轻轻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犯错,是常事儿!但不要误入歧途,这些年,孤读你文章,常有霸道之术和平衡之法,若用它周旋列国,则颇为可取,若用它治国理政、整肃朝堂,却亦不可取。”
说到这里,陛下浓眉挑起,凝视着我,“你以为,什么是权谋?是权衡利弊?是玩弄人心?是阴诡之术?不,都不是,孤以为,权谋是辩而能讷、博而能潜、明而能暗,是谓损亦不穷也。”
我汗颜低头,无语凝噎。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倘若天下之官都想着玩弄权术,岂不是误了天下性命?当年孤之所以选了这下下策,便是因为世族好除、民心难得啊!民为天,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孤希望你要明白。”
我心中一顿,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
陛下从怀中取出一兜沙果,递给了我几个,笑道,“这卷宗,你看了便看了,但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阅此卷宗者,需守阁十载,你可愿意?”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微微抬头,从陛下眼中,我看到了一丝无奈!
我顿时茅塞顿开,眼眶红润,用力点了点头,泣不成声,“谨遵陛下之令。”
诱我来此,诱我探秘,虽然是陛下有意劝导,但更多的是想让我留在这文成馆里,毕竟,这段日子,外面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
长安文成磨傲骨,百年世事入东扉!
这一住啊!
便是人间十五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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