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冤有头,债无主
面对着知县彭叔大的质疑,杨津正微微笑了笑,用手指甲刮起一点干涸了的鲜血说道:
“大人不妨请看,猪血和人血是有差别的,猪血暗而发紫,人血鲜亮偏红,干涸之后,猪血容易凝而结块,人的血就不一样,很容易干涸渗入地面,没有渗入地面的也很快会变成粉末状。
而且干涸之后,猪血腥而反光,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找个杀猪匠前来验证一下。”
见他神情如此坚定,被知县传唤到现场的杀猪匠,很快也来到了现场,一番观察之后,也坚定的点了点头:
“回县太爷的话,地上,门上以及外面树上的鲜血和手印,的确是猪血…”
突如其来的转变和不可思议,直接把知县彭叔大给整不会了,一角就把那个技艺不精的仵作踢到一旁,心中暗道好险。
要真的是按仵作提供的信息来判案,搞不好又容易弄成一件冤假错案。
而历朝历代以来,父母官办错了案子,那都是要受到严格追究的。
并且有一个专门的罪名,叫做出入人罪。
而县官弄成了冤假错案,并导致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那是要背叛流放之刑的。
在古代…流放千里,那跟要了命没啥区别。
心中暗道好险,知县彭叔大,赶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忙不迭的紧紧握着杨津正的手:
“多亏遇上了先生,本官才不至于断出冤假错案,若非如此,本官险些弄出个流放千里的罪过。”
杨津正点了点头:“县尊大人不必客气,今日与大人相遇也是一种缘分,既然大人以重礼i相邀,学生敢不从命?”
听得眼前的杨津正把重礼二字咬得特别重,彭叔大不由哭笑不得,有些尴尬的笑道:“先生放心,待此案明了,本官定然奉上白银60两,绝不让先生白白的受累…不过先生,眼下还有没有更多的发现呢?”
指了指死者胸口的那把刀,杨津正放下了背上的木箱,从笔墨纸砚和书囊里翻出了一个小包裹。
摊开一看。
是一些简易制作的解剖刀具,还有一个羊毛制成的指纹刷。
用粗布手套带上后,轻轻的拔下死者胸口的那一柄小刀,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杨津正看的直摇头不已:
“这把刀应该不是杀死死者的凶器,胸口的这个刀伤,也不是致死的致命伤…”
这……
如此一说让知县彭叔大更是头大,满脸不敢置信地瞪了瞪眼,连连惊呼:“先生没有看错吗?这么明显的一把刀,插在死者胸口上,怎么就不是致命伤了呢?”
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杨津正指了指死者的胸口伤口:
“大人请看,死者胸口的伤口,齐整额平滑,伤口周边并没有大量的血液,就连伤口上的衣服,也仅仅只有割裂痕迹,却没有任何的血迹沾染,这足以说明,这刀是在死者死了以后被插上的。
这一点,《洗冤录集》里面也有记载。
如果是活着的时候,突然被胸口插上刀子,那么该处一定会有大量鲜血渗出,衣服,伤口,刀子都会有鲜血浸染,并且人活着的时候造成的伤口,伤口会有明显的卷曲收缩状态。
而眼下死者身上的伤口,显然是死后造成的,也就是说,死者是死了以后,被人用刀子补了一刀。”
满脸钦佩的连连点头,知县彭叔大对这份推断赞不绝口,下意识地便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那他又是怎么死的呢?可有什么凶手?”
