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试招
面对少阳子缓缓拍出的这一掌，小余看在眼中，心中却立刻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差点便要放弃抵抗。
因为即便是之前和少阳子的徒弟于渔动手，面对她那精妙高深的掌法，小余好歹还能看出暗藏于招式之后各种变化，从而寻思拆解之法。可是少阳子此刻这平平无奇的一掌，而且速度还是肉眼可见的缓慢，他却根本看不透其中玄机，只是无端地感受到任凭自己如何躲避，哪怕是一口气逃到天涯海角，也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对方这一掌。
这一掌，就好像是世间每一个人各自的命运，没有人可以逃避，只能选择面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余那一份与生俱来的机警，在这一刻却没有察觉到丝毫危机。若非少阳子这一掌已经强大到影响到了自己下意识的判断，那便是少阳子的这一掌虽然无解，其实却是如他所言，仅仅只是要试一试自己的功力，并未打算要取自己的性命。
然而尽管这一掌并无杀机，但是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真正痛苦的命运，往往不是让人一死了之，而是要每一个人备受煎熬地活着。
终于，小余还是鼓起勇气，要和犹如命运一般无法逃避的这一掌抗衡。
于是不等少阳子这一掌攻到自己面前，小余突然抢上两步，将自己的身子主动送向对方这一掌。
要知道小余这一举动看似送死，其实却是自己多年习武融汇而成的全部经验，从而给出的最优之解。
因为任凭少阳子的这一掌再如何强大，也终究离不开先出掌、再发力的这一原理。此刻趁着对方招式未尽、掌力未吐之际，小余将自己先行送上前去，从而让自己提前中掌，无疑是打乱了对方原本发力的节奏。
如此一来，对方除非是中途变招，重新出掌发力，否则便只能提前发力，将这一掌尚未落到实处的力量提前引发，怎么着也要比原本的力道弱上许多。
看到小余的这一应对，就连少阳子也忍不住开口赞道：“好！”随即掌力一吐，果然是选择提前发力，彻底释放出了他这一掌的力道。
然而伴随着少阳子的掌力一出，小余整个人就仿佛是置身于极地冰窖之中，彻底陷入了绝望。
且不说对方这一掌虽然是在中途提前发力，其势却如同行云流水，全然不见丝毫勉强和生涩，单说对方此刻掌间生出的力量，就决计不是小余所能抗衡，甚至是到了无法仰视的地步。
这就好比是形容双方实力悬殊，有一句老话叫做“拿鸡蛋碰石头”，此刻面对少阳子的掌力，若是将小余比作一枚鸡蛋，小余都觉得那是抬举自己了。真要形容两人此刻存在的差距，那几乎便是蝼蚁之于巨象、烛火之于烈日。
可想而知，少阳子的这一掌，小余根本接不了，也不可能去接。
既然接不了，那又何必要接？
当下小余陡然大喝一声，将自己全身的内力灌注于右臂，用尽所有力气一拳捶向少阳子的胸口，竟是全然不理会对方这一掌，要和这个中原来的道家高人拼一个两败俱伤。
就算少阳子这一掌要将自己打得当场灰飞烟灭，就算自己用尽全力攻出的这一拳根本无法伤到对方分毫，那也是一掌换一拳的结局，输力不输招，输阵不输人！
然而少阳子岂能让他如愿？原本就已是提前发力的这一掌，居然又再一次有了变化，竟是凭空挪动尺许，稳稳托住了小余全力攻向自己的这一拳。
一时间两人拳掌相交，竟是了无声息。小余的拳头碰上对方掌心，只觉像是打进了一团软塌塌的棉花里面，根本使不上力。随后这团“棉花”往外一弹，两人的拳掌立刻分开，小余也随之退开两步，稳稳站定。
要说少阳子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自己全力攻出的一拳，以对方的修为和身份，小余倒也并不如何感到意外。真正感到意外的却是，难道这便算是自己已经接下了对方约定的一掌？
不料小余刚一生出这个念头，陡然间一股无形的巨力便从自己的手臂上传来，顷刻间遍布全身，竟是少阳子留于掌间的后劲，直到这一刻才彻底生出，当场便让小余身形一晃，顺势往后跌倒。
小余一惊之下，却是不肯服输，寻思自己若是摔倒在地，自然就谈不上是接住了对方这一掌。于是他急忙气沉丹田，使出【开山掌】的起手第一式【开门见山】，双手握拳交叉于胸前，双腿弯曲站定马步，硬扛这一股要将自己推倒的后劲。
不料少阳子这一掌的后劲之强，显是远在小余的意料之外，就像是一道海中巨浪迎面砸落，说什么也要将他放倒在地。好在小余的马步还是白教头当年特意训练过的，根基极其扎实，尽管身在狂风暴雨之中，但任凭风吹雨打，依然能够屹立不倒。
