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回马枪
当先锋叫嚷着冲向桓景大营时,营内并未射来一支箭矢。石勒疑心有诈,以为是诱敌,赶紧唤回进攻的士兵,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营中并无反应。
待命令斥候贴近侦查之后,才传回一个消息:
“营中无人!”
什么?石勒心中一惊,赶忙派孔苌带着搬开桓景大营的拒马,自己带着亲卫小心翼翼地骑马驰入营中,这才发现大营之中空空荡荡,只是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羊叫声和零零碎碎的鼓声。
循声而去,只见几只瘦得皮包骨的山羊正吊在架子上,羊蹄因为挣扎,不断地踏击身下的鼓面——原来几日之前的鼓手,已经换成了山羊。
至于炊烟,石勒勘察了一番土灶,根据烟灰的色泽,这才发现五日之前大概还有小股部队在营中,这些炊烟是慢慢自然熄灭的。
“把这些羊都宰了,犒劳将士!”
石勒瘫坐在土灶旁,抱着脑袋,自己还是太多疑,反而被对方利用了。想来一直待到五日之前的,就是当时那些骂阵之人,又是出营骂阵,又是在营中驱马做出换防的态势,好教自己知道营中尚有防备,不敢出击。
然而桓景的主力却趁着夜色,只留下少量精锐待到五日之前,连夜从营中溜出,已经不知道逃到何处去了。
当初早该料到桓景也疲惫不堪,自己五万对一万,即使扛着伤亡也该把他歼灭于此地。可惜此地一别,将来再要有这么好的机会,不知是何时了。
“大将军,桓景溜了,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是继续追击桓景么?”孔苌的一声叫唤将石勒拉回了眼前。
石勒沉吟片刻:
“不,穷寇莫追,随他去罢。击溃回援襄国,与段末柸合兵进攻刘琨和段匹磾,方是正事。”
只是他也实在想不通,桓景为何会做出如此危险之举,怼在自己脸上扎营,而之后又无声无息地离开,直接绕开他不好么?何必费这一番周折?
石勒入营不久,一个从襄国来的年轻文吏来到了石勒营中汇报北边情况。原来段末柸在襄国扎下营之后,并不行动。襄国守将王阳手下虽曰万人,其实只有包括民夫在内的老弱,刚刚送走了桓宣,又怕段末柸背盟攻襄国,所以赶紧唤石勒北上援助。
“襄国之急,急于星火,还望尽速回援……”
石勒心情正不爽,斜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后生文吏,见来人不过十五六岁,愈加高兴不起来:襄国城难道没人了吗?派这么个半大毛孩子来应付我?
“王阳派这么个小子来应付我的差事,怕不是要反了?”他故意摆出一副臭脸。
不料那年轻人并不惶恐,只是大大方方地拱手道:“甘罗九岁能为秦相,我已虚长十五岁,不得为此小吏乎?”
石勒一扬眉:军中识字的都不多,能用上战国典故,看来这确实是个人才:“哼!小子口气倒不小!我来考考你,桓景此番明明可以绕路,为何要来朝歌与我军对峙?”
石勒自己其实还是没想明白,倒是恰好可以看看这家伙的才能。
年轻人侃侃而答:“桓景尽略邺城、邯郸流民而去,各坞主则被勒索粮草。如果不在朝歌堵住将军的去路,那些战利品又如何运得回南方?倒是在下不明白,将军为何会在此地迁延许久。”
石勒恍然大悟,搞了半天,桓景原来一开始没打算与自己硬碰硬,只是吓唬自己,让自己堵在此地罢了。他大喜起身,把着来使的肩膀,看了又看:难得又是一个人才。
“你小子叫什么?”
“在下叫徐光,现为襄国守将王阳的记室参军。”
“你觉得,桓景那家伙去了哪里呢?”
