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的鼻子和牛德华一样挺
卿云脚上的鞋,是老式飞跃运动鞋,很旧。
白色的鞋面已经泛着黄,有些地方还有点开胶,但打理的还算干净。
不过,这风格与现在流行的阿迪耐克格格不入,走在校园里很是另类,没少被人笑话过。
秦缦缦心里一柔,抬起了头。
在班上,唯一能让她抬头的,只有卿云。
184cm的高度,在全国也不算多高。
但放在西蜀这个地域中,尤其又是学霸云集的基地班里,却也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她知道,他最爱看她的笑容。
每当她在教室里笑起来的时候,角落里悄然遮掩视线的他也会不自觉的跟着笑。
不过,当她正绽开自己明媚笑容准备说话时,卿云却突然开了口,
“我现在有急事要去处理,如果你不急的话,我们晚自习聊,好吗?”
很礼貌,很真诚。
秦缦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心里想说的话在此刻堵在喉咙里。
这是卿云今天第二次打断她!
不过瞬间她贝齿轻咬了一下嘴唇,而后便柔声说道,“那你快去吧,我们晚上聊。”
卿云事多,她也理解。
多半还是法院的那些事。
哪怕她找了自己父亲出手,但那冗长的司法程序却是不可避免。
卿云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站在原地的秦缦缦,望着前面男孩离开的背影怔怔的出神。
她此刻的心里有些懊恼。
不知道自己即将做的,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会不会对卿云太残忍了些?
或者说,这个决定,对自己也太残忍了些?
要不……
今晚还是算了?
秦缦缦轻轻的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被卿云叫住了。
“重新介绍一下,卿云,姓卿,司马长卿的卿,名云,扬子云的云,爷爷告诉我这个名字是喜气的意思。
我的姓名合起来是虞舜禅让时的歌曲,也是民国的临时国歌……”
很礼貌,很真诚,很引经据典,很文采飞扬。
在这承载着千年文华的校园里,很是让老师们欣慰。
卿云的自我介绍里,出现了很多高考的考点。
比如汉代辞赋家司马相如和扬雄的字,三皇五帝的故事,民国史……
“够了!”
秦缦缦的小脸毫无征兆的染上了红霞,整个人都像是被煮熟了的大龙虾一般腾腾的冒着热气。
宽大校服也遮掩不住的一对人间大道理起伏不定,瞧得卿云直接直了眼。
见卿云一脸错愕的表情,秦缦缦银牙暗咬,眉眼却弯成了一泓秋水,笑眯眯地说到,“晚自习我在校史馆的银杏树下等你!”
……
每一次剪发,都是一次心灵的救赎。
救赎不救赎的,正掏出手机准备来张自拍的卿云不知道。
他只是想有个仪式感。
或者说,单纯的为了将来的某一天,在某個重大的场合有装逼的素材。
“大家请看这张照片,那是2003年春日里的一个下午,普普通通的一天,那天微风不燥,我站在理发店的门口……”
正在脑子里组织语言的卿云,忽地脸上一僵,脚趾在鞋子里抠了抠。
在裤兜里划拉了几下后的右手,又不着痕迹的掏出来顺势撩了撩自己西瓜头前的刘海。
狗东的大强子当年接受采访,说起年幼时每天举着书包游泳过河上学,脸上浮现了一抹莫名的神情,让人觉得十分突兀。
对此,很多人有很多的解读。
有的人说,是缅怀,缅怀当年的困苦。
有的人说,是庆幸,庆幸自己的不屈。
有的人说,大强子只是单纯的忘词了。
但此刻,卿云仿佛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大强子当时一定是在遗憾。
正如此时没有手机的自己,怎么记录下这重大的历史时刻?
