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断伞

不等小余这番话说完，高台上早就已经忍无可忍的洛无心，当即便将手中红伞微一旋转，整个人随之化作一团红影，直奔场中的小余而去。其速度之快，几乎已是肉眼难辨，更别说是看清他的身形动作。

谁知面对洛无心的这一入场，场中的小余不退反进，居然也展开身法，手中那柄尺许长短的破甲刃化作一道寒光，径直朝红伞下方的洛无心迎面捅了过去。而且看他的身形动作，居然并没有比这位具备天界长老实力、身为人界总管的洛无心慢上多少。

显然，无论是两人的出手第一招还是速度，此刻场中的这一幕，都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观战众人惊异之余，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便见场中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已然碰到一起，却又立刻分开，在场中的空地上追逐盘旋起来。

直到此时，四下众人才勉强看清了场中的局面。原来小余卸去一直绑缚在双腿上的铅条后，这些日子苦练的轻功身法才终于得以真正展现出来。再加上邓坊主传授的中原武技【八卦游身掌】，配合先天八卦方位和后天八卦方位反复变幻的步伐，莫说是四下观战众人，即便是此刻与他对战的洛无心，仓促间都有些摸不准路数。

然而相比起众人的惊讶，一直坐在高台上观战的邓坊主更是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

因为小余此刻所用的轻功身法，虽然正是邓坊主亲授的来自中原的【八卦游身掌】，但他双手间的招式却并非如此，甚至根本就不是掌法，而是用那柄尺许长短的利刃，相继施展出人界的入门武技【断魂刀】和【惊风刀】，以及【斩将刀】、【护身九式】等南疆常见的刀法，而且当中的每一招却又似是而非，全是用锋利的刃尖接连攻向洛无心招数间的破绽。

要知道即便是毕生研习这一套【八卦游身掌】的邓坊主，也不曾将兵刃上招式融入这套中原武技的步伐，甚至是想也不曾想过。如今小余不但将刀法融入了这套【八卦游身掌】的步伐之中，而且破甲刃上的攻势更是信手拈来，挥洒自如，分明已是邓坊主自己都未能达至的境界，这教她如何不惊？

直到此刻，邓坊主才真正懂得自己相识多年的白教头为何一直说他没资格当这少年的师父，因为仅凭今日一战，便足以证实这个出身中原的方姓少年，的的确确是南疆地界上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然而尽管在场众人全都惊讶于小余的出手，但是他这一战的对手，却终究是有着【血满红河，百花乱舞，长夜深处，人界有主】之称的洛无心。

面对小余这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步伐和攻势，身为人界总管的洛无心依然是用左手撑伞，只靠另一只藏在衣袖中的右手挥动，用利如刀刃的长袖袖口和小余的破甲刃抢攻，每一次都能后发先至，逼得小余只能放弃自己破甲刃上的杀招，展开身法游走躲避，然后再重新发出攻势。

两人似这般以快打快，只在弹指之间，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在场中交织，已是十多招过去，依然只是先发制人和后发先至的隔空比划，并无一招真正意义上的交手。

尽管洛无心的长袖每一次都能攻敌之所必救，迫使小余改变攻势，从而稍占优势，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过去的这十多招里，两人分明是斗出了一个旗鼓相当、难解难分的局面。

对此小余心中不禁渐渐焦急起来，毕竟自己通过新悟出的【融香决】将七八种武技融合形成的招式，即便能令对手有些措手不及，可终究还是奈何不了洛无心这个人界的第一高手。

然而相比起来，此时的洛无心却要比小余更为焦急。

因为身为人界总管的洛无心早已有言在先，若是自己十招之内拿不下这个少年教众，便要高抬贵手，饶过对方的性命。可眼下早就已经过去十多招了，自己别说是在十招之内拿下对方，甚至都没能稳占上风，这让提前夸下海口的洛无心如何能够接受？

想到这里，洛无心已知今日一战要想速战速决，自己绝不能有所保留，非得拿出真正的实力不可。

当下洛无心冷笑一声，手中红伞飞速旋转，一股令人绝望的冰冷气息，顿时以场中的洛无心为圆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一时间四下观战的数百名教众同时感到心中一凛，哪怕是身在旭日初升的清晨，沐浴着金黄色的阳光，却有一种被置身于寒冬腊月的感觉，直冻得手脚发抖，纷纷往后退避。

