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躲名册(1)
郑恒舟回到自己下榻的客店,结账退房,带着行李马匹前往天成客栈,找到客栈之时,天色已经全黑。郑恒舟拴好马匹,步入客栈,一看有三桌客人正在大厅吃饭。
郑恒舟经历丐帮围殴之事,再也不敢马虎,进门便将客人细看一遍。只见头两桌都是寻常客人,角落那桌坐着一名女子独饮独食,正是丐帮客婉清。
郑恒舟向掌柜的要了间客房,登记入住,转过身来正要上楼,却见客婉清瞪着明亮大眼,举杯邀他过去。郑恒舟颔首微笑,提着行李来到客婉清身前,在其对面的板凳上坐下。
“客姑娘请了。”
客婉清嫣然一笑。“郑公子请了。”她翻开一支酒杯,给郑恒舟倒了杯酒。跟着举起自己的酒杯,敬酒道:“今日错怪郑公子,多有得罪,小妹先干为敬。”
郑恒舟连忙回敬,一口喝干,说道:“不知者不罪。客姑娘不须放在心上。史公子呢?”
“在房里念书呢。”客婉清笑道。“史公子是个好人,可惜忧国忧民过了头。唉,时局如此,他老师又落得这个下场,谁能怪他呢?”说着又在两人杯中倒酒。
郑恒舟问:“姑娘这么说,似乎觉得忧国忧民不是好事?”
客婉清放下酒壶,说道:“人啊,忧国忧民起来,整天板着个脸,难得笑上几回,做人有什么意思?花前月下,有个如花似玉的佳人为伴,他还要关在房里念书,这算什么道理,你说说看啊?”
郑恒舟笑道:“史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有他们在忧国忧民,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就不需要担心国家大事。”
“现在的读书人,有时我真不知道他们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客婉清拿起酒杯,也不敬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一个个多会说?振兴朝政,肃清边陲。开口闭口就是出师表、吊古战场文……读书尽读这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文章,难怪朝中大官每个都垮着张脸,好像全天下的百姓都欠他们钱似的。”她说到这里,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朝郑恒舟摇头道:“我啊,一喝多,话就多。口没遮拦,倒叫郑公子笑话了。”
“不,姑娘说得很有道理。”郑恒舟忍不住微笑,问道:“照姑娘说,读书人唸点什么好呢?”
“嗯……”客婉清瞪大眼睛想了想,摇头晃脑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郑恒舟笑着喝酒,吟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客婉清覆诵:“将进酒,君莫停。”两人相互敬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同声大笑。客婉清说:“郑公子懂得这首将进酒的意境,小妹这一路上可不会无聊了。”
两人喝几杯酒,吃些小菜。开心片刻后,郑恒舟问道:“客姑娘言之有物,谈吐风雅,听起来不像是丐帮中人?”
客婉清看着酒杯,幽幽说道:“家道中落,还不就那么回事?朝中连年党争,税史霸道敛财,家道中落的人还怕少了吗?”
郑恒舟知道问错话,连忙说道:“姑娘说得是。”
客婉清愣愣看着酒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跟着推开酒杯,起身道:“小妹今晚不胜酒力,这就回房睡了。郑公子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郑恒舟瞧着她上楼,一时心里空荡荡地,待她背影消失于房门内后,他又吟起那首将进酒来:“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吩咐小二过来添酒加菜,自斟自酌片刻,上楼练功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郑恒舟起个大早,信步晃至客栈内庭。庭院不大,不过假山假水,倒也雅致。郑恒舟兴致一来,便想回房取剑,效仿古人闻鸡起舞。正要转身,听见有人读书,他转过假山,果然瞧见史可法站在小池塘边,眼望早开的莲花,喃喃背诵“爱莲说”里的句子。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青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郑恒舟少时曾跟着师父读书识字,不过他师父肚子里墨水有限,传授文章时马马虎虎,任意解释。
这几年待在巡抚衙门,宋师爷和刘大人整天咬文嚼字,倒也让他长了不少学问。太长的文章或太古的文字,他是不爱看的;像“爱莲说”这等浅显易懂的短文,他心里倒是记了不少。他咳嗽一声,说道:“莲,花之君子者也。史兄以莲自许,再合适也不过了。”
史可法“啊”地一声,回过头来,看见郑恒舟后连忙拱手说道:“原来是郑兄。昨晚夜深,未曾拜会,还望恕罪。兄弟有点恺气,一读起书就放不下来。”
郑恒舟笑道:“好说。在下也是一样,一练起功来,什么都不顾了。”
两人笑了几声,史可法又道:“听客姑娘说,郑兄也是为了护送我而来。为了我一个人,如此劳师动众,兄弟好生过意不去。”
郑恒舟道:“不必客气。史兄身负大任,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保党名册若不取回,武林终将腥风血雨。在下身为武林中人,护送史兄,义无返顾。”
“多谢郑兄。”史可法道。“客姑娘说我师母让令师弟所救。郑兄可知他们是否安然脱困?”