此时,是2003年。
拍照手机此时不是没有,只是离他这个农村出来的娃娃还很远。
耸了耸肩膀,自嘲的笑笑后,他跨进了理发店的门槛。
说是理发店,其实应该叫做剃头店。
因为此时拿着推子的是“剃头匠”,而非“发型师”。
这样的剃头店在世纪初也并不多见了。
03年的锦城,发廊已经升级为沙龙,甚至在向着工作室转变,但是最初的剃头店们还在小巷子里的口碑里生活的很滋润。
因为便宜。
哪怕是大街上最便宜的理发店,洗剪吹至少也需要5块。
而这里只需要1块5。
比卿云老家镇上还便宜5毛。
自然,这么便宜的地方,也就别期待什么发型了。
老剃头匠可不会时下正流行的“郭富城头”。
而杀马特风格的发型一般出现在城乡结合部,市区里除了街溜子,年轻人特别是中学生是没这个胆量的。
整个城市里遍地都是的各级“校风示范校”里,校门口前背着手的教导主任们可不是吃素的。
圆寸,就是那个年代中小学男生的标准发型。
区别只在于多久打理一次。
城市里的孩子最多一个月就会去剪一次,而卿云则会再拖上一段时间。
拖到前面的刘海盖住了眼睛为止,可以节约点钱。
“你娃儿这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再拖一个月?”
“照顾你生意还不行啊?”
被老剃头匠按在水槽边洗头的卿云,翻了一个白眼。
西蜀人说话不喜欢说敬语,但他心里面还是对身后这个蹂躏着他头发的老剃头匠有着一些感谢。
卿云不是没有进过美发沙龙。
作为只身来到锦城这个大都市读书的少年,他也想合群,也曾打肿脸充胖子和同学们一起去20元的洗剪吹。
“大不了半年不理发,多吃两顿馒头而已。”
走进沙龙前,高一时的他,曾这么宽慰着自己。
只是店里那些小姐姐脸上的怪异神情和不时捂住的口鼻,让他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
穿过多年的毛衣、内衣,有些味道自然是怎么爱干净也洗不掉的。
何况是经常一个星期才洗一次澡的邋里邋遢高中生?
求学一路,从村到镇,从镇到县,再到省会,出生贫苦的卿云已经习惯了将那份因自卑而敏感的脆弱,隐藏在冷漠疏离中。
理发店,他从来都是剪一次换一家。
直到遇上这位老剃头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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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说不得慌。
“要你照顾?每次你来,我水都要多费一点。”
“你这头发哦!简直就是来折磨我推子的!”
“每次给你剪,推子都得上油!”
老剃头匠一边嘴里念着,一边手上拿着勺子不停的往卿云头上浇着水。
没法子,眼前少年的头发很是茂盛。
又粗又硬。
埋着头的卿云撇了撇嘴,心里的一些小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嘴,白瞎了一脸的慈眉善目。
“这只能说明你推子该换了。”
少年的话,让老剃头匠的手没来由的顿了顿,而后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
一声尾调拖长抑扬顿挫的‘嘢’后,紧接着便是一句“你娃儿,现在学会嚼嘴了嗦?”出口。
卿云嘿嘿的笑了两声,刚想说话,却被老剃头匠一个巴掌拍在头上。
“眼睛、嘴巴闭着!”
一阵热水冲过后,接着便是一阵凉悠悠的感觉从头皮上散了开来。
“你娃儿今天有点怪哦。以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天话杂多起来了?”
紧闭着双眼的卿云,想了想,没有说话。
老剃头匠见状轻笑了一声,一边揉搓着手里的头发,一边感慨,“不过,嘴巴还是嚼点好,现在这个社会,会做的不如会说的。”
卿云闻言却忍不住了,昂了昂头,“会说的,不如会投胎的……啊呸!呸!呸!”
