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一夜营
“却是何等计策?”
马俊打量着眼前这个叛将,心中也有些好奇。他一向以为杜曾不过是得志一时的莽夫而已,只知他手段狠辣,却并不知他还有何头脑。不过狠厉之人虽然未必胸怀良策,但往往多有毒计。
“司州军马虽然强劲,到此地来,却是无能为也”,杜曾紧握手中长矛,咬着牙道:“依我所见,不过旬日,其军自退,到时纵骑兵夜袭敌营,可一举获胜。”
原来,杜曾手下有着荆州唯一的骑兵部队。这些骑兵来自襄阳的马场,本来是从前荆州刺史刘弘为了预备中原大乱,委托陶侃所练。没想到后来却随杜曾背叛了陶侃,现在是杜曾手下的一张王牌。去年杜曾连破周顗、陶侃,就是凭借着这支骑兵。
“骑兵趁夜突袭,固然是良策”,马俊心不在焉地挠着头,不以为然:“但敌军锋芒正锐,怎么可能不战自退?”
“远道而来,补给不足,已是强弩之末,不退若何?”杜曾冷笑一声,将长矛插在地上:“何况他背后尚有蠢蠢欲动的胡虏,他们若是不退,那我且去修封信与汉国的刘聪,让那些屠各人为我攻其后方,也不由得他们不退。!”
马俊大惊:这样一来确实可以逼桓景回军,但从晋人的角度来看,却完全是大逆不道之举。
“将军这是叛……夷夏之防,还请三思。”他一哆嗦,差点将叛国说出口。在倒吸一口凉气之后,他思量了半天,这才以夷夏之防为理由来说动杜曾。
“书生之见”,见这马俊畏畏缩缩,如鹌鹑一般,杜曾反而笑了:“我既久为南蛮校尉,与蛮夷常打交道,亦不乏以夷制夷之时。如今桓景迫在眼前,是比蛮夷还要可怕的大敌,如何不能借胡虏之手除之?”
见杜曾并未迁怒于他,马俊这才拍拍胸脯,舒了一口气:“那么将军,除了送信、还有防备敌军袭营之外,还要做什么打算呢?”
“一个字,拖!拖到宛城城内荀崧投降,城外司州军心离散为止!”
于此同时,落日在宛城北面的新军营地上投下余晖。暮霭沉沉下,桓景骑马探视完战场,回到营中,桓宣早迎上前来:“哥哥,方才清点了一番,从襄城来的粮草并无缺漏,今日已尽数运到。”
“很好,至少这几天军队衣食无忧了。”桓景见弟弟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我方才见杜曾主力防备森严,可不像博望城遇到的那些臭鱼烂虾,可要小心应付才好。”
他脸上一副安适的样子,反而令桓宣有些心急:“只是……哥哥,今夜不采取些行动么?有什么袭营的计划么?”
“杜曾早知我远道而来,又方才击破他在博望的偏师,必然在军中早有准备,这些刚刚也侦查到了。故而若是此时袭营,他早设了埋伏,我们恐怕吃力不讨好。”
桓景清楚,杜曾可不是王贡这种人物,毕竟一方诸侯,又是击败过陶侃的狠角色,还是得给予充分的应对。其实桓景稍稍计算过,以他的兵力,击败杜曾大概没有问题,只是伤亡就难以估计了。若是带着一支伤亡惨重的军队回到司州,又如何能够抵挡来自北方的威胁呢?
这战难的不是打赢,而是既要伤亡轻微,还要尽可能地快。这两者本身就是矛盾的。
这些计算,桓宣也在心中推演过一番了,这也正是他焦急的原因:“哥哥,胡虏随时可能南下,此地不宜久留,如果要救荀崧,就应该不计代价地为宛城解围;否则,大老远来这一趟又是图什么呢?”