郑恒舟摇头:“没有听说。不过史兄尽可放心,我师弟办事可靠,相信左夫人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史可法说完,仰头长叹。
“我老师一生忠心为国,想不到竟为了弹劾魏忠贤,落得如此下场。世道不公,天理不明,我原以为专心读书,勤学政务,日后入朝为官,可以有所作为。如今看来……当官的整天忙着应付官场斗争,哪有时间振兴改革?我老师身为御史,监察百官本是他份内之事。你说他做错了什么,要让人打得体无完肤?”
他声音哽咽,足见伤心。“就因为弹劾了不该弹劾的人。他给打得体无完肤啊。”
郑恒舟见他师徒情深,不禁想起自己师父来。他劝道:“左大人忠肝赤胆,日后定能平反冤情。”
“日后是什么时候?”史可法问。“等到人死之后,再来追謚吗?忠肝赤胆,落得这等下场;魏忠贤那种小人,却能荣华富贵。这世道,几乎已经没有公平之事。我们读圣贤书,到底能够做些什么?”
郑恒舟心知读圣贤书可以做很多事情,若是太平盛世,读圣贤书可以做更多事。可惜如今奸邪当道,任你书读得再多,官做得再大,也未必能够成什么事。左光斗就是现成的样板。不过在这种时候,他可不能这样说。
于是他道:“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眼下你就可以去取保党名册,免除一场武林浩劫。左大人视史兄为天下支柱,寄与厚望,肯定不是没有道理。史兄不该自怨自艾,更不可自暴自弃。”
史可法凝望郑恒舟,摇头道:“郑兄所言,我何尝不知?但想老师对我恩重如山,见他身陷危难,我却束手无策,那种无力……”
他长叹一声,仰头望天。“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等慷慨激昂的言语,在大牢里看见我老师的那一刻,简直如同废话一般。文天祥死在胡虏手里,正气浩然,永世传承。我老师若是死在宦官手里,一生忠义,所为何来?”
郑恒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可劝,只好跟史可法一同叹气。正叹着,客婉清开门出来,笑道:“史公子,郑大哥,小妹上街买了烧饼油条,进来吃吧?”
史郑二人同声答应,绕过假山,走回前厅。客婉清瞧着他们两人神色,摇头道:“又来忧国忧民了?郑大哥,你也太没用。不劝着史公子也就罢了,竟然还跟他一起垮着张脸。”
郑恒舟一摊手:“难劝啊。”
客婉清轻轻点头:“我知道。”
史可法瞧瞧两人,咳声叹气,步入厅门。
三人用过早点,收拾完毕,付了房钱,出门赶路,一路南行,朝向应天府而去。要依郑恒舟,那就是快马兼程,餐风露宿。可惜同行伙伴中有书生、有女眷,马骑得也不特别快,晚上还得要找地方投宿过夜。每天傍晚,史可法用过晚饭后就会回房读书,郑恒舟则与客婉清喝酒闲聊,有时也切磋武功。
客婉清学得是家传武学,唤作“客家拳”。这套拳法颇有门道,并非寻常官宦家中强身健体的功夫。
郑恒舟见她拳法招式大开大阖,依稀有点少林长拳的影子,难得的是拳劲收放自如,行招间蓄势待发,内功的应用法门又比招式更为精奇。看来范长老说她是丐帮年轻一辈出类拔萃的人物,多半不是场面话。
每晚回房后,郑恒舟就开始习练劲苍诀。经过范世豪提点,他深知内力乃是自己武功中最弱的一环,是以一有空闲便加紧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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