终于，伴随着小余的双脚渐渐陷入地底泥土之中，这股猛烈的后劲也渐渐随之消散。小余全力稳住身形，只觉体内气血翻涌，怕是已经受了内伤。但他嘴上却不肯服软，努力开口向对面的少阳子说道：“前辈这一掌，我已经……”
谁知他话刚出口，猛然间又是一股无形巨力传遍全身，竟是少阳子的掌力居然还有一重后劲？
小余赶紧运功，继续抵挡。然而这一次的后劲更为猛烈，尽管小余强撑着用马步稳住身形，却止不住陷入泥土中的双脚的后退之势，当场便在泥地之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一路退出丈许距离。好在后面便是神殿选拔会场的那座高台，小余伸手扶住支撑高台的一根圆木，这才勉强稳住身子，一直熬了这道后劲彻底消散殆尽。
待到一切风平浪静，小余惊骇之余，只觉喉间一甜，心知自己已是受伤不轻，急忙咽下涌上喉间的鲜血。
然而比起少阳子这一掌之中暗藏的两道后劲，此刻更让小余心惊的，却是历经这两道后劲之后，对方的这一掌之中，是否还会存有第三道后劲？
果然，第三道后劲随之而来，竟是一道强过一道，仿佛是挟毁天灭地之势，要将小余整个人彻底压垮。
碰上此等足以让人窒息绝望的力量，如果是小余一上来便撞见，只怕立刻就会放弃抵抗、任凭宰割了。只是自己分明已经硬扛了对方掌间的两道后劲，倘若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弃，从而在对方掌间的这第三道后劲之下服软，那岂不是前功尽弃，白费心力？
想到这里，反正自己已经受伤，小余索性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强行提起体内残存的所有内力，咬紧牙关，背靠高台，拼死对抗这第三道无形后劲，竟是说什么也不肯倒下。
随后便听“轰”的一声巨响，会场当中这座方圆数丈的简易高台，竟然在少阳子的掌力之下轰然坍塌，一根根圆木、一块块木板四处乱飞，激荡起大片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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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一场翻天覆地的动静之后，小余顿时眼前一黑，只觉体内各处经脉尽数闭塞，整个身体都已不受控制。但他的人却依然保持着那招【开门见山】的架势，站定马步稳稳立在了当中。
一时间，就连神智都已有些飘忽的小余，脑海中各种念头飞速掠过，首先想到的却是在不久之前，自己和那个东吁来的貌麦比试武技，最后自己也是声称只出一掌，直打得那貌麦心悦诚服。
不想数日之后的今夜，自己居然撞上了少阳子这个从中原来的道家高人，对方同样也是只用了一掌，便打得自己半死不活，当真是报应来得好快。
恍然间他似乎听见了于渔的惊呼声起，随即向少阳子质问道：“师父，你怎能下这么重的手？”
只听少阳子淡淡说道：“我这一掌三重后劲，便如长江浪潮层层叠进，后浪更胜前浪。他若是顺势摔一个跟头，根本不会受伤。但他却偏要硬抗，当然是自讨苦吃了。”
于渔却不依不饶，说道：“好啊！任凭你说的天花乱坠，但结果终究是你这位中原武林的前辈高人，今夜居然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出手打伤了一个南疆的后辈少年，当真威风得紧！待到回了武当，我定要将你今夜的这一威风告诉灵风、灵月两位师兄，看看你这个当师叔的，今后还有什么颜面在他们二人面前摆架子。”
少阳子似乎拿自己这个女徒弟全无办法，面对于渔这一番指责，他只能叹了口气，反问道：“胡说八道，我几时打伤他了？”
话音落处，迷迷糊糊中的小余便觉一只手掌轻轻搭上自己肩头，紧接着一股柔和的真气已从对方掌间传来，游走于自己全身。真气所到之处，各处闭塞的经脉顿时畅通无阻，待到这股柔和的真气相继流转三个周天，便听少阳子的声音响起，说道：“别忍着，吐出来。”
小余只觉体内气息翻涌，势如翻江倒海般汹涌，只能张开嘴，“哇”的一声吐出大口淤血。伴随着这口淤血一出，他整个顿觉神清气爽，体内更是真气充盈，似乎比自己原本的内力还要强大，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迹象？
小余一惊之下，急忙退开两步，瞪着对面的少阳子。
