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8【安得猛士守四方】(七)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很多时候胜败只在一念之间。
齐军援兵抵达之后,双方的兵力趋近相等,回到同一个起跑线上。
但是如果要细究区别,齐军的士气显然要更高一些,根源在于两军对这一战的心理建设完全不同。
景军的问题不止在于骄狂,从蒲察等人到下面的每一个普通士卒,他们潜意识里就将萧望之率领的淮州军看做瓮中之鳖,纵然知道想要绞杀这支齐军不容易,但这只是具体战术上的考量,而没有战略层面上的准备。
简而言之,他们没有想过己方处于下风时要怎样抉择。
淮州军则截然不同,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有可能遭遇景军的埋伏,所以能够从容退守鹿吴山。
再之后的种种发展,都和萧望之的计划如出一辙,他们主动在山下列阵出击,景军只能被迫迎战,随即援兵顺利抵达,大齐边军完成局势的逆转。
一边是主动求变,一边是被动应对,此消彼长之下,胜负的天平逐渐倾斜。
更不必说景军自身的一系列问题在战事中暴露得很明显,譬如各军主将过于自信,蒲察只派出五千骑就想挡住齐军援兵,结果损兵折将动摇军心。
倘若在知道齐军援兵行踪的那一刻,蒲察亲领万骑南下阻挡,在他的指挥下景军骑兵未必会踏进那个简单的陷阱,齐军援兵的挺进也做不到那般顺利,这对主战场形势的影响不言而喻。
另一点,景军各军隶属繁杂,虽然蒲察是名义上的主帅,但是其他几人显然不是特别服气,这种情况在景军占据优势的时候没有太大影响,然而一旦战局陷入均势甚至是劣势,步调不一致将会成为景军致命的弱点。
便如此时此刻,蒲察在做出决策后亲率铁骑阻截齐军骑兵,然而主战场上景军的几大部分却出现了脱节的状况。
在先前的围攻中,景军采取牢城军在西、效节军在东、术不列和陀满乌鲁统领的防城军步卒在南的三面夹击之势,毕竟齐军的北面是鹿吴山,没有足够的空间让景军摆开阵势。
当齐军援兵出现,蒲察意识到对方逐渐占据优势,继而做出让牢城军掩护侧翼、防城军撤出战场、效节军断后的决定,只要他能稍微挡住齐军援兵,协助己方步卒完成阵型的变化,后续便可朝西南方撤退。
之所以选择这个方向,因为北方是鹿吴山,东边是景军眼下力量较为薄弱的区域,而南边将会直接撞上齐军援兵。
往西边走,哪怕景军这一路上都无法扭转败局,他们也可以撤到两百多里外的柏县一带,那里是景军西路军的大本营,南边数十里外就是围困雍丘的夏山军主力。
蒲察的抉择是此刻最稳妥的方案,问题在于景军步卒的调整非常困难。
因为他们的对手是萧望之。
这位南齐名将在极短的时间里看穿景军的意图,随即立刻做出应对。
其子萧闳率领的广陵军遽然发力,以仅有一半的兵力抗住牢城军的冲击,同时切断了牢城军和南面防城军之间的联系。
广陵军掌团都尉张顾和泰兴军掌团都尉孔颢各率三千锐卒,配合镇北军将防城军三面包围。
此刻防城军有两位主将术不列和陀满乌鲁,他们并未因为局势的恶劣惊慌失措,但是他们麾下的士卒却做不到主将那般镇定。
原因很简单,在先前的石泉之战和翠亭之战中,这一万余景军都经历过齐军的正面强压,那两场硬碰硬的失利对于这些景军士卒的士气打击不小。
眼下术不列和陀满乌鲁只能苦苦坚持,同时将希望寄托在东边的效节军身上。
然而康延孝率领的泰兴军以弱势兵力死死缠住效节军。
至此,主战场被大致切割成三個区域,景军牢城军和效节军处于优势,兵力最少的防城军则深陷泥潭。
蒲察的安排没有奏效,但是此刻他已经无暇顾及,因为他麾下将近七千骑兵的任务最为艰巨,必须要挡住南方声势浩大的齐军援兵。
“陆”字帅旗迎风猎猎,将近万骑踏云而来。
后方则是徐桂和贺瑰这两位虎将率领的步卒。
陆沉之前判断出庆聿恭设伏围猎淮州军的意图,随即做出率领东线兵马驰援雍丘的假象,实则领兵北上救援淮州军。他不能让一个空壳子出现在庆聿恭眼前,一旦被对方看破会导致很麻烦的局面,因此这次他点了一万出头的骑兵,又从安平军、盈泽军、江华军和旬阳军各部中抽调出一万两千名锐卒,交由徐桂和贺瑰统领。
景军骑兵虽然败了一场,但此刻在蒲察的亲自率领下,依然呈现出来势汹汹的姿态,这足以证明景军铁骑的深厚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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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还有两三里地的时候,蒲察一声令下,景军骑兵随即变向,从往南变成往西南。
