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Any of All

传说，当一个人的愿望足够强烈的时候，当他有为了这个愿望不惜一切代价的觉悟的时候。

他就有机会在某天行走在街角的时候，看到这样一家店铺。

这家店的名字叫“AnyofAll”，据说，这里售卖任何东西。

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也好，只能以某一种描述而存在的概念也罢，任何东西，都能在这里买到。

无论是能在现代超市里找到的寻常商品、还是似乎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的虚构物品，都可以摆放在这里的货架上。

AnyofAll售卖的，是真正的“一切”。

……

“唉，又是没什么客人的一天啊。”

一个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穿着宽松到肩膀似乎随时会从领口中滑出来的T恤的青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撕开了一袋薯片。

AnyofAll的店长夏阡翻看着店铺的账簿，“零、零、零、零……已经连续十二天营业额都是零了！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下个月就要吃白水煮挂面了！”

他把账簿摔到柜台上，抱怨道：“可恶，本初世界线的人生活这么安逸了吗？居然半个月都没有一个人能找上我做交易。而且这个世界未免也和平得有点过分了吧？！居然都没有什么必须由我来出手才能解决的危机——不是说好2012年会有世界末日的吗？现在都过去六年了吧！

“为什么世界末日还不来啊？不来的话我怎么拯救世界、怎么跟各国政府敲诈勒索啊……太可恶了，我要穿越回去把做出那个该死预言的玛雅人告上法庭，他的预测简直太不负责任了！这是预言事故……”

夏阡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通玛雅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商店营业额不佳”推导到“都是玛雅人的错”的，总之他就是得出了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结论，而玛雅人现在也没办法对这种不公的指责表示不满了。

他生着闷气在店里踱步了一阵，门外传来清晰可闻的叫卖声——“老先生，来看看——这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清朝货，瞧瞧这乾隆通宝的成色。我跟您说，您也就在我这儿能买着这么好品相的乾隆通宝，别人家那都……害，我都不好意思说他们。我也不跟您多要，就这个数——可比外面便宜一多半呢！”

一个沉稳的老者声音道：“哦——那你能解释解释你这‘乾隆通宝’上的‘宝’字怎么是简体字吗？”

叫卖的那人可耻地沉默了几秒钟，“诶呦喂～还真叫您给瞧着了！这就是那个……那个‘错版’，对，错版啊！那这可就比普通的乾隆通宝金贵多了，这样，既然是您瞧出来的，我今儿个就忍痛割爱——这个数，卖给您了！”

夏阡踱步的动作停下了。

下一秒，他愤然道：“我就知道——！在浮生巷这种赝品一条街开零食店根本没有一点钱途！这帮老东西宁愿跟卖乾隆通‘宝’的家伙扯皮，也不愿意进零食店问一问我这里有没有货真价实的熙宁元宝——我不介意亲自跑一趟宋朝顺几个回来的啊！我受不了了，我要搬店！”

三十分钟后。

“真是日了鬼了，这年头的租金怎么都这么离谱？”夏阡把手机扔到一旁，“为什么连面积只有现在一半的店面月租都上万了啊？要是我的营业额还只有现在这么不大点的话，那不变成负收入了吗？”

他抓了一把薯片塞进嘴里，一边咔嚓咔嚓地嚼着，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我还是找个不要租金的地方吧……比方说挑个穷乡僻壤的世界线，顺便看看能不能带一块贤者之石回来。”

夏阡向来是说干就干的，而AnyofAll作为一家售卖“一切”的小店，施展时空位移术所需要的材料自然也是齐全的。

没用一个小时，时空位移术的法阵就出现在了店里。

“让我看看……哪里有值得一去的世界线呢？”

夏阡抬手在空气中空挥了一下，一条奔涌的河流虚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河流的虚影在夏阡的操纵下渐渐放大，其真实的姿态也才呈现在肉眼可见的维度上。

虽然看上去很像一条河，但那其中其实连一滴水也没有，只有一条条仿佛飘带一样的胶片；由无数条胶片组成的“大河”也并未在奔涌或者流动，只是胶片的震颤看上去仿佛有波纹在其上传递一样。

夏阡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颗被他随手扔在柜台上的浅红色半透明石头，口中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然后那颗石头仿佛和什么东西产生共鸣了一般震颤了两下。

接着，胶片河流上开始亮起了难以计数的点点绯红色光芒，有些胶片上一点光芒也没有，也有些胶片的不同位置上分布着不止一点的光辉。

“就你了。”夏阡找出了看上去比较大的一个光点，将那条胶片抽了出来，看向胶片背后。“坐标是这个啊……”

他随手捡起一张被扔在桌子上的小票，将那个坐标写在了小票的背面，接着把这张写着时空坐标的小票放在了法阵的正中央，然后漫不经心、心不在焉地为法阵注入了魔力。

下一个瞬间，店铺窗外的景象就变了。

……

如今已经是末世的第四年了。

但依然没有人能说出这一系列的灾难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一如最开始的时候也无人意识到末日已经在他们的眼前拉开了帷幕。

