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白衣送酒(地位)
“吴贵夫妇两个可也来了?”
甄玠顺口问道。
“来是来了,却是被赖家唤来的,言说家里主子十五过来,让他主厨招待。”
姚恩之信口答过,“人我已经送过来了,这就回去。甄家那事一出,我又被金陵羽鳞卫抓了一次,没半个时辰又给放了,而后李知府亲自到杂房寻我,要我去幕厅供职,这会儿正迷糊着他是个什么意思。”
“应无大碍。”
甄玠心念着留他在金陵府还有大用,他也更好发展,便不曾点破金陵卫镇抚李老一节,只含混说了一句,“腊月里几度担惊受怕过来,如今可算消停几日,不如,等过了年再走。”
“那,也成。”
姚恩之想了一想,“失陪片刻,我得……方便一下。”
崔九醒目送他出门,耻笑道:“云玖差点给人图谋了去,可把他吓坏了,没出事便罢,若是姑娘当真有什么不测,他九成九是来也不敢来的……见你之前,就为了等着你过来,连去茅厕的一点功夫都不敢耽误。”
甄玠皱眉望向院中的背影,一时不解:我到底是做了些什么,让你如此敬重于我。
收目光回来,又笑问崔九醒:“你不是说,女人都是……此番为何出手相助了?”
“是我说的又怎么了?”
崔九醒冷哼道,“还不许有个例外么?”
“谢了。”
甄玠点头,也说不清这人往常就是这样,还是和吴贵家的来往几日,学得一副心慈嘴硬的样子。
“我愿意挨揍,与你有何关系?”
崔九醒应声呛道,又几度犹疑,“你方才说那报仇的事情,不然就算了……说到底,他家与你是一个姓氏,便是惹得起江南文人口诛笔伐,然当今天家以仁孝治天下,你之前的经历尚且能忍,此时为争一时之气,只恐得不偿失。”
甄玠听着,竟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说他不想报仇,定是假的,可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试探?这人的思路倒也清奇。
思量间,甄琇已领着姚恩之回来,不知为何,姚行走望着甄百户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甚至是恐惧。
甄玠起身牵了九儿出门,宽心清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年关眼瞧着到了,且把各样事务搁一搁,最近这些日子属实劳心费神,得让大脑好生休息几天。
……
……
嘣!
九儿拈香捂着一只耳朵点燃爆竹,炸开了乙巳年的新春盛景。
魏期行坐着木头轮椅,被樱桃推在二门处,披着大氅,腿上盖了厚毛毡毯子,望着短发小姑娘尖叫着跑开,顺照壁沿墙根穿过一众家人一路小跑到他身边,稚嫩面容有惊有喜,他便笑了,沧桑老脸如烟花一般灿烂。
又从毯子下抽手出来轻轻摆动两下,一众家人随之抬着烟火爆竹出门,不多时便门外大街便炸了,彷如天雷滚滚又有云雾蒸腾,似雷公出世并电母随行。
甄玠独自站在墙角处的阴影里,暗叹一声,自打云玖过来,只两天的功夫,他在府中的地位那是肉眼可见地飞速下滑。
要说根源,还得从魏老这找。
小姑娘一声‘爷爷’一叫,府里再就没有一个他看得顺眼的人了,除了对樱桃尚且有些笑脸,连万昶和甄琇也说两天来挨的骂比这三年还多。
这两天难得的清闲,魏期行大多时间里便是带着九儿,让樱桃推着他满府里找茬,那一双毒眼想挑毛病,真是再老辣不过,骂得人服服帖帖之后,就扔下一句‘多跟我孙女学着点’潇洒离去。
简而言之,阖府上下已经没几个是人的了,甭管你活了二三十年还是四五十年,没一个比得上云玖。
登门拜访的客也少多了——他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官阶,进门来一律先拜真佛,他孙女笑了你再进门。
白聿贤来过一次,挨了骂走了。
不知与他有没有关系,戴权随后也来过一次,因带着的礼物不够贵重,与魏期行吵了起来,堂堂南安王府话事人就和御马监掌印太监一坐一站,躲在照壁后面对骂,骂得那叫一个给小辈们开眼长脸。
最后魏期行得胜归来,戴权——这位长安大明宫皇城内将,天家近人,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个跟头,上了街还是连路都走不利索。
老子就没受过这样的气!
他说。
惹不起。
虽说甄玠多少可以理解,老人的心神压抑了好几十年,如今有了接他衣钵的弟子,终于可以放松心情时,正遇上不可求的天伦之乐,简直乐不可支。
但他还是很难过。
如今府中阶级分明,云玖——秦可卿——魏期行与推轮椅的樱桃,然后是其他杂鱼。
他只能算是杂鱼中比较大的一条。
甄玠摸着怀里的小鱼儿,深感孤独,甚觉同病相怜,甄琇已经被他安排给了妹妹,身边还算熟人的只有万昶。
爆竹声止。
大猫蹬腿从他怀里跳将出去,跃到轮椅的木把手上,抬爪子碰了碰九儿的手,死皮赖脸往她怀里钻。
甄玠转脸向身边尴尬一笑:“万昶……”
万昶歉然赔笑,迈步追着大猫过去,与侍立一旁昂首挺胸的甄琇并肩站了,恬不知耻地没话找话:“还是九姑娘这爆竹放得响,满街的爆竹加一块儿都没有这个响。”
你一个六品百户,能不能要点脸……
哎,好一群趋炎附势之徒。
甄玠黯然走在阴影里,默默走向二进院,那里住着和他一样不受待见,又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姚恩之和崔九醒——其实后者担着挨揍之功,在魏期行眼中的形象还算不错,只是他说话实在难听,到哪儿也不受待见。
姚恩之则是被知道真相的老爷子狠狠骂了一顿,只说他孙女要是掉了一根头发,就让他拿命来赔,气急又唤番子过来要把他再次送进大狱好好照顾,多亏是九儿说了好话才糊弄过去。
不过其人精明,过后根本不和老爷子碰面。
甄玠从院门处回头望了一眼,人群影影绰绰,他已经看不见他妹妹了,转身回来,满园的红灯彩挂也觉不出多少新春喜庆。
兀自神伤前行,姚崔二人住的屋子里,点着非常暗的油灯,有三四个人说话,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
“你俩住的还习惯么?”
甄玠分双手摸了摸梁上安与梁上宴的脑袋瓜。
俩孩子见多识广,很能与魏期行聊上几句,又肯演会装,在府里的待遇还算不错。
那日里,知道甄玠借他二人之手摆了杨二鲜一道之后,魏期行颇为赞赏,或许在这位老人眼中,一切行为都是为目的服务的,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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