杨津正微微摇了摇头:“暂时还看不到什么原因,尸体全身上下也看不到什么明显的伤口,除了身上有些酒气,再也没有旁的发现了。”
啥?线索就断了?彭叔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焦急的将杨津正拉到了一旁:“先生,还请细细的多多查探,要是此案悬置,上头的提刑按察使大人怪罪下来,那可不是好耍的…”
提刑按察使,也就是提刑官,那可是一个省最高的刑狱长官,专管一个省的刑狱工作,甚至还可以向朝廷举荐并且纠察地方上的人才,端的是大权在握。
也难怪知县彭叔大如此着急。
就在他着急之际,陈二牛的父母也双双走了进来,不由分说的便对着陈二牛的媳妇许诗音一阵非打即骂,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咧咧:
“你这恶婆娘,一定是你把我家二牛给克死的,进门这么多年了,认识没给我们家诞下一儿一女,你这个只会克夫的恶婆娘,打死你算了,打死你算了…”
身形弱小的陈二牛媳妇许诗音,面对公婆的打骂,只好委屈的缩在房间角落,任由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杨津正正正准备去拉扯、劝架,劝谏,陈家村组长赶忙拉住了他,连连朝着他挤眉弄眼:
“年轻人别去找麻烦,这都是买回来的媳妇,打就打了,你何必为她出头,徒增烦恼?”
啥?
买来的媳妇?这话在杨津正听来,显然是无比的震惊。
彭泽县也不算是偏远的山区啊,怎么也流行人口买卖?连媳妇都是买来的?
见杨津正满脸疑惑,彭叔大赶忙宽慰他说道:“杨先生莫要奇怪,这里水网发达,却也是一片军户屯区,这一片的军户区,往往都以宗族的方式聚居,每个宗族里,都有大量的男丁,为朝廷屯田当兵,他们无视的时候就和平常百姓一样种田种地。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很多时候战场上都是在某一个地方征兵,比如说著名的江东兵,丹阳兵,戚家军的义乌兵,很容易在一个村子里集中征兵,这样的兵组成军户之后,也会以村族的方式来落户)
但凡遇到了战事,就得拿起武器上战场。
而这些军户,朝廷里也是有严格规定的,军户的儿子只能做军户,绝对不允许他们改行或者读书,并且以这个制度来保证兵源的充足。
时间一长呀,也就没有姑娘愿意嫁到这边。
好男不当兵嘛!
毕竟也没有哪个女子,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去做低贱的军户,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军户制度发展至今,很多地方的军户都娶不上老婆,军户里的村庄,很多都是光棍村,为了娶媳妇,他们也是竭尽所能,坑蒙拐骗,或者是拐卖良家妇女来做媳妇,也变得稀松寻常了…”
原来是这样。
杨津正自顾自的点了点头,看来朱元璋引以为傲的军户制度,虽然说号称…不费一钱一粮便可以养兵百万。
但这种制度后遗症显然也是非常明显的,军护区里,也不会有人愿意把姑娘嫁到这种地方,生生世世的做低贱军户。
也难怪,刚刚进来看到陈家村族人,竟然有这么多的光棍。
也不知是打的有些筋疲力尽了,还是多少有些于心不忍,陈父陈母渐渐开始停住了拳脚,口中依旧骂骂咧咧,对这个克夫的儿媳妇万般嫌弃。
走到他们夫妇面前,杨津正咳了咳嗓子:“两位节哀顺变,出于破案需要,有些事情我想问一问,你们儿子陈二牛身上有严重的酒气,他昨晚是在家喝了酒吗?”
陈父摇了摇头:“我上年纪了,一般夜里都睡得早,昨天只知道他出去了一趟,有没有喝酒,我并不清楚。”
一旁的陈母立即接话:“昨天他出去了的,说是和西边的陈狗子喝酒,到后半夜约摸子时的时候才回来,我睡在床上,隐隐约约还听到他喊媳妇开门的声音!
晦气媳妇!作业是你给他开的门,对吧?”
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儿媳妇许诗音,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优雅地朝着众多官老爷蹲腰一礼:
“是的,昨个儿后半夜的时候,我夫君他才回来,喝的醉醺醺的,在院子围墙外的前门敲门,是我把他扶回来的。
只是今个儿一大早,屋里就进了贼人,杀了我的夫君,我被惊醒之时,混乱中还把我胳膊给割伤了……”
说着说着,还哭哭啼啼的,像这种人亮了亮胳膊上的伤口。
整个案子就像是陷入了死胡同一样,让知县彭叔大焦头烂额不已。
杨津正倒也不急,反而让众多衙役拿出印泥,把整个陈家村族人的指纹全给拓印上。
然后又拿着那把小刀,又走到外头,仔细的看了看门上的血手印,和院子树上的血手印。
反复的比对着。
知县彭叔大一脸焦急的跟在他身边,“先生可有什么发现?”