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次洪水、一次地震、一场旱灾、一个飓风，放在人类已经“驯服”大自然的如今完全不足为惧。

这些灾难只值得电视台的几十秒报道、政府的一些拨款，未被波及到的人们只要静静地看着、再在评论区写下一些廉价的鼓励与支持的话语，就可以等待灾难“自然而然”地过去，一切用不了几个星期就会恢复如初，一个月后甚至不会还有人记得。

似乎没有人会杞人忧天地这样想：如果这不是一次灾难，而是一万、一百万次灾难中的第一次呢？

但现在看来……如果有人真的在当时心中划过了这样的念头，还真不能算是杞人忧天。

因为……

天，它真的塌了啊。

如果每周都会有一场严重的随机自然灾害降临到你的城市，你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以前没有人严肃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人们必须考虑，如何在永不止歇的灾难中活下去了。

让人们真正意识到末日来临的是一场“流星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场陨石雨。无数直径从几十厘米到上百米不等的陨石从太空中坠落，第一次坠落就摧毁了数十个大城市、近十亿人直接或间接死亡，有几个赫赫有名的大城市直接从世界上除名，其中甚至包括三个国家的首都。

而这样规模的陨石雨，到现在为止已经发生了6次了。

当然，之后的几次伤亡人数并没有第一次那么高，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也有很多城市在陨石砸下来之前就已经荒废，与第一次相比，这些陨石砸在“人口稀疏地带”的概率明显变高了，因为连绵不绝的灾难一直在制造着荒无人烟的地区。

时至今日，国家的概念已经荡然无存，伫立在大地上的只有零星几千个城邦，每个城邦人口大约在一万到十万之间，城邦之间的交流几乎断绝，因为无论基站还是卫星都已经无法连接成网。

全球性的商业更是难以维系，往往只有在一定区域内的几个城邦会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易物资——城市里的工厂在自然灾害下艰难地运转着，其产量还不如末世之前的十分之一，但总归还是能生产一些东西出来。

仅存的十亿人类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艰难求生着，但似乎也存在不了多久了。

长河城邦的执政官、曾经长河市的市长邓沐洲站在窗边，屋子里没有开灯，因为电线在三周前被一场7级地震弄断了，现在还没来得及修。房间里一片漆黑，直到打火机的火苗照亮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脸庞，点燃了他放在嘴里的那根烟，才有一点亮光悬浮在空中。

邓沐州抬头仰望夜空，夜空中的星星十分明亮，而那些明亮的星星之中又有那么一些格外明亮。仔细看过去还会发现，这些格外明亮的星星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就像它们在以高速接近地表一样。

它们就是在以极高的速度砸向大地。

“希望不要落到我们头上……”邓沐州神情木然地道，他没有往防空洞中去撤离，也没有指挥城邦里的人到地下避难，因为已经有城市用生命证明了，躲到地下是没有用的。

这不是“自然灾害”，邓沐州早几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是一系列“灵异灾害”。

从天上落下来的陨石，会如同幻影一般没入大地消失无踪，连块巴掌大的碎片都不会留下。但在这“幻影”没入大地的过程中，它给城邦、给所有人造成的伤害都不是幻觉。

怎样躲避都是没有用的，面对这些从天而降的幻影，人们能做的只有祈祷……

还有在死的时候争取摆一个体面一点的姿势。

而且，不仅仅是陨石雨才有奇异而独特的性质，其他的“自然灾害”也存在有悖于自然之处：洪水来临的时候绝对不能被没过头顶，就算只有一个瞬间，人只要落入水面以下就会立即消失；地震的时候绝对不能让肢体落入地面的裂隙中，就算只有一个指甲盖进去了，整个人就会被大地吞噬……

这些显然不是真正的自然灾害该有的属性。

但即使知道了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就算人们会小心谨慎着不让自己因触犯某些“规则”而消失，灾难本身也会带来数以百计、千计的死亡，运气不好的话，一场灾难就可以葬送一个城邦。

对一次灾难的应对不力，很可能就会导致在下一次灾难到来的时候无人可用，恶性循环可以很容易地被开启，直到一座城邦覆灭方才告一段落。

人们不仅要应对灾难，还要在应对灾难的同时保存实力。

这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甚至可能就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有时候，邓沐州会觉得自己有点累了。

但长河城邦的人还需要他，需要他指挥救灾、需要他安排生产、需要他重整秩序……

所以他没办法做出那个自私的决定。

陨石进入了大气层，开始拖出一道道长长的尾焰。或许是邓沐州的祈祷起了作用，今夜并没有陨石落在长河城邦中，但……

“那是长明城邦的方向……”邓沐州的心中一揪，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从来没有城邦能在陨石下幸存，长明城邦也不例外。只有尚存希望才有必要为之揪心，已经尘埃落定之事……

他只需要哀悼。

“唉……”

叹息声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

“卧槽！我护盾组要烧了！”

时空位移刚一结束，店铺里就响起了巨大的蜂鸣声，警报用的小灯拼命地闪烁，用不可见涂料绘制在店铺里的防御法阵在被激活的状态下发出荧光浮现了出来，代表着“护盾组已过载”的警告符文亮得到处都是。