眼下齐军骑兵最重要的任务是掩护步卒进入战场,对于拥有极其丰富冲阵经验的景军骑兵来说,齐军披甲步卒站定列阵会让他们无处下口,但是行进中的步卒阵型漏洞很多,蒲察轻易就能找到冲阵的机会。
蒲察选择避开齐军骑兵的锋芒,当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他深知自己的职责,必须要尽可能拖住对方的援兵。
当景军变向之后,齐军骑兵登时陷入两难。
如果要掩护己方步卒,陆沉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立刻转向往西北面,争取能咬到景军骑兵的尾巴,但是这样存在一个风险,那就是将自己的弱侧暴露在景军骑兵视线里。一旦蒲察有足够的魄力,他可以领兵直接冲击齐军骑兵的肋部。
其二则是继续往北拉开一点距离,在保证景军骑兵无法威胁到自身的前提下,通过更大范围的迂回完成转向,回过头来驱离景军骑兵,从而保证己方步卒可以驰援主战场。
但无论是哪个选择,齐军援兵都会浪费一定的时间,而这就是蒲察想要达到的目的。
这位景军大将目光冷峻,遥望着侧前方逐渐逼近的齐军骑兵,以及他们身后的精锐步卒。
箭雨遽然而起。
此刻两支骑兵已经进入各自的射程之内,骑弓的威力的确无法和步弓相比,因此几轮箭雨下来,双方的伤亡都不多。
蒲察沉静地率领骑兵前行,目标极其坚决,只要齐军骑兵选择往北拉开距离,他会立刻领兵冲向后面的步卒,逼迫对方停下来。
“那个陆沉……”
蒲察心中默念,随即便看到齐军骑兵与己方交错而过,并未立刻转向来咬景军的尾巴,显然是担心被景军骑兵抓住机会攻击弱侧,想要稳妥一点拉开再转向。
“太保守了。”
蒲察脑海中浮现这四个字,没有丝毫犹豫地领兵朝东南方向的齐军步卒杀去。
一如他的预料,当看到景军骑兵疾冲而来,行进中的齐军步卒援兵立刻放缓速度,似有原地结阵防守之意。
蒲察暗暗松了口气,想必这个时候齐军骑兵也应该完成转向,接下来便是继续纠缠,他对此充满信心,对麾下的将士更是无比坚信,只要他们没有陷入敌军的包围之中,面对三四倍的敌人依然可以从容周旋。
他扭头向北望去。
他的表情猛然凝固。
齐军骑兵一直往北,并未转向。
他们的目标赫然是主战场!
这一刻蒲察满脑子雾水,虽说齐军骑兵的实力不容小觑,但是陆沉不知道骑兵强行冲击步军大阵是自讨苦吃?
同一时刻,跟随在陆沉身边的厉冰雪高声道:“对方的骑兵为何不拦住我们?”
陆沉视线落在远处的主战场上,从容道:“因为他们太自以为是,以为我们会死板地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主战场上,变化再生。
防城军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毕竟他们的对手是镇北军,以及从泰兴军和广陵军中抽出来的六千锐卒,后面又来了萧望之麾下最强的亲卫营。
负责断后的效节军乃是大景天子亲军,战事进行到此时,从主将撒合烈到下面的士卒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因为他们居然被兵力只有一半的淮州泰兴军挡住,迟迟无法与陷入包围中的防城军合流。
撒合烈一边催促着麾下将士加强进攻,一边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
当他发现萧望之为了尽快解决防城军,居然将身边的亲卫营都派了出去。
机会出现!
淮州军以劣势兵力拖住景军步卒,如今战场又区分成三片,彼此间很难立刻相互照应。
眼下敌军看似气势凶猛,实则腹心极其空虚!
撒合烈的心跳猛然加快,他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自己改变这场大战走向的唯一良机。
“和速嘉、聂散,你们各领四千人,直接突袭敌军帅旗,给我拿下萧望之!”
撒合烈语调激昂,这一刻他仿佛看见自己奇招一出,萧望之束手就擒,齐军直接溃败的盛景。
在维持了一个多时辰的稳固阵型之后,效节军终于主动分兵。
撒合烈亲自领着一半兵力继续和淮州泰兴军周旋,另一半兵力在两员虎将的率领下离开阵地,朝着淮州军的腹心之地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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