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下英雄
“若至天下跪服之日,我等又将何为?”——齐纳斯
虽然只有皮洛士这一个听众,但演说家还是兴致很高,滔滔不绝中表现出惊人的气势。
他从在世的著名演说家讲起,一直讲到他们各自的祖师爷、那些已经过世的大演说家。
然后又讲到那些并不以演说闻名的知名学者,包括他们背后的学派和学术观点——从这时起皮洛士终于也能插上嘴了。
这时演说家惊讶的发现这年轻人懂得不少,什么天文地理有些东西他也不知道,几何功底尤其更在他之上。
“你跟狄西阿库斯一定很谈得来,他正在想办法绘制一张包括所有已知世界的地图,回头去了雅典我一定把他介绍给你。”
演说家谈兴更盛,皮洛士也正好有千种风情在肚子里憋了好久了。
俩人好像多年不见的好友,就这么坐在海风里天南海北的扯,直到“润嘴的淡葡萄酒”都喝的有点上头了,话题不免说到了继业者大战上。
“不瞒您说,我这么多天躲在船舱里也是因为这个,”演说家正色道:
“我的老师教诲我,‘演说家应当言行如一’。我看你们都是军人。既然承您的恩惠上了船,就应当谨言慎行,避免惹你们不快。不过,现在我看您并不是粗鲁不文的人。”
“原来是这样,您不想说假话,又担心我们我们听到继业者的坏话会不高兴,”皮洛士大感诧异,心想这可真是个讲究人,便说道:
“那倒是无妨。对于这些继业者,我和我的朋友们可以说是利益无关的第三方。不如说,我正想了解一些希腊人民对于他们的最真实的看法。”
演说家闻言,站起身来看着远处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的雅典城,长叹一声。
“就像伊索克拉底所说的那样,希腊人屈从于北方的强邻是时势必然。他曾经在给腓力二世的书信中说‘把战争引向亚洲,把财富夺回希腊’。
“与他对立的亚里斯多德则劝导他的学生‘对希腊人施以自由统治,而对野蛮人施以**统治’。
“但亚历山大比他的老师看得更远:他拒绝区分希腊人与野蛮人,只区分好人与坏人。”
皮洛士虽然很想吐槽亚里斯多德的“希腊人和野蛮人”论的傲慢自大,但现在这不是重点。他回应道:
“亚历山大把握住了王者最原始的本质——裁判者。”
“没错。裁判者、法官。”演说家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皮洛士:“既裁断公平,也执掌暴力。一个人能有这种认识便足以做一个贤明的国王——可惜他死的太早。
“‘只有希腊人自由’的世界帝国没有出现,总督和将军们各据一方,从十几年前开始便互相征伐不休;‘将财富带回希腊’的设想也没有实现,带回希腊的只有无尽的战火……
“不过就算他没有死在巴比伦也没有用,这样庞大的帝国注定是无法维持的。人终有一死,而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亚历山大,没有人再拥有像他那样的权威足以继承这整个世界。”
“确实如此。”皮洛士赞同的点头:“所谓的继业者战争,就是没有继业者的战争。”
“你说的很好。”演说家抚掌而叹:“你问我希腊人民的看法——希腊人民的看法是最没有意义的——国王们的看法才重要。
“木已成舟。国王们见识过那样的伟业,就再也不会满足于蹙于一隅的小小王国。这样的大战注定没有终点,希腊人民只能在地狱中苦苦煎熬。
“直到再次出现亚历山大那样的新的征服者,这时人民可以享受片刻的安宁,接着历史会再度轮回。”
皮洛士再次确认这个演说家是真的很有智慧,不过他反驳道:“不,大战不会没完没了的持续下去。我想我们有生之年应该就能看到。”
“哦?难道现在的继业者中有能重新征服整个世界的人物吗?”
“我认为没有这种人物。”
“难道现今继业者中最强大的安提柯父子也不行吗?”演说家目光炯炯的看着皮洛士道:“安提柯虽然已经老迈,但他的儿子德米特里与他一同称王,而且功勋卓著。一旦他们父子能跟击败其余,不就等于就已经解决了我们刚说的继承的风险?”
皮洛士一听乐了,这剧本我熟啊!
于是跟着不慌不忙地演上了:
“安提柯在安提帕特死后资历最高、军力最强,他本可以凭借威望便领袖群雄,但他性情高傲、迷信武力,以一种轻蔑的态度对待其他后辈的权力者而不能团结他们;同时他冷酷多疑、残暴好杀,亲手给自己树立了不少仇敌。
“德米特里虽然年轻,但他为人轻佻、目光短浅,总是出于一时善意获得民心却又轻率的失去;而且他风流成性、放纵荒唐,注定不能得到真正的高尚之士的衷心拥护。”
——朋友们,我们的主角就是这种人,虽然正在前去投奔人家的路上,却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说人家的坏话。
演说家听了不禁颔首:“你说的很对。安提柯缺少雅量,逼反了顺服他的塞厄斯王和皮松,逼反了塞琉古;德米特里坐拥巨万却放纵士兵在巴比伦屠杀抢掠,把民心推到了塞琉古一边。
“那塞琉古呢?当年亚历山大为了撮合为马其顿人和波斯人在苏萨举办集体婚礼,可是在他死后他的部将们纷纷离弃波斯妻子,只有塞琉古始终如一,现在的继承人也是和波斯公主所生;而且他能对希腊人和波斯人一视同仁,在东方很得民心。他能够击败其余对手吗?”
“很可惜,塞琉古也不行。他是在特里帕拉迪苏斯分封中才获得的地盘,但他的军力薄弱,很难说他对波斯人的怀柔是出于王道还是实力不足。他最多能当个波斯国王,统一天下是别想了。”
“不错,我听说以前波斯时代巴比伦的祭司们就能和万王之王大流士对抗,亚历山大也没能来得及解决这个问题便去世了。”演说家赞同道:
“托勒密如何?他据有埃及尼罗河沃土,在战略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又重视鼓励学术活动,无论东西方的学者都对他交口称赞,现在亚历山德里亚人才汇聚,已经成了第二个雅典。而且,我听说他已经在宣扬自己是腓力二世的私生子,看来他的野心也不小。”
“岂止如此,托勒密在马其顿显贵中名声也很好,据说塞琉古就是蒙他庇护才从安提柯手中逃得性命,”皮洛士回应道:“不过托勒密的成就也到此为止。首先他和塞琉古的情况一样,搞不定埃及本地的祭司阶层;其次他打仗水平实在太臭,手下也没有能人,以至于从佩尔狄卡斯时代到现在,他在领土上几乎毫无寸进。”
“那卡山德和利西马科斯呢?”
“卡山德谋害了亚历山大全家,阿吉德王朝的血脉因此断绝,所有人都有理由反对他;而利西马科斯更不用说,他偏居色雷斯一隅,实力弱小,连南侵的高卢人都不一定能顶得住。”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所说的能终结乱世的人究竟是谁呢?难道是腓尼基人?罗马人?还是叙拉古人?”
演说家死死地盯着皮洛士看,仿佛在说‘难不成你要说你自己可以?’。
皮洛士觉得‘罗马人’这个答案原本还算可以,但现在既然自己来了……想着想着突然心里一惊
——等等!合着这说了半天,曹贼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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