夏阡吓得魂都快飞了，他连忙自己施法撑起护盾，把整个店铺牢牢护住——这护盾组可是店里最值钱的物件之一，就这么毁了的话，他今年的生意就算白做了！

“我靠，为什么一过来就有伪神级的力量砸在我头上啊……难道我定位的坐标赶上了伪神大战的战场？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夏阡小心翼翼地检查护盾组的符文回路有没有损坏的地方，还好他反应及时，虽然有些符文结构半熔毁了，但只要稍微修一下还能接着用。

“啧，还没完啊……”

外部的能量冲击似乎无休无止，见它似乎没有停的时候，夏阡从店里的货架上拿了一包新的薯片，撕开包装吃了起来。

说来也巧，就在他吃到最后一片的时候，外界汹涌澎湃的能量冲击终于结束了。

夏阡把袋子里最后一片完整的薯片和薯片渣倒进自己的嘴里，推开店铺的门：“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What？！”

他看着眼前的一片漫无边际的废墟，目瞪口呆。

“不是……我记得我把坐标选在了有人类聚居的地方啊，这地方……”他咽下了嘴里的薯片，“怎么看也不像是适宜人类居住的样子啊——难道说这个世界的人类进化成了我想象不到的样子，用来适应这种环境？”

这样想着，夏阡扯开嗓子在他眼中的废墟里大喊：“喂喂喂——有人吗——？”

回答他的只有在一片荒芜中呼啸而过的风声。

“行吧，看来是没人了……早知道这样出门之前应该找卫澜要点这个世界的资料才对，至少我能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的……”

现在再来后悔这一点显然已经于事无补，所以夏阡只好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在空中绘出“智慧生命感知”的符文。几秒钟之后，一道光流浮现在眼前，指引着他的方向……

……

邓沐州本以为，经过了四年的末世洗礼，他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并处理一切突发情况，但当城邦的军事长官小跑着过来跟他说“有一个人从天上飞下来说要见我们这儿领头的”的时候，他必须承认这个世界超乎想象的程度很可能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今天不是愚人节吧？”邓沐州问，“而且就算今天是，我也不觉得我们有开这种玩笑的余力——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哎，这事确实是有点荒谬了。”军事长官点了点头，“但问题是我们好几百人亲眼看见那人从天边飞过来然后落到我们眼前，我们想不承认也没办法啊——他就在北城区之前被地震震塌的那片废墟边上站着，我觉得你还是去看一眼。”

“他有说为什么要见我吗？”

军事长官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是拿不准是否要认真对待那一句话：“他说……他有办法解决降临在我们这个世界头上的灾难，但要和我们做一笔交易。”

邓沐州见到了那个据说是从天而降、而且自称有办法解决灾难的人。

自从末世降临之后，一种原本在现代社会几乎绝迹的东西又死灰复燃了起来，那就是“信仰”。

面对人力无法解决的困境，面对近在眼前的死亡，面对近乎永恒的绝望困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以理智的态度面对那些似乎永无止境的灾难。他们有人拾起了蒙昧时期的“典籍”，向神明献上信仰祈求救赎；有人在灾难面前创造出新的神话，寄希望于有朝一日会有救世主降临在这世上……

长河城邦当局并没有制止过这方面的信仰，只要他们没有做出诸如血腥祭祀之类的恶行，那他们愿意相信什么、愿意传播什么样的信仰都是他们的自由。

邓沐州知道城邦里的所有人都已经逼近了极限——有生理上的，但更多是心理上的。每一周，每个人不是在救灾的过程中，就是成了等着被救的人，几乎每天都会有熟悉的面孔消失，物资配给制度越来越严格，与之相对的恶性事件也时有发生……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连用信仰自欺欺人的权利都没有的话，城邦里的大多数人恐怕都会走上自我终结之路吧。

他们未必不知道那些从上周流传下来的“经典”是假的，他们只是……愿意去相信那上面的故事而已。

不管怎么说，邓沐州对于长河城邦中的几个“教派”和他们宣扬的救世神话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私底下也曾想象过，如果真的有一个救世之人出现的话，TA会以怎样的姿态存在……

虽然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邓沐州当时想象的肯定不是一个脸上沾着食物碎屑、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而且像是完全没搞明白情况一样好奇地四处张望的青年。

“长河城邦的执政官，邓沐州。”邓沐州伸出手和那个懒散的青年交握了一秒钟，“不知你怎么称呼？”

“夏阡，一家小店的‘店长’，来自另外的世界。”面前的青年非常自然地吐出了惊人之语，“你手底下的人应该跟你说了吧？我有办法解决困扰你们的问题，只要你们跟我做一笔生意就行。”

“坦白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难完全相信你说的话。”邓沐州说，“你所说的内容……在我们这儿理解能力最强的人听来，恐怕也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不论你是何方神圣，你真的有解决这些灾难的能力吗？我说的不是一场灾难，而是发生在全球各处的、永不止歇的所有灾难——一场末日。”

