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边州豪杰各有志（三）
如今吕布是灵州城中的风云人物，自然难得安闲。
城中之人，谁不想与这位阵斩和连的豪杰结交一番？
昨日送走了董卓，今日傅燮与盖勋二人便联袂登门。
只与两人交谈了几句，吕布便察觉到了他们与董卓的不同之处。
昨日董卓登门，言语之间虽竭力压制，可依旧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那种边地之人独有的雄豪气。
那是一种与读书人温润如玉全然相反的顾盼自雄。
换而言之，董卓如今虽已是执掌河东郡的两千石高官，可在吕布看来，他始终更像一个边州之地的豪帅，而非一个牧守一方的朝中大员。
这雄豪之气，于统兵作战自然是大有好处，可得军中士卒效死。
可于仕途之上，便如虎入羊群，难免要被人当成异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不止可用在对待外敌上。
盖勋与傅燮二人则不同。
许是因两人皆是凉州名门出身，又都曾自幼读经的缘故。两人言语之间，已然与吕布当年在北海求学时见到的那些中原儒生全然一致了。
想起昨日董卓的言语，吕布不由得叹息一声。
人生底色，终究会影响人的一生啊。
若使董卓生于名门，使盖勋傅燮二人生于凉州寻常人家，他们如今会不会完全是另外一番样貌呢？
正在吕布略有出神之际，盖勋二人已然谈论起时政。
盖勋忽然问道：“不知奉先以为如今朝政如何？”
吕布微微一惊，已然猜到这才是他们此来的真正目地。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天子聪颖，奈何受宦官蒙蔽。党锢之祸，实不应当。”
满分答案。
盖勋与傅燮对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于传统士人而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其毕生所求的最高境界。
天子如何会有错呢？定然是受了身侧小人的蒙蔽。
盖勋二人此来，自然不是单单为结交吕布而来。
他们此次前来，也是想要前来看看，吕布是不是个知晓“大义”之人。
如果吕布知“大义”，他们自然不介意将这个即将崛起的并州武夫，拉入到他们士人的阵营里来。
而士人眼中的知“大义”，自然便是对宦官深恶痛绝。
盖勋方才那个问题，便是询问吕布的心中所向。
今日吕布遇到的，其实是当初凉州三明，又或是董卓曾遇到过的那个问题。
皇权与士族，要选哪个？
政治，总是要站队的。
而吕布给出了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答案，选择了站在士人这边。
吕布做出这个选择，其实并不艰难。因为此时已与凉州三明之时不同。
数年之后，黄巾一起，随后洛阳城中一场乱斗，他还怕什么宦官，怕什么皇权？
有了吕布这个答案，两人与吕布交谈起来也就更加随意亲近了许多。
毕竟，如今已算是“自己人”。
说着说着，盖勋二人便谈论起了董卓。
盖勋谈了口气，“董仲颖军略自是有的，可惜为人太过求利，难与为伍。其人实乃凉州恶虎，饱则食人！”
这次救援灵州县一事，盖勋与董卓多有矛盾，对董卓的求利之心，也算是看了个清楚。
傅燮早已从盖勋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也是叹息道：“董卓出身凉州，如今为求军功，全然不顾州中百姓的性命，实在不配凉州豪杰之名！”
吕布闻言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董卓虽不是后世演义之中写的那般不堪，可其人求利贪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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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他在洛阳掌权之时，只是天街踏尽公卿骨，而不曾屠戮平民，那吕布也愿称他一声好汉。
盖勋饮了口酒，叹息道：“也不知当初袁公为何会举荐此人！难道看不出此人的狼子野心吗？”
他口中的袁公，自然就是袁绍的叔叔，袁隗。
傅燮自也不知其中缘由，唯有默默饮酒而已。
在场之人，大概只有吕布能猜到袁隗的心思。
却也并非只有他能猜到，盖勋二人也是聪明人，只是他们不愿将四世三公的袁家向那个方向想罢了。
谁能想到，四世三公的袁氏名门，不想做纯臣了，想要做权臣！
只是吕布到底与盖勋二人身份不同，只能笑道：“袁公天下名门，想来自有考量。”
盖勋二人倒也并未过多提及此事，却是又说起了凉州的官吏来。
幽并凉三州，在中原士人眼中，大抵和如今瘴气遍布的江南之地相差仿若。
来三州任职，在其看来，多半如受刑一般。
毕竟，读书人嘛，谁不想去中原之地做个颍川太守？整日与郡中名士诗书唱和，何等快活，还能借此积攒名声，一举数得。
自然也有一心澄清吏治，想要为百姓做些实事的好官，只是终究少了一些。
实在太少。
点评起如今凉州的官吏来，盖勋直言不讳，“北地郡守周芳，懦弱怕事，寡谋少断，做一书吏已是极致，非郡守之才。”
傅燮赞同的点了点头。
吕布则是苦笑一声，盖勋到底是名门出身，底气十足。换了旁人，谁敢如此点评郡守？
这番话若是传到周芳耳中，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若是无根无基之人，多半就要因此送掉性命。
读书人不是不会杀人，只是他们更擅长以规矩杀人。
周芳这种人，外战外行，内战内行。
此时酒意上涌，盖勋继续道：“最为可恶的，还是韩若这种人。临到战时，弃城而逃，全然不顾及县中百姓的性命，如此县君，要来何用！”
傅燮叹了口气，“这也就罢了，若是猜的不差，此人回返家乡养望几年，日后便会再次出世，去到他处为官。”
一直在言语上打太极，不肯随着他们随意点评官吏的吕布，想到廉县城中的惨状，这次也是难得的开口道：“令如此人物执掌一县，着实是一县之中的大不幸。只是又能如何呢？”
三人都不再开口，默默饮酒而已。
盖勋二人是正人君子，在规矩之内无法可想。
吕布自是有法可想。用些手段，要这位韩县君暴毙在回乡的路上，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今日死了韩县君，明日还有王县君，死了王县君，后日还有赵县君。
思及此处，吕布也是愁闷涌上心头，与盖勋二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喝起酒来。
他忽的自嘲一笑，想到此事若是交给董卓来办，定会简单许多。
随意杀了也就是，哪里用管什么手尾。
吕布抬头看向傅燮二人，心中默默思量。
在他看来，边州豪杰大抵可分为三类。
一类是如董卓那般，野心勃勃，只想更进一步的政客。
一类是如傅燮、盖勋这般，出身名门，心怀澄清时弊的边地名士。
还有一类，对汉廷怀恨久矣，潜身藏行，冷眼旁观，待时而动。
正在吕布出神之际，魏续突然自外而入，快步来到吕布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吕布神色为之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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