“在下老家是顿丘,南面有一处黎阳县堪为渡口。不才猜测,桓景必然往那边去,绕开将军的主力,待过河之后,再与祖逖会和?将军是要追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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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桓景在哪儿渡河,说不定还能追上,可是要是这小子不靠谱呢?而且桓景说不定已经过河了。石勒沉默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
“不必了,随他去吧,还是北边比较重要。”
石勒随即率大军北还邺城。
那么桓景去了哪里呢?
徐光猜得没错。原来十日之前,桓景与桓宣会和,得知流民已经安全后,终于决心绕开眼前的石勒军,与南边的祖逖部会和。大军万人分五夜撤出,绕开枋头一线,一直向东,在黎阳处渡过冰河,又折返回到枋头,向北踏过冰面。
枋头城下,连营其外,桓景的大军伴着马蹄声与祖逖会和了。
“桓刺史扫清邺城、邯郸,营救生民无算,实在是值得庆贺的喜事!”遥遥望见桓景回来,郗鉴发自真心的高兴:“今日当摆下筵席,好好款待!”
“现在还不是祝贺的时候”,桓景策马小跑向前,见祖逖也亲自前来迎接,也就借着这个机会赶快建言:“祖公!石勒见我二军会和,又已经占据枋头,如果强攻,显然讨不着什么好处。必然转而北归。这个时候,敌军士气低落,正是我们尾随出击的时候。”
“桓刺史此时还在想着公事,真不一般。先入城下马歇一歇吧”,祖逖将新军众将迎入城中稍歇。待茶水备好之后,方才细谈起桓景出击的计划起来。
对于立刻尾随追击的计划,豫兖军将多有反对,原因也很简单,豫兖联军方才攻破枋头,已经疲倦。同时桓景将邺城、邯郸像搬家一样,一搬而空,只留下几个坞堡主钉子户。那么追击时,补给必须兖州来支持,既没有百姓箪食壶浆,也缺乏因粮于敌的手段。
祖逖没有明确表态,倒是徐州的苏峻像个愣头青一样,明确地支持追击,理由则是若是这么回去,可是亏了。而且苏峻没怎么和石勒本部交过手,只觉得豫兖徐司四州军队有大约四五万,石勒军队也不过五万,正好相当,这还不要说北面可能可以接应的刘琨军队。
有人立刻反驳苏峻,告诉他,他是在徐州和曹嶷、徐龛这些战力贫弱的势力交手惯了,还不知道石勒手下老营战力的可怕。而除了司州、兖州军队尚属精锐,其余军队的战力和士气可要比石勒老营差多了。
还有人则是抱怨,苏峻纯属纸上谈兵,四五万人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桓刺史,你怎么看?”看着桓景一言不发,祖逖发问了。
“我军不需要主动进攻石勒,只需要在他后面,死死地黏住他即可。邺城、邯郸征不到粮食,可是石勒也征不到粮,我们还有后勤补给,他却很难较快建立和襄国的联系。所以他在邺城一带必然不敢久留,而是一路北上,我军跟着他们,也可尾随至襄国附近,那儿若要取得当地大户的余粮,加上我军的补给,还是能支持一支大军的。
“当初我在豫州时,石勒北还,我紧跟在其后,终于找到战机,说明石勒也并非没有破绽,这仗是可能打赢的。而眼下并州刘公尚且困在中山郡,我军杀石勒一个措手不及后,说不定还能救回刘公的部下。”
桓景故意说起刘琨,就是为了让作为刘琨曾经好友的祖逖支持他继续北上的想法。眼下虽然顺利迁回不少河北流民,也夺回了黄河上的重要节点枋头,已经有所斩获,但还远远说不上能够动摇石勒在河北的统治。
祖逖终于颔首,他不由得想起从前刘琨定下的,不可相会于中原的规矩,没想到这次老友还得靠他来救:“桓刺史说得对,我们得发兵北上,支援刘公。而石勒本部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是筋疲力尽,正是追袭的时候。
“可是善始者未必善终,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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