“啊……果然又是这样。”夏阡似乎对于这种展开已经很熟悉了，“那就让我先从简单的一点小事来开始证明自己吧——就我所见你们城邦的情况好像不太乐观啊，目前你们面临的、除了那些灾难以外的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

邓沐州不假思索地说：“物资短缺。无论食品还是药品长河城邦的存量都严重不足，即使是按照最乐观的估计，这两样物资都会在年底之前告罄。”

“食品和药品啊……”夏阡嘀咕了两句，“店里的过期零食这下算是打发出去了，还有那些从来没用到过的医疗包也是……”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很小的问题，只要一点小小的工序我就能帮你们解决这一问题。面前这片废墟你们还有用吗？没有用的话，我就暂时先借用这块地方了。”

在确定废墟下没有等待救助之人之后，邓沐州点了点头，自称“店长”的青年便走到废墟上方，将手上的一样东西放在了地上。

按照传统的神话来说，天降救世主在这种情况下最可能做的事情大概是挥手撒下一把种子，然后在一片绚烂光辉中，这些种子顷刻间萌芽、生长、成熟，并结出沉甸甸的麦穗来。

然后就轮到凡人们跪地高呼神迹、对下凡的神使言听计从了——寻常的神话一般都是这么写的。

邓沐州也以为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但那个青年在废墟上放下的并不是种子，那是一个大约巴掌大小的漆黑圆柱体，表面有蓝色流光勾勒出的线条。夏阡似乎是按了什么按钮，这圆柱体便将光辉投射在地上和空中，勾画出一片大体呈长方体的空间，然后圆柱体中传来冰冷的机械音：

“空间传送坐标定位已完成，传送将在60秒后进行，请无关人等不要进入传送标记区，因60秒后仍在传送标记区而导致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后果自负。倒计时：60、59……”

邓沐州突然觉得，他恐怕还是有点见识短浅了。

他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四年的末世生活让自己彻底疯掉了，毕竟眼前的景象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在现实世界发生的样子——就连那帮编纂教典的“先知”，怕是也想不到一个从天而降自称要拯救世界的人是这个画风的……

但这不妨碍他和其他所有人一起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倒计时的结束。

一分钟以后，最后一个数字被那个机械声念了出来。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一个……建筑就出现在了那片废墟之上。

那是一个二层的小楼，有着滑稽而粗制滥造的复古外观，看上去像是一家会在古风商业街出现的小店，但店门上面的木质门牌上却用英文写着“AnyofAll”，如此混搭的风格更为这家店增添了一丝荒诞不经的感觉。

从透明的玻璃橱窗看过去，可以很容易地看到这家店内的商品——零食、饮料、生活用品……看上去是一家很普通的街边商店。

但它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不普通了。

“要进去逛逛吗？”夏阡笑眯眯地伸出了手，“物有所值、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支持多种支付方式。”

邓沐州正在心里想着应该作何表现才对得起这一份“神迹”，夏阡这话差点让他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还要钱呐？！”

“等价交换，这是应该也是这个世界的常识吧？”夏阡的神情一变，邓沐州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一种“店主看着疑似要吃霸王餐的人”的眼神。“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想要的东西，这种想法只要小学毕业就不会有了吧？”

“……我只是没有想到拥有这样伟力的存在居然也会……”邓沐州的神情比夏阡更古怪，“谈钱。”

夏阡来了点兴致：“听上去你们对我似乎有点误会啊……你们不会把我当成什么神明一样的东西了吧？”

“长河城邦乃至这个世界上，一直有很多人抱有一份通过祈祷得来的希望，即寄希望于有朝一日的救世主降临。”邓沐州算是半认可了夏阡的话，“虽然我个人没有那样一份缥缈的希望，但我也认为……这场灾难绝不是凡人能解决的。”

“那你、你们认为错了。”夏阡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个商人而已，只不过我卖的东西有点特别——就如同这家店的名字一样，我售卖一切事物，不论是具有实体的物质，还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又或是像这样提供解决某些问题的服务，在这里你们可以买到任何东西。

“我不是来拯救你们的，也从来没有拯救谁的想法。拯救意味着不求回报的奉献，我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如果你们想要得救，那就拿出与之匹配的代价来吧，只要出价足够，我不介意帮你们解决问题。”

夏阡笑了笑：“‘救世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职位还是交给别人吧，我只是来和你们做一个交易，只不过我提供的商品恰好是‘拯救’罢了。”

邓沐州走进了这家据说售卖一切的店里，日光灯的灯管似乎有些接触不良，在以一定的频率闪烁着；货架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似乎有一段时间疏于打扫了；柜台下方的地面上似乎有些薯片的渣子，后方的博古架上摆着很多造型奇特的藏品，但大多数东西上面落的灰比货架上还多……

是一家很具有生活气息的小店。

然后他以一位客人的身份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那么……你所提供的‘拯救’的价格是多少？”

