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昔年高祖从此起
依汉制，在地方上，郡国并行。
郡下设县，县下设乡，乡下设里。
这便是两汉地方上的基本构架。
而又十里设一亭，亭中设亭长等职位，有治安以及招待留宿之责。
这里的十里一亭，指的是距离，而不是百姓居住的里。
亭中除了亭长，还有求盗和亭父，以及若干亭卒。
求盗掌管捉贼，而亭父则负责打理亭舍。
昔年的高祖刘邦，也曾做过亭长。
武阳亭的求盗早在月前就已辞去，尚未选出。沈仲好人做到底，也就顺手举荐了魏续作求盗，同时补了曹性作亭卒。
这一日，惠风和畅，天暖气清。
新官上任的吕亭长正骑着马，带着他的哼哈二将，走在去往安平里的路上。
时值三月，并州草长，杂花生树。田间陇上，多有行人，脚步匆匆。
吕布口中哼着小调，左顾右盼的四处打量。
作武夫还是有些好处的，最少不会突然跳出一个士人来，然后背上一段之乎者也，来提醒他注意仪容。
只是想要在并州见到一个士人，却也不是件容易事。
“不过是个小小亭长，奉先何必如此自得！”魏续颇有些语重心长，“要自得，也该狠狠赚上一笔后再自得才是！”
一旁的曹性嗤笑一声，对魏续的贪财有些不屑。
两人一言不合，边走边争吵起来。
吕布早已习惯，也不制止两人，只当耳旁有两只蚊子嗡嗡作响而已。
魏续刀术极高，又轻悍敢斗，在游侠中号称单刀无敌，少有敌手。
只是此人颇为贪财，这也是为何当日吕布令给孙康送金饼去的是曹性。
若是从魏续手上过一过，两块金饼还能剩下半块，那就算是他魏大善人大发慈悲了。
至于曹性，其人射术精湛，往往一箭即可功成，号称弓无二射。此人虽然不爱财，可为人颇为耿直，平日里最爱做的事，大概就是拆魏续的台了。
三人就这样吵吵闹闹，一路来到了安平里。
……
成宜县虽是大县，可并州地处边地，战乱频发，当地之人或战死，或背井离乡，人口总归是越发少了起来。
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到吕布这个新任武阳亭长手下，满打满算也只还剩下四个里。
安平里外，里监门正坐在树下点着头，昏昏欲睡。
监门者，看门也。
昔年张耳陈余曾为此职。
这两人其实也颇为有趣。
昔年两人为魏国名士，连高祖刘邦也曾做过张耳的门客。后秦破魏，两人出逃，去到陈地，做了里监门。
在此期间，两人之间大概也说过些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言语。后来诸侯伐秦，两人又因利益相互攻伐，从好友变成了生死仇敌，倒是与陈胜吴广颇为相似了。
吕布在北海听那些士人说起这个典故时，最先想到的，反倒是上辈子的一句言语。
毕业就做保安，能少走二十年弯路。
如今看来，倒也是有理可循的嘛。
安平里的里监门是个老人，头发早已花白，听到马蹄声，便要起身相迎。
吕布见状，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搀扶。
看过吕布的传，又打量了吕布一番，老人忍不住叹息一声，“吕君少年有为，又谦卑有礼，日后说不得还能去乡里任职哩。”
传，即记载着籍贯和职务的一小片竹简。
听了老人的话，吕布还是温和而笑。
身后的魏续嗤笑了一声，却被吕布转头狠狠瞥了一眼，随后一脚将他踹到一旁。
吕布知道他为何而笑，在他们这些有些本事又正当壮年的人来说，调去乡里，算不得什么值得说的大事。
只是人生中的一小步罢了。
少年人也好，青年人也好，总是眼界开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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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些却也不是他们足以嘲笑老人的理由。
人老了，难免眼界会窄一些，对这些这辈子甚至连县里都不曾出去过的老人来说，能调去乡里，已经算是他们能说出的最好祝愿了。
对老人，总是该多理解一些。
上辈子，他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以致于错过太多人，太多事。
被吕布莫名其妙的踹了一脚，平日里暴躁易怒的魏续今日却没有做声。
因为他方才从吕布眼中除了见到愤怒，也见到了淡淡的伤感。
三人辞别老人，走入里中。
吕布也对方才的举动颇为后悔，他伸手分别搭住魏续和曹性的肩膀，笑道：“方才那一脚重不重？不然让你踢两脚还回来？”
“我自然是想还回去，只是说不准哪天夜里你趁我睡着就又还回来了！”魏续气笑一声，“奉先啊，你最得意的，该是你有一身好武艺！”
吕布知他已不放在心上，大笑一声，“奈何你非我敌手。”
“今日回到亭中，取出我上次带回的中山酿，咱们大醉一场。”
中山酿，又名千日酒，是闻名天下的好酒，颇为难得。
这酒还有一个千日醉的典故。
有一名叫刘玄石的人饮酒一杯，回家即醉卧。大醉千日，家人以为其已死，于是葬之。后酒家寻至，凿墓而出。
在吕布看来，酒是好酒，只是这个传说，多半是为了打响这个酒的名号而做。
虚假宣传，早在古时就已经渐露獠牙。
说起来，吕布能得到这酒还有些曲折。
当初他自北海折返，路上从一伙贼寇手上救下了一家人。
那男主人颇有风度，据说是逃难江湖。他自言别无长物，见吕布是个壮士，就将仅剩的几壶中山酿相赠。
“奉先，逃难还能带着几壶中山酿，你那次救的若不是大人物，就必定是个名士，你该问他姓名的。”魏续有些可惜的叹息一声。
如今宦官霍乱朝政，名士大儒纷纷隐居山野，便是路旁遇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卖饼之人，说不得都是一个大人物。
吕布也是苦笑一声，当时那人言语之间躲躲闪闪，分明是不想透露姓名，而吕布也怕问了姓名，会给自家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万一碰到的是张俭这种人呢？
他可不是孔文举。
张俭此人，说来颇为复杂。简而言之，此人与范滂等人共同对抗宦官，为天下士人瞩目。结果最后落败，范滂慷慨而死，张俭却是四处逃亡！
其人慌不择路，望门投止！天下之人，慕其大名，皆会收留他，于是所过之处，破家灭族者不可胜数！
其前去投奔孔融之兄孔褒，孔褒不在，孔融收留了他。后来朝廷查到此事，于是也就有了孔融兄弟争死一事。
自然，最后死的是孔褒。
这才有了吕布他不是孔融这句腹诽之语。
当时听到这个典故，他便想到了后世两人，即是康有为与谭嗣同二人。
历史真是个轮回。
更为有趣的是，当时谭嗣同也是想到了张俭此人，故而才有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前两句。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其寓意，自然是希望他那些不肯如他这般舍生赴死的好友，能如张俭、杜根一般，不忘昔日旧志。
可惜，他终究还是看错人了。
想到此处，吕布笑了笑。
对康有为此人的评价，历来是见仁见智。
收回思绪，他带着魏续二人开始探访安平里中的人家。
……
巡视完四个里，回到武阳亭，已是傍晚时分。
残阳仍旧挂在枝头，远处人家升起袅袅炊烟。
吕布看向左右两人，颇为古怪的笑了笑，“我有一事，还需你们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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