就连高台上坐着的一众夜神殿首脑，也吃不消洛无心散发出来的这股气息，各自起身避让。在场的数百人里面，或许就只有那位曾经跻身天界十大长老之一的白教头，依然拖着伤病之躯站定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过。

而场中的小余首当其冲，自然更加难受。幸好他当年带着小美从长夜谷外归来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洛无心这股气息的厉害，不等对方散发的气息将自己锁死，他已将【八卦游身掌】的步伐化为八八六十四卦方位，整个人随之化为一道模糊的白影，迅速往外退避。

然而小余的身形虽快，却快不过洛无心这股无形无相的气息封锁。在观战众人眼中看来，伴随着洛无心手中那柄红伞的转动，天地万物似乎都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染作了红色，又或者说是血色。

而在这铺天盖地的血色之中，洛无心终于从他的长袖中缓缓探出他那苍白纤细的右掌，隔空探向游走退避中的小余，正是他赖以成名的夜神殿绝学【赤影手】！

顷刻之间，尽管小余脚步奇妙，而且身法也是极快，但不知为何，在观战众人的眼中看来，却始终无法摆脱洛无心这只徐徐攻出的手掌。

这种感觉，就像是虽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说，但无论是鱼是鸟，终究都还是这世间的生灵。只要是生灵，就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地狱阎罗的勾魂魔掌，终将归于死寂，化为尘土。

小余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洛无心的这门【赤影手】，情急之下，他接连使出三四种轻功身法，全力游走出十余步，才勉强避开了洛无心的出手一击。

随后便听“砰”的一声闷响，洛无心的隔空掌力几乎是贴着小余的肋骨掠过，尽数打在他身后的地面，激荡起丈许高的尘土，吓得观战众人惊呼不已。

眼见洛无心的【赤影手】非但避无可避，而且还有如此惊人的威力，小余心知自己和对方的修为差距实在太大，今日一战势必凶多吉少。唯一留给自己的一线机会，就只有以命博命了。

当下小余将心一横，不等洛无心这一掌的力道落尽，脚下已施展出【八卦游身掌】的步伐，硬抗着对方散发出的摄人气势，再一次飞身逼近，用手中破甲刃直取洛无心的咽喉要害。

洛无心见他兵行险着，顿时面露鄙夷，心道：“这小畜生原来就这点本事。”

随即他便将攻出的右掌顺势斜劈，又是一记隔空掌力后发先至，抢在小余的破甲刃前面直取小余的胸口。

却不料小余竟不避让洛无心这股强劲的掌力，只是微微侧身，打算硬生生卸去对方的大半掌力。

紧接着便听“噗”的一声闷响，四下众人的惊呼声中，小余胸前穿的那件从小帅身上借来的皮质护心甲，当场便在对方的掌力之中四分五裂。而小余也被这一掌打得口鼻喷血，整个人如同一片风中落叶，径直往斜后方倒飞出去。

但与此同时，小余右手中的破甲刃也顺势脱手，朝着对面的洛无心飞掷过去，分明是想硬吃对方一记掌力的同时，拼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洛无心见小余中掌之后才飞掷出手中兵器，这一柄本该射向自己咽喉的利刃已然失去准头，根本无法造成半点威胁，不禁冷笑一声，全然不做理会。

谁知眼看这柄破甲刃就要从洛无心的脖子旁落空，已经被打得倒飞出去的小余右手掷出破甲刃后，左手也紧接着奋力一挥，又另外射出一柄从阿玲那里借来的飞刀，居然后发先至，正中半空中那柄先一步掷出的破甲刃。

只听“哐当”一声，破甲刃被后来的飞刀命中，顿时在半空中改变方向，在洛无心的面前斜飞而去，正是小余从邓坊主那里学来的一手【流星追月】的暗器法门。

洛无心还没回过神来，便听一阵断裂声响，自己左手中那柄红伞的木质伞柄，竟被破甲刃的三棱刃身从中割断。而原本遮在他头顶上方的红色伞面，也随之整个翻落，从而让初升的朝阳径直射落在洛无心的头脸之上。

这一变故显然发生的太过突然，电光火石之间，观战的众人甚至都还没看清楚场中发生了什么事，更别说是思考小余为何要拼死击断洛无心手中常年撑着的那柄红色油伞。

不等所有人回过神来，只见清晨时分雾气散尽的这片空地上，洛无心那张雌雄难辨的白皙面孔被阳光当头映照，顿时泛起一大片病态的殷红。而这位一向高高在上的人界总管，也随之发出一声本不该属于他的凄声惨叫，急忙弓下身子，用衣袖紧紧捂住自己的头脸，似乎甚是害怕阳光的照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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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直看得四下众人大惊失色，说什么也没想到堂堂人界总管、修为比肩天界护教长老的洛无心，居然会害怕晒太阳？