“五十万吨黄金，或者与之等价的其他事物。”夏阡不假思索地说，似乎他早就考虑好了这个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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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万吨黄金……”邓沐州重复了一遍这个惊人的数字，“在末日开始之前，全世界黄金的年产量也只有三千吨左右……”

“但你们有大约二十万吨黄金存世，只要能找到的话，实际上你们只要再开采三十万吨，也就是一百年的时间。”夏阡说，“用一百年的黄金换末日结束，我觉得你们赚大发了。”

“……我不觉得在全球人口只剩10％的情况下，我们能有和以前一样的黄金产量。就算末世结束，在接下来很多代人的时间里，我们都必须将全部的精力放在灾后重建上，恐怕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用来偿还这一笔……‘欠款’。”

夏阡微笑着说：“我不介意你们把分期支付的时间拖得长一点，我可以给你们优惠利率的——而且你们也不是非得用黄金来支付，矿产、工业原料、能源物质或者更纯粹的能量……凡是具有价值的东西我都接受，不过最终要按我的估价标准来，放心，那是一份很公平和公正的标准。”

他回到了属于店长的转椅上，就像坐在自己的王座上那样……不容置疑，他那蛊惑人心的话语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有吸引力了。

“至于你所担心的灾后重建与恢复生产和社会秩序等事，完全不用担心——只要再额外付一笔钱，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任何你们需要的生产线、技术原理乃至机械图纸，如果你们需要投资的话我也可以为你们牵线搭桥。

“重建文明过程中可能面临的一切问题我都可以为你们解决，只是……”夏阡脸上的笑容愈发鲜明了，“得加钱而已。”

邓沐州已经被彻底说服了。

或者说，他开始觉得“债多了不愁”了。

既然为了人类存续已经不得不付出价值五十万吨黄金的代价了，那再往上加一点，加到六十、七十万吨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毕竟，黄金就只是黄金而已，据说这颗星球贮藏着数十亿吨的黄金，不到一百万吨对它来说只是一个零头而已，区别只在于要让这颗星球保有这个零头陷入死寂，还是付出这个零头让人类在废土上重获生机。

无论这位店长开出什么样的价码，其实从一开始他都只有接受这个选择——在文明存续面前，任何代价都显得太过轻飘飘了。

而且店长还说了可以分期支付……如果能还个几百几千年的话，每年的负担……似乎也不是太重？

“我对这个价格本身没有异议。”邓沐州说，“但我一个人恐怕没有资格代表人类全体定下交易，我也不能保证其他城邦会认可这个交易并执行交易的约定——毕竟不论交付黄金还是其他事物，都不是一个长河城邦能完成的，拯救人类的代价只有人类整体才支付的起，如果有人不愿意承认这个交易……”

“这个简单，”夏阡说，“你们全部城邦的领导人开个会就行了。当然你们要是想更民主一点的话可以搞全民公投，会议和全民公投的条件我都可以提供给你们，免费的。”

“虽然我不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但恐怕还是有必要问一句……”邓沐州道，“如果有城邦拒绝呢？”

“那好办，”夏阡非常迅速地回答，“如果有城邦或者个人不愿意接受我的交易的话，那就把灾难留给他们好了——对于我来说，特意为某些人保留一点灾难并不困难，这部分人将独享属于他们自己的灾难，只有他们自己会因那些灾难受伤或蒙受财产损失。这样做非常公平吧？”

“……似乎的确是这样。”邓沐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听上去对他们来说足够灭世的末日危机在这家伙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揉捏的玩物，可以说解决就解决，说留下就留下？

这个世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样子吗？

还是说……其实从末日开始的那一天起就不是了呢？

“那么你们这些城邦领袖可以开始讨论了。”夏阡一边说着，一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刷地一下掏出了一个像是国际象棋棋盘一样的东西，棋盘上没有棋子。“让我来给你们建一个好一点的会议场地……好在你们这地方空地多，要是在我们那儿……啧啧，这么大一片地方光场地费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这个青年人露出了非常人性化的表情——邓沐州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何会出现“人性化”这个词，可能他下意识里已经把这个展现了非人力量的家伙当做了某种人类以外的存在吧，所以当夏阡流露出隐约的苦恼表情的时候，他觉得非常意外。

这样的存在……也会发愁钱的问题吗？

“其实有一件事我很好奇……”邓沐州说，“为什么……你会向我们索取黄金呢？对于一个有能力终止‘灾难’的人来说，我不觉得你会缺钱。而且说到底，虽然黄金是天然的货币，但它也并不是永恒的等于财富……至少在如今的这里，比起黄金，人们更想要面包和绷带。”

“的确，黄金对我来说不是什么神圣而珍贵的东西，我只是在用一个最简单和直观的东西去描述‘价值’而已，用黄金来作为价值的锚定，就像人类在过去的几千年所做的一样。”

夏阡一边说着，他手上的棋盘浮现出了仿佛全息投影一般的星球地图，然后这地图在某一点处放大，一座小小的城邦出现在地图的中央，正是长河城邦。

“数千年以来，人们都在使用着诸如黄金和白银一类的贵金属作为货币进行各种各样的交易，尽管这些金属只是被赋予了价值的媒介，但在几千年的文明发展过程中，在不断进行的交易当中，它们已经逐渐变成了‘价值’本身。我想要的也只是价值而已。”