杨津正点了点头:“每个人手指上都有一个指纹,而且这指纹极具特殊性,天底下几乎没有两个人的指纹是一样的,
一个人但凡干了坏事,现场上或多或少会留下他的指纹,我们从指纹大小形态上可以推断,凶手是高是胖,是男是女,并且以什么手势来摁下这颗指纹的。
据我的推断,小刀,门上,院子的树上,都是同一人留下,并且从大小形态上推断,留下指纹的人,身形有些肥胖,身高六尺有余,并且…
陈二牛死的那张床上,床前流下的那滩猪血,有明显的脚印踩滑痕迹,应该是凶手行凶之时,不小心踩到了床前的那滩猪血,甚至还摔了一跤。
现场上留下的,一深一浅带血的脚印可以看出来,拿刀来行凶的,应该是一个体胖的跛子!”
在一旁听入神的陈家村族长,立即醒悟的凑了过来,高声说道:“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是谁了,我们村只有一个跛子,他叫陈三,身形肥胖,不如我现在就去抓人,不仅还可以抓到,他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带血鞋子。”
知县彭叔大微微颔首。
不一会儿,便将这个跛子陈三给抓了来,并且在他屋里收到了一双带血的鞋子。
知县彭叔大倒也聪明,他的那双鞋子立即和现场上的鞋印一对比。
果然…如丝般吻合。
面对杀人大案,陈三哪里肯承认,只是衙役门毫不犹豫的将他直接摁倒在地。
几十板子过后,架不住严刑逼供的陈三,立即开始凄惨招供:
说是整个陈家村,很多人都因为军户而娶不上媳妇。
陈二牛冷不丁的在外面买了个如此漂亮媳妇,在众多光棍看来,简直是天仙下凡。
村子里不少光棍,也经常在陈二牛家周边晃来晃去,都为了能够近距离的看一看许诗音的风采和姿色。
光棍了一辈子,而陈三对此自然也是格外上心,隔三差五的便到河边去找洗衣服的许诗音,
刚开始她还严辞拒绝,远远的就将他赶走,后来慢慢熟了,倒也愿意任他接近,也愿意和他搭话说笑几句。
只是,当陈三提出要和她相好的要求之时。
许诗音却委婉的拒绝,说是自己是有夫之妇,如果没有嫁给陈二牛,与他双宿双飞,私奔远走他乡也不在话下。
可如今既有夫君,那是万万不能的。
陈三便小心翼翼的试探:若是陈二牛死了,还愿意跟自己私奔吗?
在得到许诗音肯定回答后,自己这才做下了这糊涂事。
昨晚打探到陈狗子邀请陈二牛喝酒,喝的那是一个烂醉如泥。
自己一直悄悄的躲在陈二牛院子外头,准备来个守株待兔,只不过睡在外头,睡沉了。
直到第2天凌晨丑时(凌晨一到三点),这才揣了把刀,悄悄的潜入陈二牛房中,狠狠的在他胸口刺了一刀。
刚准备离去,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东西,竟然滑了一跤。
吓得他连忙夺门而去,一路狂奔未敢歇息。
原来是这样……
……
虽说抓到了一个凶手,但这个凶手并不是造成陈二牛死亡的根本原因,而这个陈三,充其量只不过是在尸体上扎了一刀。
自然也算不得死罪。
案子一时间,再次陷入死胡同,无奈的知县彭叔大,只好暂时在陈家村住了下来,准备把案子摸清楚再走。
睡到半夜之时,忽然听的身边衙役来报。
说是陈二牛的父母,上半夜突然死了。
听的这个消息,知县彭叔大立即率人前往。
陈父的房间内,门窗紧闭,陈父陈母躺在床上,夫妻俩走得极为安详,面色红润,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
一旁的仵作,也顿时开始抓脑壳,压根就无法推断这老两口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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