如此看来，难怪这位洛总管平日里总是藏身于一柄红伞之下，原以为是他的红伞上藏有什么杀招，不想竟是因为这么一个理由？

然而比起观战众人的惊愕，场中的小余显然早已知晓，否则也不可能拼死击断对方手中这柄红伞。

他虽然硬吃了洛无心一记【赤影手】的隔空劲力，但由于侧身卸去了对方半数掌力，又有小帅借给他的护心甲庇护，再加上体内残留的东吁高僧伽末离的纯阳内力，即便身受重创，却是保住了一条性命，甚至还能勉力再战。

于是趁着洛无心在清晨的日光下凄声惨叫、用衣袖遮住头脸之时，倒飞出去的小余顺势一滚，立刻强忍身上伤痛，双手连接挥出，使出【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把从阿玲那里借来的飞刀和金针一股脑尽数射向对面的洛无心。

剧痛中的洛无心早已是手忙脚乱，又被衣袖遮住双眼，仓促间哪能应对这劈头盖脸的暗器来袭？虽然凭借自身下意识的反应躲开大半，但从他的手臂到腰腹再到大腿，终于还是接连中了三四柄飞刀、七八枚金针。

要说以洛无心的修为，这些暗器被他的护体气劲所阻，全都入肉不深，本算不得什么大碍。可是阿玲此番使用的这些暗器上面，早就在小帅的坚持下全都淬上了麻药，此刻伴随着十余件暗器同时命中，上面涂抹的麻药悉数入体，即便是功力强如洛无心，半边身子也立刻感到一阵酸软，几欲摔倒在地。

洛无心惊怒之余，急忙提气护住心神，然后撕下两大片衣袖裹住自己的头脸，寻着暗器射来的方向隔空出掌，【赤影手】祭出的气劲仿佛是化为一只巨大的血手，全力攻向对面的小余。

小余自然早有防备，手中暗器刚一射完，立刻咽下胸腹间涌上的一口鲜血，再次施展出【八卦游身掌】的步伐游走全场，飞速躲避洛无心的攻势。

显然，场中两人如今的这一局面，正是小余在参加今年这场神殿选拔之前制定的对战计划，乃是在以轻功游走的同时，配合暗器偷袭伤敌，之前阿玲和其他教众比试之时，就曾多次用过。

不同的是，此刻场中这两个人，一个是身怀【赤影手】绝学的人界总管洛无心，一个是苦练轻功多时、首次卸去腿上铅条的小余，其速度之快，变幻之繁复，直看得在场所有人眼花缭乱，一攻一躲之际，转眼又是十多个回合过去。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胸口中掌的小余，还是被阳光所伤、身中暗器的洛无心，如今都已受创不轻。似这般僵持消耗下去，这一战最后的结局，就是看谁先支持不住，先一步力竭落败了。

这一道理小余也是心知肚明，他中掌后之所以还能支撑到现在，全靠幼年时在山中狩猎训练出的筋骨和意志。

不仅如此，他还深知自己之所以能够接连躲过洛无心【赤影手】的杀招，并非全凭自己的身法灵动，关键还是洛无心的红伞被自己击断，为了遮住阳光，不得已用撕下的衣袖裹住头脸，以至目不视物，只能靠声音和感觉来判断自己的位置。

想明白这一点，小余在施展身法躲避对方掌力的同时，双脚顺势用力，连续踢起大片尘灰。不过片刻工夫，场中就已被小余荡起的尘灰笼罩，不但是场中两人相互看不见，就连观战众人都已看不清场中的局势，只能急得干跺脚。

如此又过了半晌，只听滚滚尘灰中突然传来洛无心的一声怒喝，竟是这位人界总管情急之下，不惜咬破舌尖，毫无保留地催动出了【赤影手】的全部威力。

伴随着【赤影手】的掌力毫无保留攻出，不但立刻就把小余故意扬起的尘灰吹散，猛烈的气劲更是逼得周围观战众人再次往后退让，替场中激战的两人留出好大一片空地。

而场中的小余此刻也已到了强弩之末，面对洛无心怒海狂潮般汹涌的掌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全力奔行中的他，脚步已是越来越慢，口鼻中也不断有鲜血涌出。似这般僵持下去，只怕再有半炷香的工夫，他整个人就要在洛无心密不透风的掌力之中力竭身亡。