地图上的视野从长河城邦移开了一点，来到了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的长明城邦的方位。“就这儿吧……”

然后夏阡接上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虽然你可能很难理解，但‘价值’对于我来说是……很有价值的。”

他的手指在棋盘地图上轻点了两下，几枚棋子的投影出现在棋盘上，他拿起棋子比划了两下，一个恢宏而华丽的影子便浮现在了长明城邦的废墟之上。

“这是……什么？！”

邓沐州本来想问一句这是什么的，但当他说到后两个字的时候，这两个字明显已经变成了语气词——脚下的大地不正常地震颤起来，他心中刚浮上惊愕的情绪，就被神情自若的青年人打断了。

“放心，这不是你以为的‘灾难’，只是我在给你们建会议场而已。”夏阡耸了耸肩，“我还不太会用这玩意，动静大了点。”

邓沐州循着夏阡的目光向长明城邦的方向望去，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而他震惊到连语气词都发不出来了。

一道小型山脉自平原上拔地而起，在那连绵的群山之间，有一座比山峦更宏伟的空中花园，华丽的宫廷坐落于花园的正中，奇花异草琳琅满目地排列在庭院之中，理应只会出现在奇幻故事里的飞禽走兽温顺地于花园中徘徊……光铸的阶梯从花园的入口处延伸至地面，如同朝圣者所行走的荣光的道路一般。

“这、这就是你说的……‘会议场地’？”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邓沐州才恢复了语言能力。

“我总不能像表演才艺一样见到一个城邦领袖就向他们证明一次自己有能力完成我提出的交易吧？”夏阡理所当然地说，“那就要把场面搞大一点咯，让这个会议场本身就变成实力的证明。

“啊，别担心，那个看上去就不好走的台阶不是给你们的，那是被称作‘觐见阶梯’的东西，是其他世界线某个帝国的传统……我之前去他们那边的时候觉得这空中花园建得不错，就要了一份图纸，懒得改直接全搬过来了。

“你们这些城邦领袖到时候会用意识投影的方式参会，我知道很多城邦恐怕没能力在统治者离开的期间保持稳定，所以绝大多数城邦领袖都不可能离开城邦太久，远程参会是唯一的选择。”

“……你考虑得真周到。”

夏阡摆了摆手：“没什么，全心全意为客户服务是我的宗旨嘛。我会在3小时后建立精神链接和意识投影把你们带到空中花园去，同时控制意识投影和自己的身体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的联系，但我相信你们能适应的。

“我也会到空中花园去，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虽然我更希望你们能自己搞清情况。我会在这个世界停留一个月的时间，所以你们必须在一个月内得出最终的结论——无论接受还是拒绝我的交易。相信你们也不想把时间拖的太长吧？毕竟灾难不会因为你们在这儿开会就停下脚步。

“当然，在这一个月的过程中，你们有人想先为自己的城邦购买物资或其他支援的话也可以找我，援助早到一天你们就可以少死一天的人嘛。而且就算最后你们一致同意不需要我来拯救，也可以和我订立长期的援助合同……

“总之，一切都可以谈。”

……

就如同夏阡说的那样，三个小时后，世界上仅存的几千个城邦的领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们的一部分意识，就齐聚在了空中花园当中。

除了邓沐州，其他所有人都是懵的。

邓沐州能猜到这些人心中的第一反应是什么：这怕不是某种新类型的灾难？！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用自己最大的音量说：“大家都先安静一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邓沐州一番耗时两个小时还多的解释之下，被“传召”到这里来的领袖们总算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这一座空中花园打底，的确如夏阡所料没有不长眼的人来质疑他的能力，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有人来向夏阡咨询交易的细节问题；有人先在援助协议上签下了姓名，从夏阡手上购买了大批救援物资；有人对夏阡推出的“灾后重建援助计划”很感兴趣；有人鬼鬼祟祟地问能不能帮忙解决一点私人问题……

夏阡向来是很乐于助人的，尤其在有利可图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都“满载而归”。

在这种情况下，会议的进展比夏阡最开始想的要乐观很多，几千位领导人在第三天就对“是否接受交易”这项议题达成了完全的一致——当然要接受了，不接受和自杀有什么区别？自杀还体面一点呢！

剩下的时间，各个城邦的领导人都是在讨论交易的细节问题，包括各个城邦以何种比例承担交易的代价、代价又用何种形式进行偿付——全用黄金是不可能的，那样非得分期几百年不可，那位“店长”可不是不收利息的大善人，那利率高到高利贷商人见了他都得退让三分，尽快偿还代价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后面这部分的讨论跟夏阡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并不关心这些人打算如何偿付代价，只要最后到了他的手上，这些“价值”的具体组成他并不在乎。