浓烈的化学味道充斥着口腔,顺着脸颊滑落的洗发水让他很是狼狈。
老剃头匠一大勺水再次浇下去,没好气的便将一块毛巾扔他头上,自己转身忙活着。
“投胎没投好,怪得了谁?那种妈老汉铺好路的命,没有就不要羡慕!与其羡慕别人,还不如各人努把力,给自己娃儿铺路才是正道。”
调整好理发椅,老剃头匠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理发围布抖了抖,又说了一句,“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别耽误老子生意。”
卿云晃了晃头,赶紧就着水龙头漱了漱口,冲淡了嘴里的涩味后坐在了椅子上。
“剪短?”嘴里询问着,老剃头匠手里却不停。
咔哒咔哒,手动推子不停的响着。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发顶空了一片,卿云不由得嘴角有些抽搐。
不管是老剃头匠还是未来的托尼老师,仿佛对‘剪短’一词都有一种自己的理解。
至于顾客的理解,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看着眼前刘海一片片的消失,他惆怅的叹了口气。
来之前,他本计划剪一个适合自己鹅蛋脸的飞机头。
得!
现在又是标准的圆寸。
重活一次,他想在形象上有些变化。
又粗又硬,按农村里的老话,代表着命苦,一辈子的劳累。
但这样的发质,却让本来打理麻烦的飞机头没了缺点。
客观的说,卿云谈不上多帅,但绝对不丑。
非常立体的五官,在飞机头的加持下显得额外轮廓分明,深邃的眉目,配合一米八四的身高,扔人群里很有辨识度。
事实上,前世刚进学校教书的他,没少被人打过招婿的主意。
阳刚,虽然不被小女生所喜,但在上了岁数的人眼里,很是精神。
很多发型,卿云都能驾驭住。
圆寸除外。
“怎么,不想剪学生头?”
老剃头匠放下了推子,扶着他的头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
“本想剪个刘德华的,伱不觉得我鼻子和他一样?”
那时说发型,不如说明星的名字。
无论是理发店、沙龙还是剃头店,墙上都少不了当红明星的海报。
卿云指着墙上的海报,心里升起一丝希冀。
他的鼻子和刘德华一样挺。
“不会!”
老剃头匠硬邦邦的说了一句后,便又继续操作了起来。
卿云在心里腹诽着,还能再离谱点不?
民国时期便有的发型,你一个剃头匠好意思说不会?
他忍了忍,没有吐槽出来。
碎发成片成片的掉落,看着镜子里的老剃头匠,卿云仿佛明白了什么。
鼻大胯大,鼻小……
看来老头没少吃过苦。
……
走出剃头店的卿云,手指捻了捻头顶上2厘米左右的碎发,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没想到老头还挺潮的。
加藤手艺人都知道。
至于老头说的那句“你娃儿笑起来还是多帅的”,卿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前世活了四十年,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男人的帅气,如同女人的美色,单出毫无意义。
有点帅,有点高,谈恋爱就很容易了。
但是,要想结婚,那么这两点都不重要。
还得是富。
……
随便吃了点,回学校的路上,卿云尽量低着头,不去看周围的风景。
锦城四中的校门口,单身狗容易反刍。
和“七中,学霸们的游乐场”、“九中,学霸们的坟场”的外号一样,锦城四中也有个响当当的外号:
“四中,学霸们的情场”。
在一所拥有千年文华的历史名校里,特别是文科名校,早恋是很难杜绝的。
毕竟,那些伟大的学长们在他们这个年纪早已三妻四妾、生儿育女,更是留下了不少风流倜傥的旖旎诗篇。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一首惊艳千年的最美告白诗《凤求凰》,便是绕不开的坎。
就更别说历史名臣杨升庵与其妻子黄峨所作的《巫山一段云》了。
效仿先贤的事,怎么管?
于是,锦城四中校门口堂堂正正牵手走在一起的学霸情侣,也是锦城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加快脚步窜进校门的时候,卿云看了看时间,离晚自习还有一个小时。
向着宿舍的方向,他加快了脚步。
得洗个澡。
到了高三下期,随着竞赛生开始放飞自我,晚自习的出勤率便不那么高。
但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教室里少了谁完全是一目了然。
其实会考一过,学校的基本责任就结束了。
考不考得上心仪的大学,完全靠自己。
可看着教室里的状况,黎方平觉得脑门子挺疼的。
今天出勤率挺高的,就连保送生都来了,一个个心无旁骛的刷着题。
就是座位空了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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