可想而知，方才是少阳子出手替自己治好了内伤，但是此时此情，小余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然而少阳子却来主动询问，说道：“你硬接我这一掌，原本少说也要休息个十天半月，方能逐渐康复。眼下我替你疗伤，令你完好如初，你难道不谢我？”
小余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于渔已抢着说道：“师父，亏你一把年纪，居然说出这话，羞也不羞？明明是你打伤了人家，替他疗伤自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你却还要人家谢你？似你这般举动，就好比是你把人家的腿打断了，然后送给人家一根拐杖，还要让人家对你感恩戴德？”
听到这话，少阳子脸上也难免生出一丝尴尬，只能干笑两声。于渔却不肯放过他，说道：“方才你们有约在先，说好了是要他接你一掌。但师父你所谓的一掌，其间却有两次变化，分明是一招三式，也便等于是出了三招；而后你这一掌居然还有三重后劲，三三得九，便是九招。他一口气硬接了你九招，还能稳稳站定，这场比试当然是他赢了！”
少阳子一愣，怒道：“什么三三得九，你这术算是跟谁学的？”
说罢，他又说道：“你这丫头吃里扒外，今夜之事，为师本就只是要试试他的功力，哪算得上什么比试？就算是他赢了，那又如何？”
于渔双眼一亮，笑道：“一个只有十几岁年纪的南疆少年，却能一口气接你九招，当然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了。既然你自己也已认输，那往后便劳您老人家莫辞辛劳，破例再多收一个徒弟，传授他真武观的绝学。如此一来，不止是真武观之福，也是整个武当一脉之荣，更是整个中原武林之幸。”
听到于渔旧事重提，要让自己收这南疆少年为徒，少阳子的脸色顿时一黯，正色说道：“自古君子不夺人所好，堂堂武当一脉，放着中原两京十三使司的少年不顾，却要到南疆这番邦异国来寻传人，而且还是要抢夜神殿麾下的教众，成何体统？若是当真将他纳入武当门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于渔一愣，还想再说，少阳子却已抬眼望向小余，沉声说道：“小兄弟天资不差，倘若真想学习中原武功，倒也不必舍近求远，拜入我武当门下，眼前便有一条捷径。”
顿了一顿，他随即说道：“此番我受大越一国之邀，代表中原道教前来南疆洽谈，前几日已与大越国主商量妥当，将由大越朝中的仁国公负责，在都城龙城之中修建一座道观，自此弘扬中原道教；而这座道观的名字，眼下却还没能敲定。
至于中原这边，随后也将派遣终南山【全真道】和龙虎山【正一道】的高人前往龙城，共同出任道观的掌教一职，此后除了弘扬中原道家的种种学说，也会将中原道家的武学传授于南疆。小兄弟若是感兴趣，届时大可以前往龙城，去这座道观里拜师学艺。”
小余听他这话，心知少阳子显然是不肯收自己为徒，从而否决了于渔的提议。尽管小余本就心存疑虑，还没打算就此离开夜神殿，但是听到对方当面拒绝，心中难免有些不悦。
再加上少阳子今夜孤身一人闯入神寂山，还有方才非要将自己打趴下不可的那一掌，顿时激起了小余心中的傲气，当即说道：“我自有师父传授武技，又何必另拜什么中原师父？”
少阳子闻言，不禁双眉一扬，笑道：“好，有骨气！”
说罢，他转头吩咐身旁的于渔，说道：“走罢。若是再不离开，只怕夜神殿的人也该追寻至此了。”
听到师父的吩咐，于渔难免心中失落，只能望向对面的小余，终于还是欲言又止。
看到于渔眼中的神情，小余心中也有些难受。且不论少阳子今夜的这一番行事，于渔一直坚持要让她的师父将自己带回中原，终究也是出于一番好意，乃是真心要替自己这个新认识的朋友着想。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见这师徒二人便要就此离去，谁知就在此时，忽听一个男子声音远远传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尊驾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咳咳……未免视我南疆无人了……”
小余听这声音熟悉，略一辨别，顿时惊喜交加，脱口问道：“白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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