在第五天的时候，交易的协议就已经拟定了，这张协议的内容仅限于“人类整体”与“夏阡”进行的交易，支付的细节问题将在后续由各城邦自行协调。

为了尽快终止灾难，城邦的领袖和他们背后的团队用极高的效率拟定了一份严密的协议，没有留下任何文字游戏的余地。

在协议拟定好之后，城邦的领袖们就找上了夏阡，迅速地在协议上签下了他们的名字。

因为每个城邦都要保留协议的副本，所以实际上夏阡签了几千次名字——好在他是用法术批量处理的，不然他回去可能就得考虑给右手截个肢了。

“你们接受交易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一点，很好，这样你们可以少遭受几次灾难了。”夏阡把批量处理好的协议发还给到场的领袖们，“我也可以早点着手解决你们的问题了——问题解决之后我就会离开，不过这座空中花园和空中花园里的‘分店’会留下，如果你们想要灾后重建方面的支援可以随时进店咨询。

“相信这座空中花园的存在也能帮你们在重建文明的过程中更好地处理国际关系，你们接下来面对的挑战不会比之前少，我希望你们做好了准备——当然，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有关系，我总是乐于帮你们解决任何问题的，不管是难以抵御的天灾还是不可避免的人祸，只要你们付钱就行。”

几千人齐聚的空中花园居然安静了好几秒，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不太能听见。他们等待着一个希望、等待着末日的终结已经太久了，以至于当终结之日近在眼前的时候，他们的心中第一个涌上来的居然是不真实感。

虽然他们已经针对这个议题开了很多天的会，商议了很多的事情，一切都是以“末日能够被结束”作为前提进行的，但……

末日真的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被终结吗？

虽然他们已经身在一座奇迹的空中花园之中，但他们的心里也不免有这样隐约的不安。

希望实在是太过甘甜了，甜美到让习惯了末日生活的人们有些……畏惧。

“……你……”终于有一个人开口了，然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个人身上，让那人多费了点力气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打算怎么做来解决这些‘灾难’呢？”

这下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中多了些赞许的神情，因为想问这个问题的人并不只他一个。

“我会‘带走’你们的灾难。”夏阡挽起衬衫的袖子，抬头看向天空。“大约……五分钟后吧，你们有机会的话可以抬头看一眼天上。我没猜错的话，那时候的天幕或者说星幕，将会非常壮观。

“那么，我这就去完成交易约定的内容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从空中花园中消失了。

广袤无垠而又寂静荒凉的外层空间中，一个顶着一头非常有特色鸡窝头的青年突然出现。

“哈——天天旁听那些家伙开会真是无聊死了……”夏阡打了个哈欠，“赶快处理完这些破事回家睡觉了……”

他看向“下方”那颗蔚蓝色的星球，无数的灾难虽然在大地上留下了许多疮痍，但在太空中向下张望，却完全看不到分毫“伤疤”的存在。尽管连绵不绝的灾难为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渺小种族带来了灭顶之灾，但对于这颗星球本身，似乎不过是被微风吹落的几许尘埃而已。

夏阡回过头去，那颗为这颗星球带来光与热的恒星就在他的身后，当然，是很远的身后。“太阳”的光辉明亮而灼热，看上去似乎足够再照耀这颗星球上百亿年，但也仅仅是看上去而已。

“……我要是晚来几年，你们的太阳怕是就要爆炸了啊。”夏阡摇了摇头，“还是来看看贤者之石吧……”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这一趟……是真的赚大发了啊。”

在他的视野里，有一个浅红色的影子同这颗行星完全重合，以至于将这片宇宙空间都染上了绯色——有一颗贤者之石与这颗行星完整地镶嵌在了一起。

“果然是「灾难」，”夏阡的语气有些古怪，“能遇到这种小概率事件，这个星球的人们运气也太……刁钻了一点吧？”

他抬起手来，与行星完全重叠的浅红色虚影颤动了一下，似乎是产生了某种共鸣，或是感应到了某种联系。夏阡稍一使劲，那浅红色的虚影便脱离了与之完美嵌合的星体，向着夏阡的方向极速飞来，并在这个过程中渐渐由虚转实。

那些停留在地上的人看见有巨大的红色帷幕从脚下的大地中升起，逐渐覆盖了天空，将整个天际都染上了绯色。过了几分钟，天空中的绯色渐渐远去，隐约可见一颗绯红色的“星体”拖出一道彗尾向着远方行进，最后消失在目力的极限当中。

“这就是你们世界的‘灾难’的源头。”

空中花园的人们耳边响起夏阡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声音似乎比刚才要冰冷淡漠一点。

“这个世界的「灾难」在你们的星球上被析出了，并以你们刚才见到的姿态与这颗星球合为一体。作为‘灾难’这个概念的具象化，它一面诱导着所有潜在的灾难转变为实际发生的灾难，一面又吸引着这个世界上所有‘已经产生的灾难’来到这颗星球，所以你们才会面临无休无止的灾难，而这甚至只是一个开始。

“到目前为止，你们所面临的灾难在大体上还是可以理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应付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严重的灾难被诱导产生或被吸引过来，从超新星爆发到数学规律崩坏，很多你们不能理解的灾难也会因「灾难」而来到这里，那时候你们甚至不会有挣扎的机会。”