“不急这一晚。无论如何,我今夜要好好睡一觉了。”桓景扫视了众人一圈,故作轻松状:“命士卒连夜修筑营地,立拒马,挖壕堑。”
桓宣只觉得不对劲:“我军不宜久居!为何做相持打算?”
“我军粮草充足,如何不能相持?”
“但是城中荀崧撑不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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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崧的死活并无所谓,我军只图宛城而已。兵不厌诈,弟弟,你今晚好好读读兵书吧!哪儿也不许去,给我读到三更为止!”桓景作恼怒状,故意说得很大声,让全营都听到。
言讫,他拂袖而去,众部下不敢怠慢,赶紧吩咐手下士卒挖堑筑营。
借着火把,当晚,众将士在宛城北面干得热火朝天。杜曾的士兵本无夜袭打算,见北面一片喧闹,被吵得根本睡不着。但天色已晚,又无主将命令,不敢贸然偷袭,只能看着北面的敌军不知在忙些什么。
而桓宣只觉得今天的哥哥有些反常,以往和颜悦色的他,突然毫无来由地发火,简直如换了一个人一样。他一边生着闷气,一边点着油灯,看起《司马穰苴兵法》来。
如是桓宣手不释卷,一直到三更。此时帐篷外还是人员往来的声音。但桓宣自己已经困倦得要睡着了。
正当他要倒在桌上的时候,帐篷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弟弟,别怪我今日发火,这是做给他们看的。”
桓宣仰头一望,睡意全无:原来哥哥之前让他读书到三更,却是为了趁着全军在前线修筑营垒之时,撇开众人,来到桓宣自己的帐篷里商谈。
桓宣轻声应了一句,示意他进来。
“我当然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快”,桓景掀开帐篷,向前几大步,在弟弟身旁坐下:“然而越是要快速驱逐杜曾,就越不能让敌人知道我们想要快速解决问题。”
“这就是所谓示形吗?”桓宣想起方才看过的兵书,忽然记起了这些内容。
“没错,如果敌人知道我军要快速解围,那么他们反而会以拖待变,毕竟在荆州他们是主,我们是客。但如果我们在此地扎下脚跟,那么就反客为主,他们不得不掂量要不要和我们长期抗衡。”
“所以和他们一起拖下去?”桓宣越来越困惑了。
“当然不是,相信我,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你明日在军中择十余个大嗓门,我有急用。”
“好!”
桓宣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但欣慰的是,至少哥哥并没对自己有什么不满,那就够了。至于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第二日拂晓,杜曾的哨兵从睡梦中醒来,惊奇地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座形制宏大的营地,木墙高耸,而木墙前面则是深沟,整个营地简直如一座木头城池一般。
“坏了,难道桓景那小子要做长久打算?”杜曾望着面前宏伟的营地,呆立了半晌,这才吐出一句话。
突然,四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声音高亢,宛如猿鸣:
“夏口的陶侃出兵打江陵了!陶侃出兵打江陵了!”
杜曾额头开始发麻。这一定是敌军恶意散布的谣言,但此时听来却是如此令人胆战心惊。他本人尚且如此,底下的小卒就更不必说了。
他在营间穿梭着,脑中全是探子凌晨时分,从桓景营中带回来的消息。据说昨日桓氏兄弟起了争执,桓景坚持在宛城待下去,看来他们粮草不缺,也不惧后方有什么变乱。
这小子竟然如此有胆色,很难说他背后没有实力作为支撑。若是司州军有信心在此地长期待下去,看来是有必胜的策略。自己无论是拖下去,还是向刘聪派使节,都没有意义了。
探子还说,桓景的目的是宛城,根本不在乎城内的荀崧。那么自己眼下急攻宛城也失去了意义,荀崧那边可以先放一放。
“将军,送信的小卒已经准备好出发了,是否去践行?”此时他身后响起了马俊的声音。
“叫他不要去了,我改变了计划。”杜曾急急地回应,但少了些底气。
“这却是为何?”
“司州军马有久驻的打算,和先前想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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