谁知就在这时，场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其势犹如地动山摇。巨响声还未落尽，场中洛无心那【赤影掌】所汇聚的掌力便已纷纷向四下翻卷而出，不止是奔行中的小余，就连前排观战的大批教众，也被这一圈朝四面八方激荡而出的掌力震得摔倒在地。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往场中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竟是洛无心遮住头脸全力出掌，混乱之中竟是一掌拍向了在旁观战的那位白教头。

原来面对洛无心如此凶猛的掌力，四下所有教众都是避之不及，相继往后退避，只有这位白教头自始至终不曾挪动过半步，渐渐地竟然已经身在战圈之中。

而此时的洛无心闭眼出掌，正好全力一掌朝他攻来，白教头不闪不避，当即出掌相迎。两人双掌隔空相碰，伴随着一番巨大的动静，场中气劲四散，两人都是身影一晃，各自退开几步站定。

洛无心虽然看不见，却识得白教头的掌力，惊怒之下顿时喝问道：“白文远，你要替这小畜生出手？”

白教头淡淡一笑，随即猛咳起来，吃力地说道：“我……我自站在场边观战……一步未动……咳咳……你却要突然向我出掌……咳咳……难道……难道竟要我束手待毙？”

洛无心一愣，随即怒道：“你放屁——”话刚出口，紧接着便是一口鲜血从他裹住头脸的衣袖下面涌出，显是两人方才这一对掌，都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趁着这一空隙，场中被震倒在地的小余已挣扎着站起身来，向洛无心说道：“洛总管……胜负未分，生死未判，你我继续……”他一边开口说话，鲜血就一边从他口中涌出，可见支撑到这个时候，他身上的伤势绝不会比洛无心的轻。

却见场中的洛无心默然不语，身形也一动不动。由于头脸被他撕下的衣袖遮住，大家也看不见这位人界总管此刻的模样，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如此过了良久，只听洛无心突然“呸”了一声，身形随之一晃，整个人立刻化为一道红影，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对于这一幕，在场的数百人也是愕然良久，渐渐地才有议论声起。随后高台上那位兵坊的丁老大第一个带头问道：“洛总管这……这是……”

邓坊主接过话头，含笑问道：“洛总管不声不响地离去，难道竟是……认输了？”

话音落处，四下观战的教众相继回过神来，顿时发出一片哗然，纷纷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场中的小余。

也就是说，这个只有十几岁年纪的人界教众，就在刚才的这一战，居然战胜了号称【血满红河，百花乱舞，长夜深处，人界有主】的人界总管洛无心？

然而这一结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竟没人敢将这句话说出口，只能又望向高台上坐着的那一众夜神殿首脑，看他们最后做何决断。

只可惜伴随着身为人界总管、又是每年神殿选拔负责人的洛无心离去，高台上的十来个人也是群龙无首，不敢妄下结论。

最后还是那位来自地界四堂的黑袍老者李老师推脱不过，开口说道：“老夫受邀来此观看今年的神殿选拔，有幸得见洛总管亲自出手，实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至于洛总管与座下教众之间的切磋，并非老夫应该过问之事，自然也不越俎代庖，胡乱议论。”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依次投向已经获胜的阿玲、丧彪、小帅、穿山甲、左三爷、阿丽、李烜和两名白衣教众，最后又落到小余身上，继而说道：“然则老夫身为地界四堂的一名授业教师，替地界乃至整个夜神殿选拔少年人才，原是老夫的分内之事。依老夫之见，今年这场神殿选拔的十个获胜名额，除了之前已经胜出的九位少年教众，剩下的最后一个名额，不妨给到场中的这位少年便是。毕竟这位少年的实力，大家早已有目共睹，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他这番话看似询问，其实却只是在陈述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反对的事实。

且不论小余和洛无心方才这一战的胜负如何，既然洛无心已经不在此间，自然也就没有了反对之人，今年晋升地界的最后一个名额，除了给到小余，还能是谁？

也就是说，这一战小余一举击退了人界总管洛无心，技压全场获得了最后一个晋升名额。从而继当年荒山之中那场生死选拔之后，又再一次和阿玲、丧彪、小帅三人一起由原本身在的人界，成功跻身进入了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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