夏阡抬起自己的食指，那颗硕大的贤者之石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颗只有指尖大小的小石子，正乖巧地绕着他的食指做圆周运动。

“正如我最开始所说的，我会带走这些「灾难」，但这不意味着这个世界上从此再无灾难。析出的这部分‘灾难’只是灾难这个概念中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部分仍然以不可见的形态与这个世界的其他概念和规则紧密相连。我不可能带走‘灾难’本身，那会导致与灾难相关的所有概念和规则的集体崩坏，将真正导致世界的毁灭，希望你们能理解这一点。”

他笑了笑，回响在空中花园的声音因此显得更有人味了一点：“简单地说，就是这些问题不在我的售后服务范围之内。

“那么，祝你们好好享受这个世界的‘未来’了。”

……

灾难结束了。

虽然说起来很不可思议和莫名其妙，但灾难就是结束了。

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再发生那样的“超常规灾害”了。

当然，正常的地震、洪涝、台风……总还是有的，但是以正常的频率。

他们安全了。

空中花园的“首脑峰会”一直持续到了半年后，直到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带着灾难离开了这个世界的半年之后，各个城邦之间才签署了《共同开发协定》，约定了一系列有关共同进行文明重建工作的内容，实际上就是约定了对于“代价”的具体支付比例与方式。

末世的第五年，世界终于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尽管灾难已经过去，但人们要真正走出灾难，恐怕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空中花园里，邓沐州与其他几个联邦的领导者走在一起，灾难结束之后，长河城邦与附近的几个城邦达成了联盟，共同进行生产和重建工作，在场的便是这个联盟中城邦的领导者。

现在是傍晚时分，这几位领导人聚在一起并未商谈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流连于空中花园的景致而已——在可以预料的一段很长的时间里，地上的人们都不会有能力和心情建设这样一座奢华的花园，能够欣赏美景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行走在这座如同奇迹一般拔地而起的空中花园里，他们很难不想起那个带来了奇迹的人。

“你们说……那个‘店长’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呢？”邓沐州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依然不是很能看懂他。他的目的，他的能力……一切都还是谜啊。”

“或许真的像那些宗教团体说的那样，是某位神明也说不定呢。”有人道，“毕竟他做到的事情……绝非人力所能及啊，解释成来自神明的伟力也很通顺吧？”

“我可不觉得遇到难以解释的事情就推给神明是什么好的习惯。”有人并不赞同这种观点，“而且谁家神明会管人要五十万吨黄金，不给不救人啊？”

而认可这个观点的人显然更多一点。

“是啊是啊，我们这个世界的神明要是这个样子的话……未免也太可悲了吧？”

“这样的家伙要是我们的神明的话，那我们这个世界算是没救了。”

“我也觉得，那奸商要是能算作神明的话，那这个世界算是没救了。”

“而且我们城邦里的教团自从知道救世的代价是五十万吨黄金之后一个接一个都解散了……”

“我觉得那是因为你说要让那帮教士和信徒散尽家产支付‘代价’的缘故……”

“不是，这难道不是很合理吗？他们觉得是神明拯救了世界啊，而且价钱不也是‘神明’开的吗，那他们作为信徒，比别人多付点钱不是很合理吗？还是不够虔诚，够虔诚的话早就把自己的家产全交出来了……我跟你们说我现在天天愁上哪凑钱呢。”

“也不用那么急吧，反正不都是分期付的吗……”

“你看着那么高的利率利滚利上来不急啊……我急得头发比末日的时候掉得还快……”

……

地球。

一间咖啡厅的角落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被认为“不配做神明”的奸商，另一个是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真是多亏了你给我们的大订单，我们的公司和工厂这下算是起死回生了。真是差一点我就得从那上面跳下去。”中年男人神情复杂地说。

夏阡摆了摆手，“这都是小事，小事……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乐于助人……”

中年男人的脸色一僵，然后苦笑道：“坦白说，我可不觉得三成的股份能算作‘乐于助人’的范畴。”

“人总是要吃饭的嘛……再说了，这可是一个世界、少说十几年的长期订单，你嫌亏我还嫌亏呢。”夏阡嘬了一口气泡水，“为了协调物资的流转，你们最好买个仓库，我给你们装个大规模传送法阵——那么一扇门够运输什么的啊。”

“先容我问一句……”中年男人小心谨慎地问道，“你这个传送法阵不会还要钱的吧？”

“我倒是很好奇……”夏阡慢条斯理地说，“你从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会不要钱的错觉？”

介于愉快和不愉快之间的商谈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中年男人离开了咖啡厅，只留下夏阡一个人继续喝着他的气泡水。

夏阡举起杯子轻轻晃了晃，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挽救了一颗星球上的生命，让几十家濒临破产的企业和濒临倒闭的工厂焕发新生……

没有人信仰他，没有人感激他。

因为他拿走了绝大部分的好处。

非常完美。

“拯救世界……真是太他娘的赚钱了！我爱世界末日……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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